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王图总关情

　　禅房内，卢湛与玄烨谈了些诗书上的事后倒是颇为赞叹：“四年不见，玄哥儿学问精进不少。”玄烨谦道：“家师才情高妙，教导在下颇为用心，不过在下天资愚鲁，未能学得家师万一，实在是憾事。”卢湛点头：“名师出高徒，果然如是，不知玄哥儿师从哪位先生？”
　　泰曦与玄烨相视一笑，玄烨很快轻轻差过话题：“四年之前，先生在悦来居曾对我二人说过，鳌拜虎狼之心已现，若今上不能结纳贤臣，扶植清议，恐有质帝之祸。如今，依先生所见，朝廷是否仍是危机重重？”
　　卢湛饮下一口清茶，缓缓道：“不瞒二位，今日朝政尚能安稳至此，四年之前，我始料未及。圈地之祸虽令无数百姓苦不堪言，但总体而言，朝廷尚在休养生息，民生渐有安定之象。而朝廷之上，鳌拜跋扈之名日渐闻于朝野，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三人隐隐有相互扶持，同仇敌忾之势。今上亲政之日不远，鳌拜却未能一党独大，总揽超务。看来，这位少年天子圣名不假。”
　　玄烨听他所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头品茗不语。
　　此时屋外隐隐传来一阵骚乱之声，玄烨皱眉，低声吩咐身旁的侍从：“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房门却猛然被打开，一男子闪身而入，惊的几人齐齐站起。
　　进来的男子白衣胜雪，一柄长剑在手，眉目俊朗间却带了几分慵懒的气息。他目光缓缓滑过几人，最后落到了卢湛身上，他开口之时声音温润，倒是一点不带杀伐之气：“卢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卢湛似乎跟他是旧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中露出喜色：“卫兄向来行踪成迷，这次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那白衣男子道：“我可是特地赶来救卢兄的，鳌拜的人在外头喊打喊杀的，说是要捉拿一个四年前便上了通缉名单的谣言惑众的书生。”
　　卢湛面现愤怒之色：“笑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倒要问问他鳌拜，我卢湛是犯了那一条天理国法？”玄烨亦接道：“先生莫急，大清不是他鳌拜只手遮天的地方，难道刑部是个空摆设不成，岂容他颠倒黑白？”
　　白衣男子点头：“卢兄一身正气，自然不惧。不过奇怪的是，外面六百多人的队伍把寺院块翻了个底朝天，寻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还一幅要打要杀的样子。也不知是卢兄看着着实年轻还是已得罪鳌拜到了让他非要痛下杀手，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十三四岁的少年，泰曦心中一凌，鳌拜竟是要……玄烨更是眼中乍现出一股森然之色：“乱臣贼子，他敢！”
　　“他敢不敢的，总得先逃过这一劫，几位才有命去责问他吧。”白衣男子仍是一派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悠哉样子。
　　玄烨看着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唇边倒是挤出了一个笑意：“卫总舵主，您总不会是要告诉我，您是正巧遇上了这个烂摊子，来瞧个热闹吧？”
　　白衣剑客，丰神俊朗，又让卢湛称一声“卫兄”，这天下，自然只有天地会总舵主卫子衿一个……外面一帮鳌拜的爪牙，屋里还有一个敌友莫测，剑法冠绝江湖的反清分子，泰曦觉得自己有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那卫子衿却似乎并不着急，他向玄烨道：“天地可鉴，鄙人可是一番赤忱要给各位敲个警钟。有人冒死传密信出敖府，我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来热河了，从驿站一路找各位到这里，可到底是晚了那么一些些……哎……”
　　外间兵器怒骂之声越来越近。玄烨眼中凌厉之意渐深，他轻扣桌子三下，梁上悄然落下三个黑衣人，外间也翻身而入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书生打扮的人像玄烨低声禀告过什么之后，五人便跪在玄烨身边，一语不发，神色肃穆，想来这就是这次跟随玄烨出来的龙禁卫了。
　　后面两人眼风扫过卫子衿，刚刚他们守在外面，却只在卫子衿入屋的时候扫到一片衣角，这天地会总舵主的轻功着实厉害了些。
