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缘

　　在北荒城几乎十户九空的时候，凤苍起终于再次醒来。
　　莫遗背对着他，看向天边血色残光，低声吟道：“明日，鬼刻妖星将再临。”

　　“师傅……”莺刀客口中喃喃。

　　虽然莫遗曾说在他找到玄无姬之前，不可对外称是他的徒弟，但私下里这般称呼却是依然保留，徒弟坚持，莫遗也就随他去了。

　　凤苍起左右看看，似乎仍未完全清醒，一时间弄不清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之前他虽然有醒来过一次，但其实当时也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就像是一个梦境连着一个梦境，此身彼身，几乎分辨不清。
　　红衣刀客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里的景象他依然和之前那样完全记不起，只是头也痛、心口也痛，醒来时几乎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黄泉地府或是人间？

　　凤苍起捂住头，目光却突然落在腰间的白檀祥云坠上，不知何时，白檀之上的那抹血痕变得浓艳刺眼了起来。
　　他心中陡然一惊——
　　“千……秋？”

　　“龙气归位，龙珠护主，素千秋已经无碍。”
　　莫遗没有回头，捻须看着镇北将军府的方向，楼阙之间隐隐有金色龙气盘旋徘徊，但也正是因为龙气主人的清醒，封印整个北荒的封印阵势在明日，必破。

　　听到莫遗说素千秋无碍，凤苍起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自己这个师傅虽然神出鬼没秘密一堆，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有保证的。
　　“师傅，千秋他在哪里？”

　　“北荒地下封印之内。”莫遗终于转头看向他，“封印若破，鬼姬现世，苍生罹难，你怎么想？”
　　凤苍起微微一愣，然而他几乎没有犹豫：“能帮则帮，不能帮也无法勉强。如果连师傅也助不了苍生，我也没办法吧。”
　　莺刀客名声再响亮，也不过江湖一刀客。天地有大劫，自然有像是莫遗、镇北将军这样的能人去为之，他可以搭把手，却不会以卵击石。
　　这番话说来或许有些贪生怕死的嫌疑，但凤苍起心里就是这样觉得——他若倾尽全力为苍生，必然会失去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失去之苦甚于剜心之痛！

　　莫遗悄然叹了一口气，却并未就此放过凤苍起。
　　他接着再问：“若你可以帮呢？”

　　“……我不知道。”凤苍起抬头看向莫遗，脸色有些犹豫，“师傅……‘可以帮’三个字未免太过笼统。”

　　莫遗对于凤苍起来说，就像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他从小被师傅带在身边，无父无母，师傅就是他的父亲，师兄就是他的兄长，所以他并不想让师傅失望。然而他更不愿欺骗莫遗，也深知他骗不了看着自己长大的莫遗。

　　“师傅您教过我，天地万物，因果循环，自有其道，一得一失一饮一啄乃天定。我一介江湖人，若是能够救苍生于水火，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生死我不惧，但世界上仍有远比生死更可怕的代价。不到万民生死在前……我真的不知自己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莫遗转头看着凤苍起，细细打量，最后终于点点头。
　　“你的答案我知道了，封印破时，素千秋自会出现，你可以去镇北将军府等他。”

　　凤苍起脸色一亮，对着莫遗行礼之后立刻飞身朝着将军府赶去。

　　莫遗曼声长吟：“时也运也、天也命也……归根结底，不过一个三生之缘。”

　　只听一女声接上他的话：“缘定三生，劫也三生，我的人拦不下砺申，刀主此劫避不开、躲不过。”
　　一袭白纱飘飘，窈窕人影立在高楼上，脚下不过一根二指宽的扶栏，面上覆着一张白玉面具，面具眉心的地方却是鲜红色的一个玄异纹路，和当初惊蛰取出吓退鬼神楼众使者的铜铃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你并未真的出手。”莫遗看着眼前人影，语气不咸不淡，却一口道破她话中虚假。

　　“不错，我只想看看，这世间是否真的有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的情感。”女子声音冷漠，言语之中颇有愤世嫉俗之意。

　　“寒露！”莫遗声音一沉，面上不显，语气已然不悦，“当初你定要和原铮在一起时，我们就说过，结果是好是坏是苦是甜你都要自己咽下，必不可牵累他人！”

