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

作者:阑珊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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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被狠狠地摔碎


      说好的日子,李天鹭没有回来。自节目录制的那天起,失去了联系。这是录播的导师制电视选秀节目,在节目播出之前,外界难以知晓学员选拔情况。温倚淳罗列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是否因为落选了,她不想面对他?可她应该知道,他在等她回家,在他眼里比赛结果无关紧要。还是说晋级了,却出现了别的状况?傻妞的话一切皆有可能。也许出门在外手机丢了,不记得他的号码,所以没法联系,钱包也被偷了,身无分文,买不了回来的车票。可这种情况如果真的发生,节目组应该会给予帮助。难道说,被人杀了?看似最荒唐而又最合理的解释。
      不管怎么样,一连数日失踪杳无音讯,未免太不寻常了。
      温倚淳每天坐立不安地握着手机。打她的电话总是通的,无人接听。他尝试了所有通讯手段,包括电子邮件,均无回复。晚上他在家收看电视新闻,哪里召开重要会议,哪里的玉米收成大好,哪家的宠物猫会预知死亡,只要没出现妙龄女孩遇害的命案,什么都好。
      年轻的中国女孩在刚刚结束的国际钢琴大赛中获得第四名。是个漂亮的姑娘,具有优雅的气质。电视上的表演片段和颁奖画面对温倚淳来说毫无意义。他麻木地盯着闪动的屏幕。直到那条新闻播完了,他突然意识到那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重要的讯息。和他此刻的不安息息相关。
      那是什么比赛来着?他点开手机网页。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本届的第一名是个名叫弗拉基米尔的俄罗斯人。
      决赛圈的六个名字里,没有梁海音。
      她没能晋级决赛?
      可能吗?李天鹭口中几十年出一个的天才演奏家,几年前就立志以肖邦赛为目标的梁海音,仿佛第一名是她囊中之物的梁海音,无缘决赛?就像梁海音在这个世界静悄悄地消失了,也许她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已经获得了肖邦赛第一名,而在这个世界,竟消散了她的气息。
      李天鹭偏偏在这个时候也静悄悄地消失了。难道是巧合?
      时间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运转着,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太多的问号像尖锐的钩子刺穿他的皮肤,把他拉扯得四分五裂。他本不知道,他竟已如此习惯她的存在,失去了她的消息,就像信件失去了地址,一下子没有了意义、终点、目的和方向。
      温馨鲜艳的屋子,失去了所有的颜色。暗淡,灰白。却像比原来大了十倍,又空又冷,钟表的时间换了一种算法,一个小时,曾用相拥缠绵嬉笑打闹轻松带过,现在是一整个漫长而沉默的世纪。墙面在等待中斑驳,地上慢慢生出青苔,青苔慢慢死去。
      他感到自己也在慢慢死去。
      李天鹭坐在公交车站。橘黄色的行李车立在她手边。身边的空位上有一份别人留下的报纸,头版就是肖邦钢琴赛的报道。林予霏身穿红色晚礼服的照片,光彩照人的笑容。无声地躺在她身边,却像在吵闹地宣告着什么。
      风一吹,报纸滑落在地。风沙沙地翻动纸页。路过的人一脚踩在林予霏身上,留下肮脏的脚印。她也不喊疼,笑容依旧。不管报纸上的照片被如何破坏,丝毫不能减损她本人的光彩。成为众所周知的形象,被印成无数廉价的复制品,被派发到美丽和丑陋的地方,被优雅的人谈论,被绝望的人景仰,也被空虚的人贴在厕所的窗上。而作为自己,则超脱于所有人的眼光,只管从他们身上赚钱,过得逍遥自在。这个乌托邦幻景,就是李天鹭的梦想。
      她喜欢唱歌。可是成功和唱歌是两码事。
      李天鹭精心拼凑好的水晶球,看得见幸福未来的水晶球,又一次被狠狠地摔碎。她登上了一生中最华丽的舞台,在最好的音响设备中留下了自己最好的歌声。可是,直到歌曲结束,那四张沉默的椅背始终静止,像四张寓意不祥的纸牌。炫目的灯光照得头晕,浑身发热。与导师们对话的环节始终耳鸣。国民歌王夸她长得可爱,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她对着话筒,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最终总导演放她下台。反正没人转身的选手,本来也不会剪进节目。
      她坐火车回到N市。火车站外的路口,人潮汹涌。她拖着行李车等红灯变绿。无意间瞥到报刊亭挂着的报纸。照片上的人眼熟。她走近看了。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结束了啊。林予霏获得第四名。梁海音当年说过,她是个有才能的人。照片里的她笑得那么美好。
      这是个漫长的红灯。她决心等下去。旁边卖CD的小贩硬生生放完一首《加州旅馆》。终于切换到绿灯。她默默地朝那绿色的灯光走去,那绿光却渐渐模糊了边缘,融化成一片,摇晃起来。
      她跪倒在马路中央,放声大哭。