　　玄烨盘算着敌我的力量，侍卫已经证实外面是鳌拜的人，且领头的正是鳌拜的亲弟穆里玛，这帮贼人也确实对自己动了杀意。自己这次是轻敌了些，最近从立后的事开始一件一件确实把鳌拜逼的紧了些，但没料到这老贼竟然釜底抽薪，动起了弑君的念头。
　　卫子衿抚掌笑道：“外间乱糟糟的一大帮人，但愿这几位都是以一抵百的勇士。”
　　泰曦不禁更头痛了几分，龙禁卫再怎么武艺高强，敌我比例也实在悬殊，何况鳌拜手下哪能没几个高手，再加上还要保护自己，玄烨和卢湛。自己和玄烨也能说是弓马娴熟，可学的毕竟不是用来与人在生死之下挣命的技艺，卢湛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为今之计，与其一块儿死，不如拼死一搏，或者还能有一线生机，她心下定了定，道：“我和卫总舵主冲出去引开他们，你们两个乘机从后门回驿站。”她此时身量和玄烨差不多高，卫子衿么，勉强也能冒充的了卢湛。
　　卫子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嘴里却仍是轻飘飘的：“小姑娘，你要去引开那些人是你的事，干嘛拖上我？”
　　泰曦心下主意拿定反而轻松了不少，向他露出笑容：“卫总舵主，您千里迢迢赶来，不会就为了跟咱们说几句闲话吧，横竖您好人做到底吧。”
　　卢湛一直是唯一搞不清楚状况的，但又不知从何问起，此时终于抓住了个明显的漏洞，他有些困惑的打量着泰曦：“小姑娘，卫兄，这……”卫子衿笑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卢兄聪明一世，可偏偏被你这小徒儿骗了良久。”
　　玄烨打断几人，他看着泰曦，漆黑的双瞳里晦暗不明：“泰曦，你不要乱出主意。”他眼睛扫过卫子衿，卢湛还有跪着的龙禁卫，仿佛希望他们突然拿出更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不想让我去死吗？泰曦心中有些酸涩，可这样的认知却让她感到安慰。她听到自己异常冷静的声音：“陛下，请您珍重自己，您若有万一，我大清必将万劫不复。”
　　那一刻，玄烨似乎想要伸手去拉住她，可他听到她说：“陛下，只有您活着，我们才能活着，我们所有的亲人才能活着，您的子民才能活着。”他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他好像看到了灼热的泪水，却根本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泰曦的，两人眼中分明是一片清明的干涩。
　　卢湛不是笨人，他看着眼前僵持的少男少女，电光火石间那些隐隐萦绕在他心底的谜团终于川成了一条线，什么都明白了。可偏偏明白在了一个根本无能为力的时候。
　　卫子衿看着这几个身在局中的人，看着看着倒是有了几分感动，可惜嘈杂之声愈近：“你们快做决定，再晚一刻，恐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玄烨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低沉的沙哑：“龙禁卫跟着你们，朕会尽快找人支援，你们只要坚持半个时辰……”
　　卫子衿注意到这个半大的少年生生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不禁心底一声叹息，这小皇帝也着实不易。他注意到泰曦似乎还想在说些什么，忙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道：“龙禁卫跟着我们不是坏事，至少多了几分可信，毕竟皇帝出巡，哪会没有几个龙禁卫跟着。”
　　玄烨向几个侍卫吩咐：“无论如何，一切以赫舍里小姐安危为重，拖延时间……”他又向卫子衿行了一礼：“卫总舵主，朕方才若有失礼，您请见谅。泰曦的性命朕今日交托给您，望您一力周全，他日两位平安到京，朕必会有重谢。”
　　卢湛也道：“此去艰险，然则浮云必不能蔽日。清河一遇，我二人交浅言深，相交莫逆，只请卫兄看我们交情的分上看顾小徒，此恩此德，卢湛终身感铭。”
　　卫子衿回了两人的礼：“我们又不是去刺秦，两位别搞得像易水送别一样。”他看着泰曦年轻的面庞，语气中第一次有了微不可闻的郑重：“放心，我必不让这小姑娘有去无回。”
　　窗外，日光照在葱翠的绿叶上，镀上层层浪漫的金色，投下斑驳的光影。千年古刹，此时那些金戈之声此时却不绝于耳。法相庄严，奈何菩提生劫。
　　泰曦听到白衣男子在她身边说：“小姑娘，跟着我。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她抬头看见那如旭日般温暖的笑容，心中隐隐多了几分安定，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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