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归来]女主是五行山

　　“土地老儿！土地老儿！快拿些吃的出来！”孙悟空大力拍着身下的地面。

　　只听“噗”的一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捧了铁丸子和铜汁从一阵白雾里走出来，他一看就说：“不要这个，拿些别的出来！”

　　土地一脸为难：“大圣，这可是佛祖说的，你只能吃这些啊。”

　　他低着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摆摆手：“算了，你下去吧。”

　　土地叹了口气，转身又回了地下。

　　五行山底是一道山谷，夏日正午的这里很安静，连日头都照不到。

　　孙悟空眯起眼，耳边似乎还有水帘洞内杯盏交错的大笑声，猴子猴孙们在高台下嬉戏耍闹，鲜果美酒摆了满桌，洞外“齐天大圣”的旗子在风中簌簌作响……

　　他慢慢闭上了眼。

　　忽然，一阵细碎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桃子“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孙悟空面前。

　　又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的石块后面探出了一个白团子。它仔细打量了孙悟空一会儿，似乎确认他没醒过来以后，举着一丛树枝心翼翼地一点点凑了过去。

　　它蹲下身看了看地上的桃子，又看看孙悟空露在外面的手，挠了挠头，从树枝上折了一根枝桠小心地把桃子推得离孙悟空手近一点的地方，然后迅速用那一大丛树枝又遮住自己。

　　周围还是一片安静，但能听见孙悟空睡着以后细小的呼噜声。

　　它再次挪开树枝，想了一会儿，挪近一点，用枝桠把桃子又往前推了一点，然后迅速遮住自己。

　　这样“挪近——推桃子——遮住——偷看”的行为重复了好几次之后，桃子终于成功滚到了孙悟空的鼻子前，而它也彻底进入了孙悟空的攻击范围……

　　“啊！”忽然间视野颠倒，它吓得大叫一声，手中的树枝也掉在地上。

　　“啊，俺老孙还以为是啥呢，原来是个小玉石精。”假睡的孙悟空一手拨开面前的桃子，一手握着白团子的小短腿把它倒提起来仔细打量。

　　“啊啊啊！”大头朝下的白团子挥舞了两下短胳膊表示抗议，但孙悟空直接忽视了它的挣扎，看够了才把它放下来，被倒挂久了的玉石精也没有力气逃跑，眼睛变成了转着圈圈的漩涡，两腿着地后踉跄了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一仰头直接躺了下去，嘴里还发着细小的“诶诶”声。

　　“哈哈哈！”孙悟空忍不住大笑起来，并不担心土地会出来查看。

　　在五行山下已过了百年，现在除非他叫嚷着要吃的，土地老儿已经学会不听他说些什么了。

　　等他笑够了抬起头的时候，原本躺在地上的白团子已经重新坐起来，正看着他这边。

　　“唔？”孙悟空顺着它的视线看向了边上的桃子，上面已经沾了点灰，桃子的香气从刚开始就在山底弥漫。

　　孙悟空又回头看了看小玉石精，笑着抓起桃子直接咬了一口。久违了的味道。

　　他有些怀念，几口吃完了桃子，最后连果核都嚼碎咽了下去。

　　只是孙悟空光顾着品尝味道，没注意到在看见他把果核扔进嘴里时，小玉石精的表情从(⊙ω⊙)变成了(⊙-⊙)，听着那“嘎吱嘎吱”声又从(⊙-⊙)变成了(⊙o⊙)，最后“咕咚”一声咽下去的时候直接变成了=口=

　　孙悟空抹了抹嘴，伸手拍拍它的脑袋：“谢啦！”

　　那小玉石精被拍了两下回过神来，爬起身就拽着地上的树枝一溜烟跑了出去。

　　“诶……”孙悟空抬手叫了半声又缩了回去。算了，好歹赚了颗桃子不是？

　　就在孙悟空重新趴下没多久的时候，谷口传来了“沙沙”的声音，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那个逃跑了的小玉石精正拖着一枝结满桃子的桃树枝往他这里过来。

　　孙悟空正发愣，那小玉石精拉着树枝到了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然后从树枝上摘下一颗桃子坐到了孙悟空对面，示意他看它，接着一脸严肃地捧起桃子……咬了下去。

　　孙悟空：……

　　吃到最后剩下果核的时候，它还很认真地把果核举到他面前摇了摇，然后郑重其事放到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摘的大叶子上，接着又摘了一颗桃子放到孙悟空手里，推着他的手举到他嘴边。

