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爱情与空白影子

　　“手机没电了吗？怎么一直不回信？22:10”
　　“角木，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很喜欢你，对不起。22.：15”
　　“先睡吧，坐了一天火车一定很累，记得盖好被子，别着凉，希望你愿意看我的短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好好谈一谈，晚安亲爱的。22:30”
　　没有一个电话提示。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故意这样对我”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大杉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人渣，他的那些作品难道是假的吗？”
　　角木觉得眼睛酸涩刺痛，一定是哭肿了，她想，在黑暗中摸索到拖鞋，判断着卫生间的位置走过去，打开照明灯，白的晃眼的灯光冷冰冰的，镜子里出现一个眼眶通红、眼皮浮肿的人，把长发捋到耳朵后面，嘴唇异常鲜红，满脸苍白。
　　“像个憔悴的女鬼！”角木姑娘被镜子里自己狼狈委屈的形象逗笑了。
　　胃里空落落的，好想吃东西。
　　抽出几张纸巾擤干净鼻涕，把水温调凉，痛痛快快的洗了把脸，看到镜子里依旧蔫蔫的人，角木拉平了嘴角，眼泪又涌上来。
　　角木姑娘在H镇的第一个夜晚，终于在哭得浑浑噩噩后沉入了睡眠。

　　第二天早晨，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角木并不打算联系大杉，告诉他自己现在在哪儿，“他有心总会知道的，何况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他。”角木姑娘拉开行李箱，找出T恤和牛仔裤，打算去爬悬亘塔。
　　要是有把伞就好了......应该带把伞的，还以为真像大杉说的一切都有他。
　　半个小时后，角木站在半山腰上，看着上面不过几百米之距的悬亘塔，只有小小的三层，再次感叹H镇真是——小巧玲珑。汗颜的摸了摸耳垂，看看越来越阴沉的天色，索性一鼓作气，一步两个台阶的扶着旁边的石栏走上去。
　　站在悬亘塔的大门口，发现大门紧锁，两侧似乎有小房间，半截被埋进地基里似得。一米高的地方开了一扇脏兮兮的玻璃小窗，里面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播放着中央一套的画面，雪花很多，画面人影时清晰时模糊。角木怀疑这样老旧的电视机真的有人有心情看。

　　房间似乎不只一个，里面阴暗潮湿，两条没有上漆的长板凳格外显眼，木桌子油污污的，泛着点暗红色，桌子上斑驳灰暗的搪瓷水杯冒着腾腾水汽，视角狭窄，屋子光线又昏暗，看不到人影。倒是屋子另一头的小门洞后似乎是个套间，若有若无些动静，也许有人。
　　角木实在不敢贸然把头伸进去瞧，看过电锯惊魂的后遗症：人生处处皆变态，危险就潜藏在最平凡的地方。
　　这屋子的家具没有几件，半新不旧的，风格说是民国还是前朝都不为过，却因为光线昏暗显得拥挤。玻璃窗就显得格外违和。却幸亏有这玻璃窗还有一点现代化熟悉人烟的气息，总感觉有些怪异，
　　角木直起身子，后退几步向上望去。
　　塔楼周边一个人都没有，二楼的栏杆处倒是有一对情侣扶栏眺望，作泰坦尼克里经典的迎风拥抱状。角木姑娘心理颇有些不屑，可转身看看只有半山腰一家三口在台阶上猜拳玩，更是庸俗无聊。山脚不远处，一对中年男女靠在面包车旁对视，似在交谈，这气氛怎么看怎么诡谲，角木只想进塔楼里看一眼，连个开门的人都找不着。
　　角木姑娘收到过五张来自T市的明信片，都是本地的旅游纪念照，只有一张火烈鸟图案的明信片后面写了两行字：
　　“我在悬亘塔里寻不到一尊佛像，却在如火的夕阳里看到了你的眼睛。”
　　毫无疑问是大杉的杰作，为角木姑娘量身打造的“情话”，理所当然，角木在读到前半句的时候就心如擂鼓，看完下半句的龙飞凤舞，全身的血液都翻腾着要涌向被击中的爱情。
　　悬亘塔在A级文艺女青年角木姑娘的印象里上升到了和敦煌莫高窟一样的地位，只因为大杉终于在滚滚红尘的孤独中，找到了他生而为人的信仰和意义，而那一刻他看到的是角木姑娘的眼睛。
　　角木对那只火烈鸟印象深刻，说实话，明信片粗糙的印刷技术下，实在好不过灰扑扑的大鹌鹑，角木幼年曾在动物园看到过展开翅膀的火烈鸟，红的像一团火焰，像一大片燃烧的云彩飘到地上来，爱屋及乌，这一只低头拢翅的火烈鸟，在角木姑娘的眼里就象征了她和青年作家大杉压抑而热烈的爱情。

