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三生缘

　　生剑在手，凤苍起的伤势已经算是好了一半。问题在于另一半——和使用灭剑一样，若要使用生剑祛除死气，需要生剑心诀。

　　生灭剑的心诀素千秋从未见过，但他在罗浮山的那一段日子曾在千秋幽境之内饱览群书，其中就有关于死气的记载。

　　死气并非自然诞生，而是天地初生之时诞生的魇魔所创造的一种攻击手段。
　　死气真正可怕的地方并不是伤口尽腐、治无可治——那不过是沾染死气之人所表现出的外在。
　　它的恐怖之处在于“分魂”。
　　人有三魂七魄，死气入体，便会分离神魂，自胎光而起，断爽灵、离幽精……三魂之后便是七魄。魂魄离散，人自然救无可救。

　　产生死气的方式并不多见，素千秋不曾细细观察过灭剑，也不知灭剑究竟为何会产生死气。但要消除死气的方法却只有一种——用这打造生剑的无暇玉。

　　凤苍起伸手在生剑上轻轻叩击，听着剑身发出的宛如石子投入水中的奇妙声响。
　　“这材质听起来不像玉石？”

　　他们现在在北荒城最大的客栈里——原本素千秋看到北荒居然也有一座欢歌笑语楼，还出声提议凤苍起是否干脆就住在楼歌的产业里，被凤苍起干脆利落地回绝。

　　若是真的住进欢歌笑语楼那还得了？凤苍起几乎能看到楼歌那张笑歪了嘴的脸。
　　——想也知道那家伙会说些什么！
　　“带着心上人住进欢场，莺刀客果然是天下第一的风流！”
　　届时他就算痛揍那家伙一场，也不过如这武痴所愿！

　　“无暇玉不是玉——”素千秋刚想解释，就被凤苍起伸手止住。
　　红衣刀客眼神一凛看向门口，左手抚刀上前半步，转眼间人已挡在素千秋身侧。

　　只听楼下传来一阵急促脚步，然后是纷乱的人声。紧接着，他们住的房间被人一把推开，淡黄色的娇小身影闯了进来。

　　“呀！”楚湘看着一站一坐的两个英俊公子，忍不住捂住嘴惊叫了一声。随后她双手合十对着凤苍起和素千秋拜了拜，警觉地瞥了一眼被她重新阖好的门，立刻冲向打开的窗边。

　　“楚湘！”门再度被一把打开，楚飞看着姿态不雅扒在窗口就差跳下去的妹妹，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别跑！”

　　“臭飞飞！谁要听你的！”楚湘做了个鬼脸，抬腿就要往下跳。

　　一旁默默看着的凤苍起突然开口：“下面已经有一队军士，姑娘跳下去恐怕也是自投罗网。”
　　素千秋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凤苍起，却见红衣刀客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根本没看进来的一男一女。

　　“啊！飞飞你竟然变得这么阴险！”楚湘听闻，探头一看，果然由赵和大叔带着一队兵守在对面，随即愤愤地收回步子，回头瞪向兄长。

　　“爹说了让你老实在家呆着，是你不听话！”
　　楚飞回了妹妹一句，转身对凤苍起和素千秋一拱手。
　　“对不起啊，我是楚飞，我妹逃家一贯就走这条路，闯客栈、翻窗户、跳屋檐，没想到这次老板把房间安排出去了，惊扰了两位，实在对不住。”

　　凤苍起原本一直站在素千秋身侧扶着他的轮椅，现下看到这年轻小将言辞恳切，便微微一笑：“不碍事，在下凤苍起，这位是素千秋。”

　　楚飞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张脸。
　　刚进门的时候没注意，现在一看——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娘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却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竟然比他娘还要长得好看！

　　楚湘看着自家哥哥呆愣的表情，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勾起嘴角。
　　她轻快地走向楚飞，经过素千秋的时候，突然好像闻到一股异香，忍不住朝那白发青年看去，却被那双幽幽黑眸晃得一愣。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如轻烟拂过，转眼就没了踪影，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哥——我在家里实在闷透了！”楚湘作出一副哀求的样子，拽住楚飞的衣袖用力摇了摇，“而且我也算是惊扰了这两位客人，就让我赔罪带他们在城里逛逛，或是请他们吃个饭也好啊！我们总不能对远来北荒的客人失礼对吧？哥？”

　　楚湘用力对自己哥哥眨了眨眼。
　　——木头老哥，我是在给你制造机会欸！

　　楚飞显然没有领会到妹子的真意，只是非常用力地一摇头：“不行！爹说了让你留在家里，别想趁机偷跑！”
　　他对这个妹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说是要给人赔罪，若是一个不留神，十成十的还会继续跑路！他才不想又被老爹骂！

　　“臭飞飞！死心眼！小气鬼！笨蛋！色鬼！”

　　将妹妹拉到身后，楚飞对凤苍起和素千秋说道：“让两位见笑，两位的房钱算是我替妹妹赔给你们的，请、呃、千万不要推辞。”