　　孙悟空顿了顿，伸手盖在它头上大力揉了几下，接着大口咬着桃子，最后又把带着点果肉的果核塞到嘴里，它没拦得住，急的“啊啊”叫着跳起来挂在了他手腕上。

　　他哈哈一笑吐出了果核举到它面前：“小呆子，俺老孙知道怎么吃桃！”

　　它有些呆呆地看了那个果核，又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松开手落回地上，噔噔噔地把满枝的桃子拽到他面前。

　　“……切，真是个小呆子。”

　　——————————

　　“大圣大圣！醒醒大圣！”

　　“啊？”孙悟空不情愿地睁开眼，一抬头就看到它笑嘻嘻的脸。

　　两百年前开始，这个小玉石精就很是亲近他，天天带着些吃的来，对此土地老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

　　也想过哄它帮他揭了如来的那张符咒，后来再一想这么只小玉石精估计一靠近那符咒就得被上面的佛光打的灰飞烟灭，也就算了。

　　无聊之余孙悟空也就教教它识字说话，偶尔指点几个法术，可惜它总是不开窍，修不成人身，话倒是越说越顺溜了，偶尔还会施隐身术去附近的村子，顺手“拿”些喜欢的东西。

　　这回不知道又拿了些什么……

　　“大圣，看！”

　　一个小小的酒坛子举到了孙悟空面前，可以闻到隐隐的酒香。

　　“嗯？”孙悟空眼睛亮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山下路过的一个车队拉了好多，我看上面都写着‘酒’字，想你以前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就用一块玉石和他们换了个最小的。”虽然说的是换，但孙悟空猜它大概只是拿走之后顺手给人家留了块璞玉。

　　不过说来对方也不亏，这个小玉石精给的肯定不是它本体的玉石，但也不会多差。

　　两个石头精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打开了酒坛子，看到了满满的……稻草。

　　“……诶？！！！”它瞪大了眼，“酒是这样的吗？！不是水一样的吗？！”它抬头看向孙悟空：“大圣，这个酒怎么和稻草长得那么像！”

　　孙悟空没说话，只是伸手拨开了上面的一层稻草，露出了下面的玉瓶。

　　“……哦，是这个啊！”它好奇地把比酒坛子小了点的玉瓶取出来，“酿酒要用两个瓶子隔开的吗？难怪我之前的酒都和醋一样，下回也这样做看看。”

　　“这和几个瓶子没关系，你就是不会酿酒而已，给我。”

　　“……QAQ”它乖乖地把瓶子递给孙悟空。

　　孙悟空拔出瓶口的塞子，一阵酒香瞬间溢满谷底，他有些惊讶，这似乎是仙酒。

　　而几里地以外——

　　“不是让你们小心护送吗！那可是上仙给的酒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怎么变成一块破石头了！！！！”

　　“老老老大！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原本当心招贼，还特意把仙酒装在一个最小最不起眼的坛子里了，也不知道那贼是怎么偷的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皿=！回头重新去求上仙吧！”

　　于是一行人默默回头走上来路……

　　再说五行山底。

　　“大圣，这就是酒吗？闻起来怪怪的……”

　　孙悟空看它一副好奇的样子，故意逗它：“对啊，这酒可是好东西啊，你尝尝？”

　　它两眼发亮直点头，就着孙悟空的手就喝了一大口……

　　“唔……！咕咚、哇！”刚一入口它整张脸就皱成一团，咽下去以后直吐舌头，“好苦啊QAQ！”

　　“噗——哈哈哈！”孙悟空笑得直捶地，“苦你还往下咽，不会吐出来啊？”

　　“你说是好东西嘛，舍不得……”

　　孙悟空无语地伸手揉了揉它的头：“你可真够馋的。”

　　“……还是好苦啊……大圣，这么难喝的东西，哪里好了啊？”

　　“这酒呢，好就好在喝多了就醉了，一醉解千愁，所以好啊。”

　　“醉？愁？那都是什么？”

　　“醉……醉就和睡着了一样，至于愁啊，愁就是不开心，不高兴，不舒坦。”

　　“嗯……是指睡着了就不记得愁的事吗？”

　　“对对。”

　　“可为什么会愁啊？”

　　“哈，也是，你这小呆子成天瞎乐得很，哪里会知道什么愁啊。”

　　“……大圣，那你愁吗？”

