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墓

　　于灵在大三上学期的一个夜晚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里的妈妈哽咽难言，勉强不露出哭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煎熬，“于灵，你的外公要和你说话。”
　　在此之前，于灵对于生老病死的理解在于，“接受”，每一个人都会生病，每一个人都会死亡，这没有什么好难过的，甚至从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的于灵，偶尔想着家里的老人，也只是心里默默的想，“到时候我哭不出来该怎么办？”
　　这一天来的如此早，又如此的不在预料，电话里传来外公带着笑的声音，“于灵，你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你一定会幸福高兴一辈子。”
　　“外公，你，还好吗，为什么说这些？”
　　“我怕是过了今晚就再也记不得你了。”于灵倒抽一口凉气，直憋的眼泪冲出眼眶，在脸上肆意洗刷，凉风一吹，疼得心冷。
　　于灵在这晚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质量不好，料子粗糙还起了线球，袖子一遍遍在脸上划来划去，皮肤都磨起了皮，红红的，泪水一浇，火辣辣的。
　　外公接下来的话，于灵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就一直嗯嗯嗯的应答着，外公始终语气轻松，隐隐还带着笑。
　　于灵慢慢平静下来，电话那边响起了妈妈的声音，“于灵，你回来吗？”
　　……
　　“我最近有个考试，……，不回了。”
　　“对，对，考试重要，考试重要。”妈妈喃喃的说，似是在魂游天外。
　　于灵不知道那话是怎么出口的，哆哆嗦嗦的拿着手机蜷缩在寝室楼下的长凳上，在黑暗里脑袋松松的想，“我不回去，表姐表哥会不会说我，哭灵的时候，来的人会不会问，为什么于灵没回来……”
　　一个月后，学校放了寒假，于灵回了家，问了表姐表哥在家吗，妈妈说，“出门了，过年前才回来。”于灵松了一口气，说，“妈妈，我们去给外公烧纸去吧，我都没送他。”
　　妈妈高兴的应承下来，“于灵可真是个孝顺孩子。”
　　于灵面色沉重的跟着妈妈去了外公的坟墓，用土和石头垒起来的，很结实整洁，在一片菜地里面，面朝着山水。于灵抖着手把手上的纸钱投到火里，看着白色的纸被烧成灰烬，就再投几张进去，“这样至少就不用再面对病痛和折磨，也不用忍受四季轮回和永远做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了。”
　　这样安慰自己，于灵便好受了一些，妈妈说，“你外公在给你打了电话的第二天，人就糊涂了，把你舅舅折腾的够呛，说要去外面晒晒太阳，但是这大冬天的哪有太阳，寒风刮得人睁不开眼，你舅舅哄着你外公，说下大雨了，外面没太阳，就在这儿坐着。但是你外公腿疼的受不住，没有太阳晒就直说你舅舅不孝顺，要去秀儿家住。”秀儿是妈妈的小名，说到这儿于灵看见妈妈的眼角都湿了，眼泪滴答答的往下掉，抽抽鼻子，含着微不可寻的抽气，“你舅舅就把你外公背到门外走了一圈放到床上，就说你幺女家到了，好好住着。”
　　于灵听得郁气横生，抚着胸口问，“外公走的安详吗？”
　　妈妈情绪好了一些，语调轻松的说，“听你舅舅说，你外公去之前一直不肯闭眼，我和你爸回家换件衣服的时候，他就不行了，你舅舅打电话来，你爸爸赶忙去发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车怎么也打不燃，直废了好一阵功夫，我等不及了，拔腿就跑，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路上黑，还没有路灯，走的急，手机还在你爸那儿，一路上摔了几个大跟头，好容易跑到了，你外公还睁着眼，我刚拉着他的手，他眼睛瞟了我一眼，就闭上了。”
　　妈妈的脸上带了些笑，柔和的说，“你外公去了后，你爸才来，他是注定不能给你外公送终的。”
　　想了想，妈妈又说，“你外公去的安详，脸色也好，雪白雪白的，这是疼人呢。”
　　于灵听得心思更重了，看了外公回家来就病了，只是小感冒还没发烧就拖拖拉拉了大半个月才好。
　　病好了后，到了过年前夕，按例去给去世的长辈烧纸钱，于灵的生命里认识、见过并且已经去世的长辈就只有外公。这一次烧纸的时候，于灵见了外婆，头发花白，脸色蜡黄，小小的身子穿了厚厚的袄子，一步一步拖着步子慢慢走着。
　　于灵上前抱了外婆的肩膀，紧紧靠着外婆的身子，轻轻的唤了一声“外婆”，外婆显得极为高兴，声音嘶哑的说,“是于灵来看你外公了，他一准儿高兴，他最疼你，你多跟他说说话。”
　　于灵沉默的和外婆站在外公的坟前，双眼无神，神色呆滞，把外婆的手拉的紧紧的，盯着坟头的石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于灵跟外公说了什么？”舅母站在坟的另一边，笑笑的问。
　　于灵回过神来，笑着说，“这话我只说给外公听。”
　　烧了纸在外婆家坐了一会儿，一家人就准备告辞回家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颗颗粒粒的砸在人的身上，外婆执意送了一家人出来，妈妈让外婆回去，外面下雪，小心感冒了，外婆不肯，一家人只好走的快些，等拐弯的时候，于灵回头看了一眼，外婆仍然呆呆的站着，飘着的雪，宽宽的马路，一眼望去仿佛世间只剩了外婆一人，一阵风吹过来，花白的头发飘起来遮了外婆的脸。
　　“祖祖，快回来，我要吃糖。”
　　远远飘来孩童稚嫩的声音，于灵再回头，已经不见了外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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