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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波澜(下)
走出这巍巍昭华宫的时候,正是夜深霜露重。风过萧索,卷起地上尚未归根的枯叶。
这冬天可真冷。
他想,他原以为爱别离是人世间最大的苦痛,但其实能爱到生离死别,大抵也是旁人求不来的幸运。上穷碧落下黄泉,情至深处,哪里会为生死所隔。他作为除明帝外唯一知道当年事情始末的人,冷眼旁观二人之间的种种纠葛,几多悲酸,冷暖自知。
他按了按眉角,不禁有些倦意。驻足回望这宫苑深深,不知究竟囚了多少无奈与怨愁。坐拥天下物,难得解意人。终是无人能做到兼顾天下霸业与如花美眷吧,曾向往的春花秋月,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究竟难逃一场空。这或许,便是帝王最深最深的悲哀。
天家,从来都容不下最单纯的男欢女爱。
他们即使只是对面的距离,却也在无形中隔了千山万水,万水千山,迢迢复迢迢,难觅归路。
终是到了眼下这般。早已不是谁负了谁那么简单了。
或许,自始至终,便从未简单过。
爱别离么。他们的爱情,哪是这么简简单单所能涵盖。仅一个错步,便不是最初的模样。
她的怨憎会,他的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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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们便按计划行事。
明帝要救兰琤。但他们都知道,青槐散溶于她体内四肢百骸,已是药石无灵。他若要救她,就得强行将她体内的毒用浑厚的内力经经脉游走逼出,导入他的体内。
换言之,他要救她,用他的命来救她,为她过毒。
怀墨初时是坚决不允的。他一代帝王,竟要用他的命去换回一位与社稷无功的女子,尽管她是他毕生挚爱。他斥他,喝问他将天下万民置于何处,将这万里江山视为何物。
他拿他无法,只能搬出帝王的威严逼他答应,助他一臂之力。怀墨抬眼看他,见他虽言辞刻意疏远,可神色间竟无一丝倨傲,眸中竟隐隐透出一丝恳求之意。经脉逆行之术极端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二人俱亡,明帝并无十成的把握。怀墨公子精于医术又内力高深,他要他保兰琤性命无虞。
她真的,值得你如此吗?
自始至终,你从未欠她什么。
你为何,为何不肯放手呢……
他看着他,只觉目眦欲裂,却终是一句也没问出口。他看见他眼中清晰的决然,便是看到了答案。
命运如此作弄刁难,他却拼死也要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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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墨用曼陀香使她陷入昏迷,与明帝一同步入昭平阁内。
明帝看着她的睡颜,那样安逸沉谧,又是那样柔弱,竟狠心到能毁去自己的容貌与声音。
她究竟背负了多大的仇恨,他不得而知,却似是能感同身受。
青槐散那样的毒,若是溶于全身,那必然会惹上一身的病痛。她又是经年服用,身子内里早已如败絮一般。他难以抑制地心疼。这些年,她定是忍得辛苦。
他想,他内力深厚,毒进入身体时,他的内力总能将毒化去大半,然而无可避免,总会有一小部分溶进他体内。中了这毒后,今后便会逐渐内力全失而且再无法修习。如此,还能有多少寿数,就看天意了。
他俯身将她扶起,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背,她的乌发如瀑散落在身后,鬓似乌云发委地,她曾经说,她的三千青丝,只为绾住他的心。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怀墨定定地看着他,纵然深知不可能,可还是不禁要问上一句。
“君无戏言。”他似含着无限眷恋,渐渐收回停留在她身畔的目光,淡淡道,“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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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过毒之事进行得很顺利。内力一收,明帝终是忍不住呕出一口血,哑声问身旁之人:
“孤还有多少寿数?”
“多不过十年。”
他脸色复又苍白了几分,旋即望向榻上女子沉静的容颜,眉眼瞬间温和。末了,他惨然一笑。笑里悲合,不知掺了多少寂寥与落寞。
曾愿许你一世长相厮守,策马共赏尘世三千繁华。
怎奈命途波折多舛,若注定离散,便姑且让我予你一世长安。
梦里繁花开落几度,我将远行。愿你在没有我庇佑的年岁里,依然安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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