　　愁吗？

　　孙悟空仰头喝了一口玉瓶里的酒，砸吧砸吧嘴。

　　“嗯，我愁得很呢。被这五行山压得难受，我想出去见天日，想翻山越岭，想飞天遁地，我想当回我的齐天大圣，而不是一只被压在山下的臭猴子……”

　　孙悟空低声说道，几口喝完酒，然后一低头就看见……地上醉成一滩的白团子。

　　孙悟空有些好笑地戳了戳它，“喂喂，小呆子。”

　　它皱了皱鼻子，一翻身搂住了孙悟空的胳膊蹭了蹭，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真是……”孙悟空揉了揉额头。

　　听着它软绵绵的呼噜声，孙悟空也泛起一阵困意，把它往身边挪了挪，闭上眼也睡了过去。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然后第二天被尖叫声吵醒的孙悟空就想起了自己到底忘了什么，虽然已经来不及了。

　　“大圣QAQ！！”孙悟空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用力摇着，然后不情愿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张女人的脸，而且眼睛还挺像白团子……

　　……白团子？！

　　“小、小呆子？”

　　“恩恩！”她点点头坐起身，两手握着自己垂下来的长发，一脸欲哭无泪：“大圣，我怎么变成这样了QAQ？！”

　　她光着脚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一件有些泛黄的粗麻衣，但神情带着玉石特有的干净。

　　孙悟空有点发愣，接着眼角扫到了地上的玉瓶，想起了他昨晚忘记的什么。

　　“啊……”

　　对孙悟空而言，昨天仙酒喝起来对他并没什么影响，但小玉石精只是个小妖，那一口下去倒给它添了不少修为，直接化成人形了。

　　听了孙悟空的解释后，她眨了眨眼，问道：“那我怎么跟你不一样？”

　　“啥？”

　　“不一样啊！你看！”她跪坐在他面前，挽起袖子露出两条手臂：“这里！”孙悟空有些糊涂，还觉得有点脸红，接着就看她一拉腰带要掀开胸前的衣服……

　　=口=！！！！

　　“等等等一下！”孙悟空猛地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你在做什么啊？！”

　　她乖乖地停下手，任孙悟空迅速重新把腰带给她系好：“没有毛……”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孙悟空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多年没喝酒有点宿醉，不然怎么会这么头痛……还有这小呆子，不是，这小丫头，肯定也还没酒醒，要不说的话他怎么就听不懂呢！

　　“跟你不一样啊，我的这里这里这里都没有毛，”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脖子还有胸前，“这里的毛又特别长，”她又拉了拉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就跟山下的人一样啊，跟你一点都不像。”

　　“……我这是真身，就是一只石猴，”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尾巴呢，“你是化成人形了，所以不一样。”

　　“诶？这样吗……那你什么时候能化成人形啊？”

　　“……被这山压着，还有如来老儿的符咒镇着，变不了。”

　　“……哦。”

　　她忽然就不再说话，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孙悟空有些尴尬，明明还是白团子的时候两个相处起来自在得很，现在小呆子变成了小丫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个，大圣……”

　　“啊，怎么了？”

　　“……我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啊？”她展开胳膊冲他傻傻地笑了一下。

　　“……”

　　“……果然很奇怪吧……”她有些沮丧地放下手，抱住了膝盖。

　　“……不会。”

　　“诶？”她抬起头看向孙悟空。

　　“我说不会，”他侧开脸挠了挠耳朵， “……挺好看的。”

　　没听到回应，孙悟空有些犹豫地回过头，就看见她趴在他面前笑得一脸灿烂，眼里倒映着他的脸。

　　“真的吗？！”

　　“……真的。”

　　——————————

　　“我说，你不能换件衣服吗？”孙悟空看着对面啃着从村子里“拿”来的糖葫芦的她有些无奈。修成人身也挺久的了，却只学会了编草鞋穿不再光脚跑，连扎头发的布带都像是从她那件衣服上随便剪下来的，简直活得比他这只猴子还野，而且相比起打理自己她更热衷于折腾他，至少现在他露在外边的身子都干净得很。，

　　“怎么又说这个啊，明明知道换不掉啊。”她咬着竹签翻了个白眼。

　　“总有一股让人讨厌的味道。”她刚变成人身的时候还没注意，等孙悟空从惊讶和某种情绪中缓过来的时候，就马上闻到了那种气味。

　　檀香味儿，让他想起如来那个臭老头。

　　明明白团子样的时候还没有，修成人身却突然出现，她和孙悟空一起找半天才发现不是她的味道，而是来自她身上的衣服。因为这个原因她消失了好一阵子，等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一脸苍白，问了半天才沮丧地说出“衣服换不掉“的事实。