      李天鹭没有回家。她住进便宜的酒店。明知不想、不能、不可以,却每天坐在白色的床上用Pad搜索林予霏相关的新闻。
      这姑娘火了。也不奇怪。
      林予霏在每个访谈里强调,她是替重要的朋友完成梦想。“如果是她本人,一定能拿到第一名。对我来说,我已经尽了我的努力。”
      闲来无事的网民热情地探究那个神秘“朋友”的事。很快,林予霏在K中的过去被翻了个底朝天。搜索引擎底部的相关搜索一栏出现了“林予霏梁海音”的选项。
      人们找到了“梁海音”这个名字。以一种错误的方式。
      过去的那件事,从最深的海底浮出水面……
      李天鹭不分白天黑夜地哭,在窗帘紧闭的黑暗房间里哭,在被单起皱的白色大床上哭。闭门不出,点了很多披萨外卖。直到外卖纸盒堆积成山,直到钱花光,她终于离开了酒店。身上还穿着出发那天的衣服,可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头发蓬乱地遮住半张脸,脸颊上的红晕也消失了。
      她在公交车站坐了很久,橘黄色行李车陪着她,看天边的蓝色一点点变暗。黑夜降临,下班的人们一批批乘上移动的长方形铁罐,各自回家。
      回家啊。
      她站起身,上了公交。投入口袋里最后一枚硬币。窗边正好有空位。移动电视在播放林予霏的新闻。近期热点,无处可逃。听不见声音,只有画面。林予霏从波兰回来了,笑着对簇拥在面前的麦克风说话,也不知说些什么。
      李天鹭转头看窗外。深秋的夜晚,处处灯火阑珊。
      她进门的时候,屋子里灯是亮的。
      温倚淳猛地站起。沙发上堆着几件他常穿的外衣。厨房的灯没开。那个角落异样的黑暗好像在诉说着什么。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默默凝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向前迈一步。
      也许她该扑上去圈住他的脖子,他该搂着她的腰深情拥吻。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而在这里,两人之间隔着半间屋子的空气,这沉重的空白来自过去的七天,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我以为你在上课。”李天鹭关上背后的门。声音微颤,压在嗓子眼里。
      “我报警了。”温倚淳说。干涩的喉咙。“警察刚来过。”
      “怎么了?”她不假思索地问。
      “怎么?”他扯开一个艰难的微笑,“你失踪了七天。你问我怎么了?”
      “我……我没事。”她低下头,左手依然抓着行李车的手柄,“那……警察那边怎么办?”
      “跟他们说你回来了。就好了。”他苦笑着打量着她。“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哪儿也没去。我早就回来了。就呆在酒店。”她看着地板,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想见我?”
      “不是。”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伤感而冷静,令人心疼。
      她的嘴角浮起一瞬间凄楚的笑。“小温,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你被淘汰了?”他笑着问。
      她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我说的是……海音。海音的事。”
      “她没参加比赛。” 温倚淳说,近乎无色无味的语气。“你早就知道她不可能参赛的,不是么?”
      李天鹭咬着下嘴唇,以微小得几乎不易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
      “那你是怎么回事?从认识的时候开始,梁海音梁海音,梁海音要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小温!”她慌乱地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眼眶潮湿,带着哭腔说,“我没想到会撞见你。我、我不打算回来的。我没法面对你……我……”
      “那你回来做什么?”温倚淳眉头微锁,语气严厉了些。
      “我……”她扭头看向别处,“我想拿点钱……”
      “哈!拿钱!”温倚淳笑了。笑声凛冽,森寒刺骨。“然后你打算消失是吗?离家出走,一句话也不留,去找下一个冤大头,就像你当年做的那样!”
      “不是的!”她使劲摇着头,“我……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啊……”捂着脸,跌坐在地上。
      温倚淳深深地叹气。“可你已经撞见我了。不如把话讲清楚。显然你有事瞒着我,憋在心里你一样不好受,说吧。”
      她靠在行李箱拉杆上,缓缓摇着头。
      “说吧。”他后退一步,坐到沙发上。
      一段凝重的沉默。
      “海音是因我而死的。”她使尽全身气力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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