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前夜

　　巴蜀有天险，往来无闲人，德源清和唐星岚对面而坐，趁着清凉月光打坐片刻，只觉得通体舒服。
　　“哎呀，星岚老弟啊，老夫也来你这很久了，我拜托的事你可思索好了？”

　　唐星岚在心里狠狠的翻了个白眼，老人家真是没眼力见，哪壶不开提哪壶。

　　“星岚有德老照拂才有今日，只是，此次所托凶险至极，我门下弟子学艺不精，我总不能放任他们去送死吧。”
　　唐门招徒素来严苛，若非名门望族鲜少能被选拔，都是大家子女，送他们去死，不是给自己找茬吗？

　　德源清此次应约，肯定不是闲的没事来喝杯酒，就说爬上唐门一千零八层的台阶也够他受的，“江湖上能以毒制毒的，非你们唐门莫属，老太太下令你这三房当家都不准下山，我只能从你的徒儿下手了嘛。”
　　“这……”江湖恩怨向来复杂，唐门自恃有天险护身，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只是因此也被八大门派排除在外，武林大会从不请他们参加，若是此次派弟子涉入，也能提高下地位。
　　只不过，派谁去呢。
　　“德老还请再住两日，星岚定会找个合适人选。”
　　“那就麻烦了。”

　　今天自己好歹也救人一命，慕端端决定好好犒劳自己，趁夜深人静跑到人字房的大厨房偷点吃喝。
　　厨娘们总喜欢剩点边角料给自己家留着，别人没那么无聊惦记这点儿东西，可她慕端端会啊。

　　出乎意料的，今日无聊的人还多了一位。
　　闪烁着微弱烛光的蜡烛照在对方的面前，那皱纹，那胡子，那白发，不是德源清是谁？
　　慕端端瞅着他似乎已无大碍的脚踝，满脸黑线。

　　“女娃娃，咱俩还是有缘啊，这都能赶到一块儿去！”显然对方没察觉她的无奈，反而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今日回去她也偷听了点墙角，知道自己救的老头子是人字房的贵客，听说在江湖还算是有名望的，怎么，现在的大侠都喜欢开小灶了？

　　“老人家，我师父不管你吃饭吗？这个时间厨房就只剩下明早喂狗的凉馍馍啦。”
　　德源清闻言看向自己手里白花花的大馒头，赶紧放了回去，居然抢了狗粮，罪孽罪孽。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慕端端认命的从墙角的罐子里掏出半块腊肉，又在粮桶中抓出一把干面条，点了火给两人下了碗腊肉面。

　　德源清吃的不亦乐乎，面粘在胡子上尚不自知，笑起来的模样像个弥勒佛，“女娃娃的手艺还蛮好，老夫今日还叫你师父派人去寻你了，结果他们居然是没有慕端端这个人，无用，哼。”
　　“嗯，合情合理，我改名了。”
　　不过除了齐梅花，别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哦？那你以前姓名为何？”
　　“黄艳花。”

　　“咳咳，确实，应该改名了。”

　　慕端端哧溜哧溜吃着面条，德清源比她吃的早，吃完也不离开，碗盘一放就开始打量她，“娃娃，你的轻功跟谁学的？”
　　“我师父呗还能有谁。”

　　得到答案，他摸着自己白胡子，一脸高深莫测。
　　“据我所知，你师父可不会轻功啊。”

　　“噗啊……”
　　唐门人字房的当家连轻功都不会？

　　其实这之中还颇有典故，唐门之下分为三支，天人地，天字房深谙暗器之道，地字房讲究实打实的对战，人字房则以研毒为业。
　　自古人字房当家所制剧毒天下无双，令人闻风丧胆，怎知上代当家也就是唐星岚的父亲，研毒时不慎吸入毒粉，竟然死在自己手中，唐星岚为此深受打击，放弃习武，带领人字房的弟子钻研以毒制毒之法。
　　至于轻功，他就更不会了，恐怕这人字房中，也只有慕端端能飞檐走壁了吧。

　　可她怎知其中一二，心道大事不妙，这具身体莫名学了轻功，自己有理说不清，别给当成偷学的弟子抓起来。
　　想想前辈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毒招就浑身鸡皮。

　　“嗯，嗯，我也算是自学成才吧，毕竟地字房的大师兄轻功很好，我看着看着就学会了。”
　　好在她真的看见过段集施展轻功，可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殊不知自己的轻功比段集还要好上很多。

　　“嘿，女娃娃，老夫颇为赏识……你的厨艺，这几日我便要下山处理些事情，可你师父死活不肯给我派个帮手，我又不能窥探你们唐门秘籍，不如，你跟我下山可好。”
　　德源清是个爱吃的，行走江湖，美食排在比武之上，今晚的腊肉面简直香到骨子里，若是身边能陪这女娃，偶尔打打牙祭，那事情解决的慢点也无妨。