　　【本体附近盖了一座寺庙，所以熏了一身檀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像长在背上一样脱不掉，用力扯庙底下还会出现震荡，所以不敢脱……】

　　虽然说得磕磕绊绊的，但孙悟空大致还是猜出了原因。

　　应该是她本体上方的土层幻化出来的外衣吧。鸟兽鱼虫修成的妖精本体就是自身，因而可以来去自如，而像木石精怪一类，好比桃花妖玉石精，本体不能移动，往往是幻化出人形，行动不能离开本体太远，而且本体周围的东西往往会影响他们化形。

　　像她就是一只很正常的玉石精，而孙悟空虽然本体是只石猴，却也是他真身，倒是更像那些鸟兽鱼虫修成的妖一样无拘无束。

　　“那没办法啊，再往上套衣服也盖不住味道，而且也好麻烦。”她不高兴地用竹签戳起了地面。似乎是因为觉得他讨厌那个气味，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靠近他抱他胳膊什么的。

　　其实现在比起白团子大了太多的体型也不允许她做出这种动作了。

　　但是……

　　孙悟空一手撑着脸，一手扯过那宽大的袖子打量，不过还是马上就皱起鼻子一脸嫌弃。摸起来没啥特别，可是那个味道果然还是很讨厌。

　　“还是好臭。”

　　“……QAQ”她郁闷地想起身挪开一点，却发现孙悟空还抓着她那“很臭”的袖子，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行了，就坐这儿吧，我齐天大圣难道还会怕那点味道吗？”他手上轻轻一拽，果然被拉着的那个顺势靠了过来，还有更浓的檀香。

　　“大圣……”

　　“嗯，就这样吧，我要打个盹儿，别吵啊。”孙悟空松开手趴下，闭上了眼睛。

　　“……哦。”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山谷里响起熟悉的细碎呼噜声。孙悟空慢慢睁开眼，侧头就看见她像从前一样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靠在他胳膊旁睡着了。

　　孙悟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重新趴回地上。

　　果然还是这样最好了。

　　只是一觉醒来，原本应该缩在他身边的某只已经不见了，山谷外正下着雨，胳膊边上的地面都湿了一小块。

　　虽然玉石精和本体呆在一起比较好，也并不是时时刻刻粘着他，但以前下雨天总喜欢窝在孙悟空身边的家伙现在却格外喜欢淋雨，每次雨滴落下没多久就跑出去了，常常回来的时候衣角头发都是湿的。

　　一开始孙悟空还以为她是想冲淡那股檀香味，拐弯抹角说了之后却被告知只是喜欢呆在本体边上淋雨，觉得很舒服。

　　他听了以后有点释然，又有些不满，还有些失落。

　　果然还是不像白团子那时候了啊……

　　曾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火眼金睛七十二变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孙悟空陷入了某种惆怅中……

　　“大圣！”

　　他下意识抬头，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而她踩着水利落跳了过来，半湿的下摆被拉起兜着些东西。

　　“大圣！你看你看，桃子哦！”她双眼发亮，取出一颗还带着雨水的桃子举到他嘴边：“尝尝！”

　　……但再怎么样，有些事情看来还是不会变的啊。

　　——————————

　　孙悟空趴在地上假睡，不想搭理边上的土地老头。如来当初让土地偶尔给些铁丸铜汁吃，也是为了看着他，所以土地出现时她往往都会避开，不过孙悟空总觉得土地已经知道她的存在，而且还有放任的意思，这几百年来已经很少出现在孙悟空面前了。

　　所以像今天这样大清早就过来还呆着不走真是有些奇怪。

　　想到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她，孙悟空这种身不由己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有她的陪伴，五行山下的日子不再那么难过，但他依旧痛恨着自己的状况，痛恨着身上这座大山，痛恨五百年来的禁锢与枷锁，还有自己曾经的愚蠢张扬。

　　他只能在这里等着她来，而没办法去找她。

　　他想离开这里，想重获自由。

　　忽然闻到了一阵有些熟悉的檀香，他惊讶地抬头，却看见两人从天上飘下，一边的土地早已作揖下去。

　　“孙悟空，你可认得我？”

