奈何王图总关情

　　蓬莱宫中日月长，可在幽谷之中，十多日的时光转瞬而逝。第十四日的午后，两人找到了出谷的通道，布满沙土的羊肠小道向前方延伸，抛却了身后那一片盎然的绿色和那常留梦中的紫薇。
　　两人沿着小道一路前行，路倒是渐渐变得宽敞，却仍是沙土满地，人迹罕至。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仍是一个人都没有遇到，更不知此时身处何地。正思付见，右边的岔路上忽然传来一阵铃声，泰曦抬眼看去，见是一头老骡子，脖儿上急着铃铛，拖着板车，板车上是一对年老的夫妇，还有两个竹篮子。泰曦与卫子衿相视一笑，这是两人十多天来见过的第一个的生人。
　　卫子衿走过去叫住两人，客气问道：“我与舍妹出来游玩，却迷了方向，不知老人家可否告知我们如今身处何地？”
　　两位老人打量了卫子衿和泰曦几眼，两人倒都是好相貌，只是这男子腰上挂着一把佩剑，女孩子更是奇怪，披着一头乌发，却是一身男孩子的打扮。
　　卫子衿何等人也，注意到两位老人眼中疑云渐生，只差没有赶着车跑了，赶忙解释道：“老人家莫紧张，出门前家中二老让妹妹换了男装，让我带把宝剑防身，实在是为了免得被宵小之徒盯上。只是我二人不小心滑下了山坡，妹妹的帽子和随身的行李全被冲走，我二人好容易保住了性命，出得山中，此时却是方向莫辨。”
　　两个老人听卫子衿说的条理分明，不像作假，又看泰曦也是一脸诚恳良善之态，才渐渐放下心来。老婆婆接口道：“出门在外，小心些应该的，尤其你这妹子还生的这么水灵。”老婆婆指着前方的大路又说：“小兄弟，你们沿着前面的大路一直走，不到两个时辰就看到易州府了。”
　　易州也是大府……只是……卫子衿抬头看看已经西斜的太阳，想着泰曦一个女孩子已经走了大半天的路，便开口道：“天色渐完，我怕我们两人就是赶到了易州府，恐怕城门也是关了……不知老人家可知附近有什么地方可让我兄妹二人暂住一宿？”
　　两个老人家互相看了一眼，还是老婆婆开口说：“要是姑娘和小兄弟不嫌弃，我家里倒是有地方可以让两位住一宿，只要半两银子的宿资。”她看了看两人，又急急忙忙的补充道：“管两位的饭，这里有刚买来的小白菜，新鲜着呢。”
　　卫子衿唇边露出了笑意，向他们施了一礼：“那便打扰两位老人家了。”
　　跟着老人家一路走过，两旁也是有些田地，但看上去都是荒芜已久的，看来此处是真正没什么人烟。老人家一个小院子三间茅草屋，走进院子便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坐在小板凳上拣着菜，看到几人便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叫爷爷奶奶，看见泰曦和卫子衿，眼睛乌溜溜地看了他们一阵，也不认生，冲他们甜甜地笑。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农家妇人想是听到声音，系着围裙出来，看到两个陌生人不禁有些局促。老婆婆笑着解释道：“这位小兄弟和他妹子今晚在这儿住一宿。媳妇儿今晚多做两个菜去。”
　　卫子衿从荷包里摸出二两碎银递过去：“这是说好给二位老人家的宿资。”
　　几人看着卫子衿手中的银子都呆在那里，老婆婆结结巴巴地道：“这……太多了些，如何使得……”卫子衿却执意将手中的银子塞在了老公公手中。
　　老婆婆不禁自责道：“小兄弟真是太实心眼了些，我开始要半两银子也是要多了的，城里顶好的客栈也不过是二两银子，给的吃喝还都是大鱼大肉。不像这里，就这几间茅草屋。”老婆婆说着就急急带了媳妇进去，边走还便说着：“把后面晾着的肉干都收进来炒了，再去前边老王家买些酒来。”
　　老公公便招呼着两人进屋坐：“你说这……老婆子当时问你们要钱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妥……哎……”
　　卫子衿笑笑岔开了话题：“老丈的儿子是出外耕作还没回来么？”
　　老公公摇头道：“他是砍了柴进城去卖了。”
　　卫子衿困惑道：“我一路走来，看到十几里外有些土地也算肥沃，老丈一家何不耕作为生，总比砍柴收入丰厚些。”