　　天色越来越阴沉，角木不再等守塔人开门，顺着外围的楼梯往上走。
　　那一对小情侣还在二楼盘桓，角木不想在这里看他们低情商的秀恩爱，自己在这里呆着也着实碍眼，可外围楼梯从一楼转到二楼就断了，上三楼恐怕还要进去找内楼梯，可二层的大殿也是关着的。
　　角木做了三秒钟的思想斗争，硬着头皮上去搭讪：“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第三层的楼梯在哪里？”
　　“在哪里？”女生嬉笑着问男生。
　　“推门进去倒是有一个楼梯，不过看起来很久没人上去的样子。”
　　“二层的门能打开？”
　　“能啊，不过我们看了一眼就出来了。”
　　女生又挂在男生脖子上撒娇，“不然我们再上去看看嘛，我想上去嘛。”
　　男生看起来略为尴尬，忙架着女生的手臂劝，“那你刚才不是怕黑不敢上去吗，快要下雨了，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
　　“不嘛不嘛，就看一眼，一眼好不好。”
　　“可我们没带伞啊，待会下起雨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
　　“那你要背我下山？”
　　............
　　角木努力忍住抽搐的嘴角，假装看不到女生八爪鱼似得挂在男生身上蹭来蹭去撒娇，飞快的说一句：“那谢谢了你们了”。
　　女生这次倒是很爽快，回头笑着说一句：“不客气！”，声音甜的让角木打了个激灵，又扭过身去和男生腻歪。角木满头黑线，飞快的转过身向大门走去。

　　二楼的光线还可以，虽然是阴天，四面的八角窗户采光却不错，楼梯处略微有些陈旧感，不过看着还算结实。角木没有在二楼多做停留，扶着墙壁向上走去，很明显从二楼到三楼的内楼梯，比从一楼上二楼的外楼梯短了很多，也窄了很多。角木很轻松就爬到了三楼，“还真是找不到一尊佛像。”
　　一路从二楼爬到三楼，直到绕着三楼转一圈，不仅是没有佛像灵物，简直是空无一物，就像一座没有竣工的水井，外面写着细水长流的春联，放下水桶去却听到干涸的土地和金属碰撞的身影，这悬亘塔倒也不算名副其实，的的确确是虚有其名——一座空塔。
　　角木姑娘从开着的门走出去，把整座山俯收眼底，没有夕阳如血，也看不到谁的眼睛，只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默和躁动。
　　没有香火，没有人烟，没有如血的夕阳，没有残留的目光，角木在悬亘塔找不到一点熟悉的牵念，大杉和悬亘塔，火烈鸟和诗句，在角木不远万里登上悬亘塔后，变得苍白和陌生。仿佛等了很多年才遇到的悸动和牵念，只有在千里之外的记忆中才有安全感。

　　角木很想知道大杉如果还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将会作何感受。
　　“我正在悬亘塔里收集你遗落的目光。”
　　“你怎么跑到那个地方去了？”
　　“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看到我英俊潇洒的脸呗，想到要和你见面了有点紧张，什么时候回来，一起吃个饭。”
　　“不知道，这里好像要下雨了。”
　　“哦，那你路上小心啊，有个朋友找我有点事，马上回来。”
　　“我没有带伞啊，你能不能过来接我。”角木很想由着性子和大杉撒一次娇，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角木坐在悬亘塔的木地板上一个小时又二十一分钟，雨停了。
　　“雨停了，你不用来了。”
　　“啊？我刚看到，在校门口打车呢，这边也刚下过雨，车特别不好打。”
　　“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其实坐在小楼上看雨别有一番滋味，有空你可以来尝试一下。”
　　“好啊，那下次你要和我一起去。”
　　“可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你怎么了，我不是说了因为这边刚下过雨所以特别不好打车吗？而且那地方又穷又破，你大老远来找我玩不在市区呆着，跑到那地方瞎折腾做什么，我已经尽量顺着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你非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可我为了招待你来这边做了这么多准备，提心吊胆的，出于基本的尊重，你也应该见我一面啊，不然你不是白来了？”
　　两大段言辞激烈的讯息，角木既不想再回复，也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愤怒。
　　屏幕上闪烁着来电显示，显示着“我的大杉”，右边是绿色的接听，左边是红色的拒绝，角木觉得这实在太讽刺，有没有一个选择是回到原点，大杉永远是记忆里出过书、写过诗、谈过钢琴和吉他，冷漠而沉静的，离经叛道、隐忍高傲的少年，他没有给自己寄过明信片，没有在深夜里陪自己聊到很晚，没有悲伤无奈的说过孤单的爱情。如果自己不来见他，如果不是害怕他所说的因为现世的不安稳此后的岁月里将形同陌路，如果有如果，自己再傻一点就好了，不会发现一切都是骗局。
　　“也好，至少我们还没有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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