　　南海观世音菩萨？都说他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却又能否救他出去？

　　“你可知悔了？”

　　怎么不知？他早就后悔了。

　　“你既有此心，待我到了东土大唐国寻一个取经的人来，教他救你。你可跟他做个徒弟，秉教伽持，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如何？”

　　孙悟空正想答应下来，眼前却忽的闪过她笑得发亮的眼睛，一时迟疑下来。

　　“菩萨，我愿护他取经，但入佛门一事……”他本可随口应下离开再说，但这件事却不愿意含糊，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真是痴儿……”那菩萨叹了口气，“罢了，正是因果循环报应而已，你终归自有去处。”之后留下一句“务必要护送好那取经者”便带着座下金童离去。

　　而一边的土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大圣……”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孙悟空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但至少现在不想看着这土地老儿继续杵在这里。

　　土地叹了口气，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了孙悟空一眼后回了地下。而孙悟空并没有注意到土地的异样。

　　过了一会儿，与刚才相比起来淡了很多的檀香再次出现，就见她小心翼翼地在谷口探头探脑看了很一会儿，发现其他人都走光后便大咧咧地跳了出来。

　　“大圣！”

　　他看着她光着脚跑到自己面前不远处停下，然后一屁股坐下。

　　“大圣，刚刚那个就是菩萨吗？他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孙悟空没回答，而是冲她招了招手。

　　“？”她顺从地趴下把头靠了过去。

　　孙悟空伸手贴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睁大了眼，白得有些透明的脸逐渐变红变烫。

　　“大、大圣……”她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嗯，就是这样。

　　他想要离开的理由，他不想答应的理由，都在这里了。

　　“没啥事儿，只不过你大圣我很快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他笑着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弄散了原本松松扎着的发带，头发散下来遮了她一脸。

　　“……诶？”她坐起身，“大圣……要走了吗？”

　　“嗯，”孙悟空想想她说的也没错，“菩萨说他会找一个取经人来，只要我答应护送那人去西天取经，便让我从这山下出来。”

　　“是、是吗？”她的声音有些奇怪，“那大圣……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孙悟空一愣，想起她没办法离开本体太远，这取经路上也没办法跟着他。

　　“自然是会回来的，”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诶？！”

　　“等到时候取完经回来，我就带上你的本体去花果山，水帘洞是个好地方，对你修炼肯定有好处……”孙悟空忽略她僵住的手故作平静地说着，不管是在八卦炉里还是被如来制住时都没有惧怕过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加速，这种感觉很奇怪。

　　她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他说。

　　“……好不好？”他抬头看她，但她被头发遮住的脸看不清表情。

　　“……好。”她吸了口气用力点头，“好。”接着举起空着的那只手胡乱擦了擦脸，然后拨开脸上的头发，露出了有些发红的眼眶和鼻头，“大圣，说好了。”

　　“真是，哭什么啊丫头，我又不是今天就走。”

　　“那也还是要走啊。”

　　“取个经罢了，又花不了多久时间，很快就能回来嘛。”

　　没错，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

　　五行山还压在他的身上，但孙悟空只觉得浑身一轻，被封住的法力全都回到他的身体中，现在只要轻轻一用力，他就能从这座压了他五百多年的山下出来。

　　但他没有动，那个为他撕去符纸的人还在山上。他要出去的话五行山必然会崩塌，还得等他下来。

　　就在孙悟空以为自己还要等一会儿的时候，就看见她拎着唐僧从山崖上跳了下来……

　　孙悟空：……

　　那和尚脸都吓白了，被她扶着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挣开手朝她行了个礼：“多谢女施主。”

　　她也退开一步，认真地朝唐僧回礼道：“圣僧客气了，大圣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帮忙。”然后一回头就又是他熟悉的笑脸：“大圣！”

　　孙悟空觉得自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他低下头掩饰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后说道：“多谢圣僧，劳烦您跟我这位朋友站得远些，我好出来。”

　　听到这里，一直注视着孙悟空的她一顿，转头伸手就又要去扶唐僧，吓得他退了好几步：“女施主见谅，只是我一出家人……”

　　她却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圣僧多虑了，我真身乃是一块玉石，实则无谓男女之分，您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接着上前一步就抓起唐僧，无视他的挣扎几个纵身离开了五行山。