　　“下山！”
　　慕端端惊呼一声，忽又想起这是深夜，连忙捂住了自己嘴巴。
　　其实自从她醒来，确实想过下山的方法，毕竟自己真正的身体死于逸王爷的马蹄之下，二十四根肋骨无一完好，也算是惨死街头，若是自己的乞丐同行大发慈悲，还能给她扔到城外乱葬岗。
　　现在自己过得挺好，只可惜她连个土坟都没有，她就想回去给自己张罗个安身之所，可惜蜀道难，难上也难下。

　　“我真能跟你下山？”
　　“嘿，你还不信我，明儿你等着，老夫这次若是不能把你带走，老夫也就不走！”
　　说完就趁着夜色离开了，雄赳赳气昂昂。

　　“死老头，你倒是把碗给刷出来啊。”

　　次日晨起，唐星岚打坐于临渊溪水之旁，吸天地之精华，德源清睡得七荤八素终于起来，打着哈欠来这要人。
　　“星岚老弟啊，老夫找到慕端端了，她还说愿意跟我下山，这下你总该放人了吧。”
　　“德老又说笑了，晚辈怎么敢不放人，只是昨天我们都没找到此人，您又是在哪里碰见的？”
　　“嗨，要说你们唐门也是，好歹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门中弟子叫个俗名还得人家自己改，改完你们还不知道，就是你们人字房的人啊。”德清源捋着白毛胡说，“ 算了，我亲自去找，带来给你看。”

　　若不是此事，慕端端怕是在后院呆一辈子也没机会来见见她的师父。
　　眼前的阳光被人影遮挡，有人跪下行礼，说话脆生生的，看来是个女弟子，唐星岚不紧不慢的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徒弟竟素未谋面。
　　却原来，是她啊。

　　那张面容……
　　恍神间，德源清忽的跳出来挡在两人之间，“这就是我说的慕端端，你也真是，自己门下的弟子还得我这个外人来引荐，说不过去啊。”

　　收回心神，唐星岚尴尬的咳了咳，“既然德老已经认准了人，我自然不能推脱，不过这个弟子平日并不跟我研习制毒之法，还劳烦您稍等一日，我将唐门秘籍讲与她听。”
　　“好说好说，那你师徒忙着，老夫我到处转转。”
　　实际就是去看看哪有好吃的，慕端端腹诽道。

　　自己头次见到师父，还是单独相处，慕端端自然紧张的很，生怕露出什么马脚，唐星岚也不说话，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慕端端低眉顺眼站的无聊，见自己师父打坐入神，也偷偷摸摸的盘腿坐下了。
　　唔，临水之处清凉消暑，真心舒服。

　　“慕端端这个名字，是你自己改的？”
　　正沉迷自醉间，声音低沉的询问将她吓得站了起来，赶紧作回低眉顺眼的模样，点头称到，“是弟子不守规矩，擅自改名，还望师父责罚。”

　　“坐下。”
　　“啊？”
　　“坐下。”

　　师父都发话了，她自然也不愿多做样子，重做回石块上。
　　“为什么会想改名作慕端端。”

　　为什么呢？
　　因为我本来就叫做慕端端呗。

　　“徒弟偶然间做了个梦，有个白胡子老道说我原来的名字不吉利，还赐了我新的名字，徒弟愚钝迷信，就跟着用了。”

　　不吉利吗？
　　唐星岚心中一黯。

　　“你去我书房，抽屉里的三本书，拿来。”

　　不知为何，慕端端总觉得自家师父在面对她的时候心事重重，有话都是言简意赅，或许是嫌她烂泥糊不上墙吧，思索间，她已经拿着几本书回来了，“师父……”

　　“毒分三种，阴毒阳毒和药毒，前两者以杀人为目的，后一种以救人为目的，我们地字房早在我接手之日就不曾研习前两种，今日为师教你的药毒，望你日后能好生使用，切莫生害人之心。”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因得只有一日时间，唐星岚教与她的都是些识毒制毒之基本，好在她也算有些天资，听过一次能记个十之八九，秘籍在手，有事翻查就好了。
　　时间在唐星岚的教学中过的飞快，慕端端听得倒是意犹未尽，别看下毒能杀人于无形，其中门道还是很多，有趣的紧，没想到重活一世，不仅不愁吃喝还能有一技傍身。

　　“我要嘱咐的就这些了，回去之后，你要好好温习，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研毒之道在于琢磨，世间千万毒，两三相加不定会产生什么后果，你要牢记每种毒物的药性，才能更好的制毒。”
　　“是，弟子定不辱使命。”
　　“好了，回去吧。”
　　费了一天的口舌，唐星岚似乎有些疲惫了，慕端端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安静离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她消瘦的背影，适合习武的淡紫色门服衬得她带着些许英气，像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女人，唐星岚还能感觉到心脏的抽痛。

　　罢了，名字都改了，故事也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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