　　莫遗的怒火让寒露颤了一下，然而她话中抑郁却更是沉重。
　　“我知道，看上原铮是我走了眼，被鬼神楼带走婉儿是我太过安逸，甚至忘了不只是我们在盯着他们，那帮魑魅魍魉也一直在盯着我们！”
　　原来寒露便是刀寒露，当初下毒杀死夫君原铮并带走他的头的原夫人！她口中的婉儿，必然是当初盛云破提过的，被原铮用来换了一双生灭剑和自己的性命的原家长女，原无争——也就是锦白的姐姐。

　　“他们想要的就是我们这些刀主座下行者的血脉，所以当年我们才会让你三思。但或许……”莫遗想到在进入封印寻找七曜之时在镇北将军府看到的那个少女——或许婉儿并没有死。
　　但现在告诉寒露，万一不是真的，便只是徒惹伤心。
　　“算了，没什么，既然砺申执意如此，也只能让苍起去了断鬼界那段旧业，姑且算是一个磨练，毕竟我们不能插手鬼界之事。”

　　“魇魔真的会在这一代复苏么？”寒露的声音有些迟疑，她还记得那铺天盖地的恐怖，和万民罹难却无法可救的绝望痛苦——魇魔，天地之间最强、最恶的魔头，难道真的会再次苏醒？

　　“刀主、刀、龙魂……三者在而今齐聚，恐怕不仅仅只是巧合，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力阻止，若是阻止不了……”
　　莫遗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二人都是知道，若是阻止不了，恐怕久远之前的悲剧又会再次上演。

　　※※※

　　凤苍起一路疾走，直掠入镇北将军府，府内却空无一人。
　　——都去避难了吧。
　　方才凤苍起也看到了一排排撤离北荒城的队伍，想来府里的人也一并撤离了。

　　凤苍起跃到屋檐上，举目望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中一喜，立刻落在那人面前。
　　“闻枢？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衣白玉竹篓，不是鬼医闻枢又是谁？

　　“此地鬼事将盛。”闻枢看着凤苍起，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就往里面走。

　　——果然是闻枢的性子。
　　凤苍起苦笑着摇了摇头，继而看到闻枢停下脚步回头，似乎正在等他，于是对鬼医说道：“闻枢，我要去找千秋。”
　　“封印之处，跟上。”闻枢说完便不再停留，直接往前走——他知道凤苍起一定会跟上来，从七曜开始，素千秋就是他们致命的弱点。

　　凤苍起果然跟上。他也没问闻枢为什么知道素千秋在封印中，鬼医为什么知道封印在何处。从相识起，闻枢便有甚多秘密，而且似乎什么都知道，所以凤苍起也习惯了对方的神秘主义。

　　走到一半，鬼医突然开口。
　　“你可知我为何叫做闻枢？”

　　“这你可问倒我了。”
　　虽然奇怪素来沉默寡言的人怎么突然有了聊天的性质，但凤苍起想到师傅作下的保证，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素千秋，此刻并不紧张，也就顺着闻枢的话接了下去。

　　“闻是收养我教导我的人名字的第一个字。”闻枢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完全不像是在说着和他切身相关的事情，但凤苍起却能从那声音中听出一股倾诉的欲望，仿佛有些话他已经憋在心里很久很久。

　　“收养你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闻一。”

　　凤苍起心中一跳，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仔细一想，却又确确实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他定了定心神，却听到闻枢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至于枢，取自甲枢。”
　　这个词凤苍起倒是完全的陌生。
　　“甲枢？人名吗？”
　　“天干地支之中，开头为甲。北斗七星之众，智星为枢。”

　　凤苍起虽然觉得鬼医今日有些奇怪，却对闻枢的话外之音毫无所觉，只是笑了笑：“确实是个好名字，不过你既然行医，我还以为是灵枢素问的枢。”

　　言谈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青铜楼阁的门口，镇北将军楚战、他的儿子楚飞以及谋士莫急三人都在此地。

　　看到凤苍起莫急和楚飞的表情都带着几分尴尬，他们可是看见过这人如何宝贝素千秋，如今他们将人“请”来，现下人却在封印内生死不知……

　　凤苍起却看向楚战，凭着一些只言片语，他几乎可以得出素千秋的母亲就是楚家人的结论，而今一看楚战，结论便确定了个十成十。
　　或许是血缘关系，楚战和素千秋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千秋的面孔更精致清俊一些，或许是继承了母亲的柔美，又或许是罗浮山的独居生活影响了他的气质。

　　只是他的千秋永远也没有老去的一天，会一直保持着那番模样，直到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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