　　孙悟空没见过她和自己以外的人相处的样子，倒是有趣得很。见他们走的足够远之后，孙悟空握紧了拳头。

　　终于……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孙悟空弓起身子逐渐发力，几乎和山体融合在一起的大半个身子慢慢复苏，原本压制着他的山石崩裂开来，裂缝随着山崖不停往上蔓延，最后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山石的掉落和激起的尘烟，矗立了五百年的五行山，塌了。

　　而飞到天上的孙悟空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恍然地看着这久违的天日。

　　真的是，太久太久了。

　　这五百年的时间……

　　接着他想起了什么，连忙低头往下看，只见离烟尘边缘不远的地方正立着两个人，孙悟空一个翻身就落了下去。

　　“多谢圣僧！”他并未拜师，却还是跪下磕了个头以示感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快快请起。”那和尚连忙弯下腰扶他，孙悟空也就顺势站了起来，然后眼角扫到了站在一边的她。

　　孙悟空忽然发现，她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来的小巧，也许是趴在地上的时候看什么都会变大吧。

　　阳光照耀下，她的脸色更显苍白，但却很有精神地冲他笑着。

　　“大圣，你终于出来啦！”她边说着，边牵着那匹白马走了过来。

　　“啊，多谢女施主。”

　　“劳烦圣僧，我有几句话想对大圣说，占用点时间就好。”不等唐僧点头，她就拉着他走到了一边。

　　“什么事？”站在树荫下，她的脸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而且那股檀香味似乎淡了很多。孙悟空正想问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手里就被她塞了个东西。

　　“这个给你。”

　　他低头一看，却是一块用草绳简单绑起的温润玉石。

　　“这是我本体上取下来的一块，你带着它，能替你挡伤，”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一定要带着。”

　　孙悟空把“谁能伤的了我”这句话咽了回去，乖乖任她把玉石挂在脖子上。

　　“……那个，我走了，你等我回来，很快的。”

　　“……嗯。”

　　她没有送他们更远，这里已经是她能离开本体距离的极限了。

　　孙悟空回头冲她挥挥手，她踮起脚尖张开双臂努力挥动，好像风一吹就能飞起来似的。

　　——————————

　　她呆呆地站着看他们远去，直到那个身影消失，直到夕阳西下，四周陷入一片夜色，然后才转身慢慢走向五行山。

　　不，现在只不过是一大片碎石地而已，也许百年后这里又会被叫成什么碎石坡？

　　啊，谁知道呢，反正那时她应该也不在了。

　　随着她的靠近，原本山石崩落时激起的烟尘猛地落到地上。

　　看来她的力量还没全部消失嘛。

　　她拉起过长的下摆往这片巨大废墟的中心走去，一路上顺便让烟尘平息下来。如果不管的话不知道那些沙土还要像这样飘几天，那样看起来会脏兮兮的，她可不喜欢。

　　虽然施法的时候真的有点痛。

　　跳过一块石头的时候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一枝被砸的破破烂烂的桃树枝。

　　啊，这个啊。虽然已经提前告知让山上的动物都下山了，但是山上的植物们真的是没办法送走啊。

　　其实从小在这山上长大，一草一木她都珍视得很，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想护着他们好好成长。

　　但是不可能啊，大圣要出来的话，五行山势必要消失。

　　她弯腰摘下桃枝上一片比较完好的桃叶，擦去上面沾到的尘土放在唇边试了试，吹起了村里小孩教她的小调。

　　说起来，比起她拿给大圣的那些吃的，他更喜欢她和他讲讲话，这曲子他也喜欢得很，可惜怎么也吹不出来，可能是被压在山下喘不上气吧？

　　原本昏暗的四周忽然亮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看天，哦，月亮出来了。

　　居然还是满月，这可是吸收月光精华修炼的好时候呢。

　　可惜现在没心情啊，真是的，这也太痛了点吧。

　　她低头想检查一下伤口，其实只是徒劳，本体的伤在这个身上根本看不到。不过倒是看到她身上穿的这件旧麻衣在月光下渐渐消失，露出了下面纯白的绸衣。

　　施加在上面的法术失效了啊，也许她该庆幸大圣没有想过用火眼金睛来看她，不然这点障眼法可瞒不过他。

　　她抓起袖子打量了一下，这比那块破麻布看起来好多了嘛，而且还没有大圣讨厌的那个檀香味，早让她穿上这个给他看多好。

　　……还是算了，衣服上的花纹像裂痕一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继续吹着小调往前走，月光越来越亮，照在身上很舒服，虽然她还是很痛。

