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恋人

　　原本该是补眠的休息日，却因母亲的心血来潮，举家前往外婆居住的康乐小镇。提到“家”这个名词，我无法产生太多的联想。驾驶座上的是自告奋勇的俞伯伯，依他的手势和车速来看，他平日里坐惯了司机叔叔开的车，似乎想要发挥一下驾车的热情。纵然以前坐惯了车子，却因他那不熟练的驾车技术而有些晕眩。我靠在后座上，不去理会另一边的人，闭上眼，想要在路上睡上一觉，用来弥补这几日晚上与数学的奋训。身边的母亲唤醒了迷迷糊糊的我。□□了一声，我睁开眼，望向她。不知道是不是粉擦得太白，还是同样出于晕车的不适，母亲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眉宇间挂着淡淡的轻愁，她在担心什么呢？“给你外婆去个电话吧，我刚刚没打通。”母亲小声地同我说，她略微颤抖的手将手机递给了我，白色的翻盖手机，日式限量版——那是她上次蜜月旅行带回来的纪念物。光泽和手感都不错，跟她的人很配，母亲挑东西一向有眼光，只是在挑朋友和处理感情的问题上稍嫌不足了。我并没有接过她的电话，反而从随身小包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接听电话的声音很年轻，我心里稍微讶异了一下。“外婆，我跟我妈在过来的路上了。”碍于一边的母亲，我没有叫出兰姨的称谓，故意将她当作外婆来处理。兰姨也是聪明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小离呀，我跟你爸爸还有有容一起过来看看外婆，最近她身体不怎么好呢！既然你妈一会儿也要过来，那我们先回去了。对了，我有留了一些你爱吃的零嘴，就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下面。”柔和的嗓音里透露出兰姨柔和的性格。很难想象这样的兰姨当年曾经跟母亲大吵一架。举凡婚姻破裂的家庭，总会有一些对峙场面的出现。当年尚小的我有幸见识了几次大人间的争吵，被他们的直接发泄给吓坏了。多年前的争吵画面似乎又浮现在我眼前。平日里再怎么有气质的女子，只要吵起来都可以被看作是悍妇：双手叉腰做茶壶状，语速夸张夹带着一些不算太文雅的骂腔。当年要不是父亲和律师在一边劝解，怕是两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纠缠蛮打，大打出手。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有容的存在，对于兰姨的介入并没有多大的伤心。那个家早就破败不已，父亲身边换一个人对我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只是原本以为我可以独享的父爱在有容怯怯的一声“姐姐”中消失殆尽。有些破碎家庭的孩子童年的梦想是希望父母复合，而我的则是希望同父异母妹妹有容的消失。多可怕，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童年的梦想太过可怕，小时候的我远远比现在冷酷得多了。“恩，好的。那一会儿见。”我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你外婆怎么说？”瞧见我放好手机，母亲略带急切地问。我悄悄叹了口气，嘴上却说：“她只说知道了。”就好像我同母亲的关系一样，母亲同外婆之间也有着不少代沟。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血缘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我们祖孙三人都是那么相像呢！可是，既然说了独善其身，那么外婆她们母女二人的事就与我无关了。他们之间的心结是他们之间的事，旁人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插足。所以，母亲实在不该贸然地带着我和其他两位无关人事回到外婆的领域。她想炫耀自己目前的幸福还是嘲笑外婆一个人的落魄呢？我头靠着车窗，又想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子正停在加油站，前座的位子空荡荡的，我一边想着他们可能下车活动筋骨，一边摩嗦着身体。咦？几时靠着母亲来着？可是为什么母亲的肩膀变得那么高，还硬硬的？侧首看了一下，吓醒了体内残留的睡意。我奇怪着他什么时候从副驾驶座的位置换到后面来了？瞧那人一副渐渐要醒的模样，我连忙不动声色地挪开靠近的身体，又将头搁在车窗上，假寐。

　　因为有了刚刚那一幕，所以现在坐在后座的我有些别扭。偷窥了旁人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专注的模样仿佛神圣不可侵犯似的。

　　“真对不起呢，好像有点迷路的样子。”俞伯伯从观后镜看着我们二人的无语。怪不得母亲要坐镇副驾驶座了。我露出没关系的笑容，算是回应了俞伯伯的道歉。

　　“爸，注意看前面，下一个红绿灯左转就快到了。”袁晨熙出声提醒俞伯伯的走神。我和母亲同时“咦”了一声，奇怪从没来过的他怎会熟悉这条道路？他对转头过来的母亲亲切一笑，说：“昨天网上查了一下。”母亲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直向驾驶座上的俞伯伯称赞他办事细心仔细。我却充满疑惑地看向他，这条新开的道儿还没来得及加入新版的交通指南图，网上那些陈旧的资料怎么可能更新的那么快？若非亲自走过，绝对不会知道这条捷径的。敏感的心头一闪而过某个思绪，却叫母亲突如其来的兴奋给打断了。至少得感激她的滔滔不绝，不会让其余三人笼罩在宁静的尴尬中。

　　外婆家很好认，因为她的花园是最漂亮的，在那个小社区里，细心栽培花朵，热衷园艺的人不多，何况有的屋子只是一些市中心人偶尔用作度假的别墅。我们到的时候，外婆披了件厚外套，在院里摆弄着几盆花。陌生的样子是我没见过的，猜测着可能是她最近刚刚弄来的宝贝吧。站在院门口，看着外婆修剪杂草的模样，感觉她发自内心对这些植物的热爱，说不定……我瞄了一眼随后走来母亲的身影，外婆是把这些花当女儿在养吧？外婆会同兰姨相处得好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兰姨也是热爱园艺的人。忽然记起父亲家花室里的阳光，还记得对他们说“爸爸这儿是我永远的家”时候的动容。“怎么不进来？要站多久呀？”外婆放下手中的剪刀，含笑地看着我。

　　“妈……”母亲懦嚅地叫了一声，换来的是外婆轻轻地抬眉，她的视线越过母亲，落在随后的二人身上。他们并不陌生，至少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中打过照面。“进屋吧。”外婆搂住站定在她面前的我，亲密地好似亲姐妹的样子。我侧头看了看身后的三人，不同的表情，相同的迟疑。欢迎来到康乐镇，我心中狭促地说，觉得自己占尽了地主之宜的优势。很奇怪，我竟为这种理所当然感到雀跃不已。

　　“怎么忽然来了？”外婆在我耳边问，想来她也是疑惑的。我搂住她的腰，撒娇地说：“你女儿想你了吧。”

　　“少来。以她那种个性，会想起我才叫怪呢！倒是你这个坏小孩，那么久都不来看看外婆我，实在该打！”她状似惩罚般地轻拍了一下我的肩头。“哎呀，疼疼。”我也卖力地演出不辜负外婆的期待。后面那三人就看着前头我们俩人的耍宝。进了客厅，我很自然地就往二楼之前的房间走去。母亲来这里总有她的目的，相信俞伯伯和袁晨熙不会为了无聊的事将休息日浪费在所谓的踏青访友的活动中，既然大家都有话要说，那么没事的人当然得退场让出足够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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