　　老公公叹息道：“哎……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说来也是造化弄人，你看到的良田原本都是邻村的，却被大官看上强圈了去。我们村子多的是些孬田，只能种些枣子和树，长不了庄稼，倒是都保住了，可怜邻村的三十多家老老小小，失了田地，不知流落到哪里去过活了……本来我们村也会跟邻村的租些田来种，或是拿养的牲口换些米粮，如今却都是不行了……只得拿到城里去卖，来回的脚程不算，每日进城还有一笔税要交……哎……这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两人听着心中俱是不忍，一时沉默不语。这时小女孩儿拿着一块抹布进来要擦供着的神龛。泰曦见她年纪着实小，踮着脚尖才堪堪够到那神龛，便过去欲接了抹布帮着擦。老公公劝阻道：“姑娘放着让妞妞儿来吧。”他叹了口气说：“不是我这做爷爷的狠心，只是妞妞儿过了年便要到城里王老爷家做帮工，如今多练一些，去了在主人家那里也能少吃些苦头。”
　　泰曦抚着妞妞儿柔软的小辫：“可是妞妞儿还这么小……”
　　老公公难过道：“拢共就这么一个孙女，我们又哪里舍得，只是那王老爷是易州出名的善人，这才央了人领妞妞儿进去的，妞妞儿在那府里总是能吃饱穿暖，还有二两银子的月钱能攒着做些嫁妆，好过这里饥一顿饱一顿的。再一个，去大户人家学些规矩，将来也好说人家。”
　　妞妞儿性子伶俐，又见这个姐姐生的可亲，便有一大没一搭地和这个姐姐说话：“姐姐从哪里来？”“姐姐从京城来。”“京城的姐姐是不是都像姐姐这样漂亮？”“……京城有很多漂亮的姐姐……”“京城的姐姐是不是都穿着好看的衣服？”“是。”“那京城也有很多大宅子吗？”“是，等妞妞儿长大了去京城看大宅子好不好。”
　　妞妞儿说着眼里闪过一些对未来的恐惧：“那天林婆婆领我去城里王老爷家，王老爷家里好大，一间屋子连着一间屋子……家里也有好多姐姐都穿着漂亮衣服。林婆婆让我给太太磕头，太太说我名字土，说我以后叫素秋，在二小姐院子里服侍。”妞妞儿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不知道二小姐会不会讨厌我……”
　　泰曦心中着实一酸，又想着采琳几个见自己之前不知是否也这样忐忑，搂了妞妞儿安慰道：“妞妞儿那么聪明，二小姐肯定会喜欢妞妞儿的。”妞妞儿眼睛亮亮的：“真的？”“真的。姐姐保证”
　　妞妞儿毕竟是小孩子，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又拉着泰曦叽叽喳喳地开始问京城里的事。不一会儿，老人家的儿子便回来了，也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皮肤黑黑的，看着很是老实勤恳的样子。妞妞儿好像极粘她爹，自爹爹回来便一直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
　　老婆婆带着媳妇把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有肉干，小白菜，鸡蛋，黄瓜，还有几样泰曦叫不出名字的蔬菜，也有两坛庄户人家自制的高粱酒。老婆婆局促地道：“本来还想去老王家淘换点鹿肉，谁想他们已经拿了去换了布料给闺女办嫁妆，只有这样的粗茶淡饭，实在对不住您二位……”
　　泰曦和卫子衿自然连连客气，让二老不要自谦。饭间，泰曦见妞妞儿眼睛时不时地瞟着那盘肉干，便夹了大半在她碗里。那媳妇连连道不用，要把那些肉干往泰曦碗里拨，泰曦到底推辞了，说：“妞妞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当该多吃些，大婶儿千万不要客气。”那媳妇想是心里实在疼女儿，又是想到与女儿分别在即，眼里竟是带着几分湿意，拉着妞妞儿便给泰曦道谢。
　　晚间，老婆婆便让媳妇去找去年刚弹的新被褥来换上，对泰曦和卫子衿说：“今个儿妞妞儿跟着我们睡，您两位便歇在妞妞儿的房里。”
　　泰曦有几分尴尬，在谷中天为庐地为被，是实在无法避忌。若在这里再与卫子衿一室而处便是有几分不该了。卫子衿似乎也是同样的心思，向老婆婆道：“虽说是亲生兄妹，但男女七岁不同席，若同室而居，恐怕对我妹子名节有碍，不知老人家可否再做些安排？”
　　老婆婆听他这么说了倒是有几分自责：“原是我们庄户人家读书不多，想不到这上头……要不这样，小兄弟你仍是住妞妞儿的房间，便让我家小子往柴房里住一晚，只是委屈你妹子晚上和我儿媳妇挤挤了。”
　　卫子衿笑道：“多谢老人家费心。只是如何能这样委屈大兄弟，若大兄弟不嫌弃，今晚和我挤一下便是了。”
　　泰曦这些日子第一天碰到床，看着窗外那些繁星，想着前几日从谷中看星空似乎更美一些，她这个念头还未转完，便已是沉沉地进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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