　　不过……终于到了啊。

　　这里是以前五行山的中心，也是大圣被压住的地方，当然，也是碎裂的最严重的地方。

　　她看着面前的巨大石堆，上面的几层碎石悄然移开，露出下面一块巨大的白玉，上面的裂痕跟她的衣服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她举起袖子比了一下，真的是一模一样。

　　这衣服，怎么幻个型还这么诚实啊。

　　……越来越痛了，她忍不住靠着这块白玉坐下，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吹起小调。

　　算了，虽然老实不知道变通，但还是比那件麻衣好点。

　　要知道第一次找到那件麻衣的原型时，她吓得好几天都不敢回去见大圣。谁会知道一件破衣服而已，居然是如来的符咒幻化而成的呢？

　　要不是这样，她还没能发现自己居然是五行山的山神呢。

　　山神啊，她居然还挺厉害。

　　“咳咳……”真是的，痛得她都吹不下去了。

　　抬头靠在本体白玉上看着月亮，她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还是白团子的时候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但是看到大圣的第一眼就觉得很亲近，想靠近他。现在想想不过是因为他确实离她的本体很近，熟悉了他的气息罢了。

　　他想吃东西，就去满山找了最新鲜的桃子，他想喝酒，就学着去酿酒，虽然最后都酿成了醋，但还是让她找到了瓶仙酒不是？

　　不过酒真的不是好东西，喝完了醉了睡着了是什么也不知道，但醒了以后事情反而会更糟糕也说不定。

　　比如那年那一口仙酒，真是把她喝醒了。

　　一睁眼的第一瞬间，感受到的就是这五行山，它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清晰地映在她的脑子里，然后才注意到自己的外貌完全变了。

　　那时下意识地对大圣隐瞒了这一点，然后一瞒就瞒到了现在。

　　原本只是玉石修成的精怪，却因为本体所处位置太过刚好，反而和五行山融为了一体，成了山神。

　　符咒幻化成的麻衣不过是更好地证明了她自己的猜想罢了，而且那衣服真是太麻烦了，居然还有檀香味，一到下雨天符咒被淋湿以后它也跟着湿，害得她下雨天也不敢呆在大圣身边。

　　月亮越来越高了，她感受着空荡荡的心口传来的温热，那是她戴在大圣身上的那一小块玉石传来的。虽然取出来的时候有点痛，而且身体里缺了一块的感觉有些可怕，但这样取出来之后就算现在的她消失了它也还能存在。

　　总好过她一点痕迹也留不下来。

　　好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啊……

　　啊，其实最开始的隐瞒是因为怕他会想掐死她出气来着=▽=

　　但是后来要是再告诉他她是五行山的山神，而且只要他想从山下出来她就一定会死这种事的话，他恐怕宁愿永远被压在五行山下。

　　可她不愿意啊，她不愿意看他望着山谷外时那种眼神。

　　看到他今天落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他的眼睛被擦去了灰，好像在发光一样，就算那时心已经被取了出来，她也能感受到那种悸动。

　　他不是一只被压在山下、只有她这个玉石修成的小山神陪着的妖猴。

　　他是意气风发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知晓他要走的时候，比起对死亡的恐惧，她更害怕他的离开。

　　可是他说他会回来找她，还说要带她去花果山，去他以前的家。

　　这样就足够了。

　　他不会潇洒离开一去不回头，他说他会回来，他说让她等他。

　　她真的很想等到那个时候……

　　“喀拉”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她蜷缩成一团喘息了很一会儿，然后眼角扫到自己的手。

　　月光下，光滑苍白到透明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

　　她顿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果然，从眉间开始裂开一道深痕，周围延伸出十多条裂缝。

　　应该跟她现在的本体很像吧，裂成一块块的，肯定很难看，幸好他现在不在这里。

　　……

　　其实她好想见他。

　　她好害怕。

　　“大圣……”

　　眼前越发恍惚，她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他，抬头望着天，眼里是愤怒是嘲讽，还有骄傲。

　　……等等。

　　她好像真的看见他了。

　　她努力睁开眼，就对上了他一脸的惊慌，手里还攥着那张镇了他五百年的符咒。

　　……啊，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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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问孙悟空生平最恨的事，就是被如来老儿骗了，给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他以为自己反省了，悔悟了，也能平心静气的接受了。