　　小将军看来甚少说这样的客套话，完全是生搬硬套，话都说不利索。
　　凤苍起和素千秋二人也不在意，头一点，就表示收下了。

　　等到连看热闹的人都散了个干干净净，凤苍起才走到窗边，将窗子重新阖上。

　　“你怎么发现的？”素千秋看向凤苍起，他在窗檐洒下毒粉，是为了防止不速之客。生剑事关重大，他不想出一点差错。

　　“因为我一直看着千秋，所以千秋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我都知道。”凤苍起将人整个抱在怀中，“这样很好，出门在外你腿脚不便，是应该小心一点。”
　　“不过有我在你身边却不能让你觉得安全，让我有点心酸——只好让千秋……补偿我了。”

　　他衔起素千秋两片薄唇，温柔地啄吻。

　　“……就算我不给那姑娘解毒，她最多也就闹三天肚子。”
　　被吻的气喘，素千秋撇开头，小声解释道。

　　这种意外性颇多的地方素千秋本来就不会使用烈性毒。
　　他使毒的法子和他布阵的手段相同，通常都是分阶而变，留有余地。
　　比如窗檐之毒只会让不小心碰到的家伙闹闹肚子，然而若来的是敌人，只要素千秋见血，血气就会激发窗檐之毒的毒性，变作另一种烈性毒物。

　　凤苍起与素千秋亲昵了一会儿，也就将人放下。

　　“听说将军府内有一名厉害人物，能少一点麻烦还是少一点麻烦的好。”
　　虽然凤苍起对素千秋的手段很有信心，却难保他人认不出那姑娘是中了毒，凤苍起之前甚少在北方地界活动，而镇北将军在这北荒城可算是一方之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我知道。”
　　素千秋看向生剑，继续方才的话题。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虽然死气是魇魔造物，却也有能克制它的存在，就是至清至寒的天上之水。无暇玉，就是天水固化后的姿态。”

　　凤苍起面色古怪。
　　“千秋的意思是——让我‘喝’了这柄剑？”

　　※※※

　　楚湘最后还是被抓回了将军府。
　　她嘟着嘴踢着花园里的土，一边在心底咒骂不知变通的老哥。

　　“湘儿，最近北荒城不太平，你又屡次遭遇刺客，老爷和飞儿也是为了你好。”楚夫人怜爱地看着楚湘，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抚着她的头说道。

　　“我知道爹爹和娘亲是为了我好，只是一直呆在将军府未免也太闷了！”楚湘趴在楚夫人膝头撒娇。
　　“对了，娘，我今天遇到两个人，看起来可不一般。其中一个明明是男人，却比娘还漂亮，笨蛋哥哥都看呆了呢！”
　　“另一个……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年纪轻轻却是一头白发——对了他还带着黑色的平安珠！”

　　楚湘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素千秋有些眼熟、又有些怪异。
　　六束辫、平安珠是北荒城的习俗。
　　母亲们为自己未成年的孩子祈求平安，束起胎发以平安珠绑缚，到了十八那年就要整个剪掉，在此之前都不能拆除……素千秋明明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未成年，却一直带着平安珠。
　　而且，黑色的平安珠——在北荒并不多见。

　　楚夫人有几分诧异：“黑色？纯黑色，还是有金丝？”

　　楚湘虽然不明白母亲的用意，却还是歪着头细细回想着：“似乎有金色的祥云纹。”

　　楚夫人轻轻“呀”了一声。
　　楚湘或许不清楚，但楚夫人却不会不知道，黑色带金是镇北将军府特有的色彩。为了示以对将军府和北荒军的尊重，无关之人通常不会使用这般配色。
　　而平安珠寄托了母亲对一个孩子最深厚的爱，绝不会随意挑选。

　　“娘亲，怎么了？”
　　“你说的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嗯……好像是凤苍起和素千秋。”

　　另一边，楚飞也在向他老爹和师傅报告妹妹今日的壮举。

　　“天下第一刀，在这么个时候来北荒城，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莫急沉吟片刻说道。前阵子金都的事情他们也略有耳闻，鬼神楼这神出鬼没的大霉头，能不碰还是不碰的好。

　　“让人留意一下即可，这种时候，无需多起祸端。”
　　楚战做了决定便将莺刀现身北荒的事情放到一边，他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处理。
　　“先生还是没有找到加固封印的办法么？”

　　莫急摇了摇头：“这些替代品都不过是一时之选，除了龙骨檀香链，这世上恐怕再没有龙气盛到能压制鬼气的宝物了。”
　　总不能将龙椅上那位真龙天子丢进封印镇压鬼物——那还得要压得住才行，就算叫做真龙天子，他毕竟还是个人，不是条龙啊。

　　镇北将军楚战眉间紧皱。

　　当年祖父将龙骨檀香链给予小女儿作为陪嫁之时，大概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北荒城的鬼界封印会衰弱至此，更没想到封印的关键便是那一条据说从祖上传下来的檀木珠链。

　　可是小姨一家早已遭祸多年，龙骨檀香链自然也不知所踪。

　　“请先生尽力。”
　　“我只能尽人事，至于结果，还需听天命啊。”

　　楚飞偷偷瞟了老爹一眼，突然觉得——今日那坐在轮椅上的白发青年，似乎跟自家爹爹长得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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