　　结果他发现，对于被骗这种事情，再给他五万年他也接受不了！

　　该死的骗子！该死的五行山！该死的玉石精！

　　听到唐僧说要走着去西天的时候，他还一心不满，想着要挑个时间回去和她说一声。要不是唐僧一心虔诚地把如来老儿这破符咒塞在包裹里，要不是他今晚给自己找针线缝那虎皮翻动了唐僧的包裹，要不是他无意间摸到符咒发现那熟悉的触感和味道……

　　他都没发现那个小呆子居然和压了他五百年的五行山有这么大的关系！

　　骗子！

　　月光下，就算那玉石已经破碎，在一堆石块中也是很显眼的。

　　她靠在上面，一身白衣几乎和玉石融为一体。

　　连那些裂纹也模仿得活形活现。

　　骗子。

　　他觉得自己的怒火好像变成了其他什么要吞噬掉自己的东西，努力镇定自己慌乱的心向她走去。

　　她睁开眼转头看向他，破碎的脸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大圣……”

　　就好像她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好像她还能好好活着等他回来一样。

　　骗子。

　　孙悟空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向她。

　　“大圣……”

　　他用力眨了眨眼，然后蹲下身擦掉她脸上的雨水。

　　“大圣……你别哭……”

　　他才不会哭，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早就把他的眼泪烤干了！

　　“大圣……对不起……”

　　他蹲下身子把她搂在怀里。该死，牛头马面呢？为什么看不到！

　　“我一直……都非常喜欢大圣……”

　　“喀拉”声不断响起，她脸上的裂痕在不断蔓延。

　　“非常……非常喜欢……”

　　他要带她去南海找观世音菩萨，菩萨一定有办法！只是他刚一用力就不敢动了，抱着的这个身子在衣裳之下似乎已经碎成了几块。

　　“最喜欢……齐天大圣……孙悟空……”

　　她闭上了眼，身体连带衣服瞬间崩碎化沙，最后却消失无踪。

　　……对了，她是只玉石精，这只是她本体的化形罢了。

　　他转头看向边上的白色玉石，但遍布裂痕的玉石已没了温润的光芒，就像一些最普通的白色石块。

　　她不见了。

　　没有魂魄，他甚至看不到地府前来拘她的鬼差。

　　这不可能。

　　他冲进地府，翻遍生死簿，却没有找到她的名字。

　　没有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魂飞魄散也该留下过姓名，为什么没有！她到底是不是存在过？！

　　他恍恍惚惚地离开乱成一团的地府，等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南海。

　　“观音菩萨……”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这么不见了？”

　　“还是她只是我心中生成的魔障？”

　　他揪着被她打理过的一头乱毛跪在莲花座下，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悟空第一次尝到了恐惧。

　　“痴儿……”观音摇了摇头，“你只需问自己心。”

　　心？

　　他伸手摸向胸前，却碰到了一块温润。

　　她的玉石，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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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我就陪着唐僧他们师徒三人带着真经回了大唐，普渡世人，那个皇帝封了一堆名头，接着佛祖又封了唐僧做什么旃檀功德佛，八戒做净坛使者，悟净做金身罗汉，小白龙做了八部天龙马。”

　　“嗯？那爹你呢？”

　　“我啊，你爹我用那些功德和佛祖换了个大宝贝！”孙悟空抱起膝上小玉猴，猛地抛上天空，惹得小猴哈哈大笑。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她是你的变数，会阻你成佛。】

　　【菩萨，我不想成佛，我只想她回来。】

　　【痴儿，你本是未通心窍的顽石，怕你继续为祸苍生，才想引你入我佛门，不想她开了你的灵窍，却又成了你的情障。】

　　【求菩萨救她！】

　　【你好生护送那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这功德自然能换得你的因果。】

　　于是他带着那块玉石，一路尽心竭力护送唐僧到了西天，终于换回他最想要的。

　　斗战胜佛？他不需要。

　　她说了，她最喜欢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走在前头的她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回头笑着冲他招手。

　　“大圣，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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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童玩着手上的金箍儿，有些好奇地问到：“菩萨，您当初不是说那猴头性情顽劣，要用这金箍儿制住他，好叫他服管吗？为什么最后又不用了？”

　　观世音菩萨笑了笑：“这金箍儿困住的是他的手脚，让他不能胡来，那玉石困住的是他的心，让他不想胡来。已经有了个玉箍儿，何必还要金箍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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