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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九江兄,九江兄,拍卖快开始了。”谢宝爷在谈话途中瞄了眼拍卖台子,上面已经有人在放案桌和锤子。
“呵,人老了,就喜欢胡想回忆以前的事。”九江被叫醒后,在心里无声感叹道。
谢宝爷呵呵笑着,拿一双眯成长条细缝的眼睛扫视全场,只见那些人神色淡然,仍是自顾自做自己的事,似对中央台子的变化不感兴趣。谢宝爷觑着他们的动静,就知道自己又弄错了,这拍卖还有一阵呢。
谢宝爷生有一个富贵的体型,但却是个劳碌命,打十三岁起便随着父亲在外猎收皮毛,而他大哥在家掌眼买卖,两人却换了个人似的,谢宝爷滚圆得马都撑不住,谢大爷消瘦像根竹竿。前几月谢大爷送来加急家书一封,说家里有事,要他替谢大爷来登门参加三年一次的登仙宴。谢宝爷从未来过登门的人,进门就被那垫椅子上的雪貂皮摄住了眼睛,险些坏了事。
登门,取义于登门拜访,在民间又叫万宝楼。登门有近百年的历史,自开张那日起,楼里卖出的各种宝物,无不是价值连城。那些寻宝的人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登门一见潇洒仙,意为“只要你的宝物被登门的人看中了,那你接下来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愁了,快活潇洒似神仙”,因为登门看中收进楼里的东西价值至少千金。
然登门虽好,但不是任何人都去得了的,从它的名字就可看出,进登门的人不是被捧上天的客人,只是来拜访主人的客人,见或不见不由自身,全凭登门。
越是刁钻,越是渴求。登门的位子已是名财权威的象征,八十一把椅子,九座九尾金猫妖皮,十八座七叶雪貂妖皮,二十七座千年人爪灵狼皮,二十七座百年无垫紫檀木椅。谢宝爷屁股下的这把椅子,还是沾了他父亲的光,阴差阳错捡了颗黑白珠子,送进登门后得了百年期限的貂皮座,消息流传开后,谢家在福涿一地的名望陡然升至顶尖。
每隔三年,登门会有一场登仙宴,拍卖三年来收进的各色奇物。其间任何一件拿出来均可使贫窘乞丐一步登仙,可保其百年无忧,含笑闭眼,顾被人称顶级大宴登仙宴。
来登仙宴的人无不是家境优渥,在一地呼风唤雨的人物或家族派出的优秀后辈,尤其是那九尾金猫座上的九人,一眼看去都会被他们身后那股子优越光环闪晕。
但九江……
谢宝爷道:“恕我冒犯,九江兄弟,你这身打扮,是如何进登门的?”
九江低头看了眼自己,视线从最外面掉线开洞沾满泥尘的外袍穿进里面那件粗布麻线衣边带黄的厚厚里衣,再扫过腿上布料泛白的青色缠脚练武裤,最后落到脚上穿着的斜边仍带黏黄泥的千层底布鞋上。
看完九江自己也想问问了,这幅打扮进登门,不是有秘密就是偷跑进来,如果登门里面没有十步一守卫的话。
九江拉动了一下背上的包裹,将包裹挪到腰侧,遮住了他腰上随手系成麻绳结的腰带,对谢宝爷解释道:“见笑了,我一路赶来,还未停歇休整,见时限不多,怕误了事,才急急进门落了座。至于这座位,却不是我的。因着此次登仙宴有一物是我急需,我偶然间救下的一位友人便借给我他的签子,将我放进来一次,也算还了恩情,两不相欠。这登门难得,但登门客可借其他人三次进门资格。”
谢宝爷恍然大悟的道:“原是这样,是我孤陋寡闻了。”心里又道:“怪不得方才有人笑我,却不见有人瞧他。”
正想着,那台上上来一个人,穿着蓝长袍金马褂,手拿一方黑色长条,施施然在案桌后落了座,开始闭目养神。半盏茶后,他抬起手中长条猛的在桌上一砸,两物相撞发出一声巨响,整间屋里都安静下来,连谢宝爷也停了嘴。
那人见所有人消声后,方慢吞吞抬起眼皮,张嘴唱道:“登门拜访均是客,小老儿白闲谈随口说唱解解聊,说的是百年的历史,唱的是各洲风光——”
满堂俱寂,而谢宝爷趁着白闲聊声音盖了全场时,小声告诉九江:“这白闲聊是登门的说戏人,每次登仙宴都由他开宴,你可要仔细听,他说的全是一般人不知道的,难得一听……”
那白闲聊声音拉长到极限逐渐变小,谢宝爷赶紧闭上嘴,以免全场人都听到他的絮叨声。
他也是好心,见九江也是同他一样初来,许多东西不清楚,而他有家里人的经验,九江之前又帮了他,他少不得和九江说一番,提醒提醒。
谢宝爷这番动作滑稽得很,九江心里好笑,却还是领了他的情,坐直闭眼,做出认真听的样子。
白闲聊说的那些事哪一个他不知道,甚至他知道的白闲聊清楚得多,毕竟白闲聊是听别的人说,而他是亲身经历那个惊心动魄的动荡时代……
但白闲聊歇了气后一张口,九江置于膝上的手便悄然握紧,连靠在木椅扶手上的胳膊肘也因吃惊带着貂皮往下落。
白闲聊仍在台上语调百转的唱:“那天师背着一线红,手里拽着个活妖,扔进木笼,问老板娘,这妖价值几线几钱?
老板娘绾着乱发,往笼里瞧。嗬,好一个精精巧巧,惑人的小妖。
小妖隔笼把天师看,手触木笼被电打,眼含两颗浑圆泪珠,去够那天师衣裳。
天师道,这买卖,成了!
老板娘欢喜招人把小妖往里提,又捡了那笼里坠的两颗滚白圆珠,呀呀叹道。
哎哟,好大颗圆白泪珠,卖给那些老爷们,又可赚好多钱,这天师太痴傻,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回头瞧……”
九江嗬嗬的喘着粗气,一只手按在心口,双眉紧皱。
眯着眼摇头晃脑听得过瘾的谢宝爷满肚子东西想找人分享,睁开眼往九江那边一看,忙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老毛病了。”九江朝谢宝爷摆摆手,待胸口的气闷感退去后,放下手靠在椅背上。
谢宝爷见他好转,便把注意力放回白闲聊那儿。恰好白闲聊咿呀唱完了那段词,抬起长木砸在桌上,拉长声说道:“咱们今儿个讲——妖王!”
满堂喝彩,连谢宝爷也随着拍了拍手,叫了几声好。白闲聊那句话一落,屋内慢慢出现交谈声,大多是给人解释白闲聊说的一些词的意思。
以前听过一些的谢宝爷歪过身子,倚着扶手跟九江说妖王的来历。
九江摸了一下眉心,手指在黑布上停留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放了下去,在谢宝爷的唧唧声中出了神。
妖王,他听得次数很多,听一次堵心一次。因为他的九黍正是被妖王九黍所替代。
他捡来的那半本书,明白的写着“世道妖多人危”,但那书早已过了时间,是本被遗弃的残次品。
九江出世的时候,世间是“行走十人,三人腰缠彩绳”,而妖早已势微,被天师戮杀多半,剩下的多是藏于天地间,苟且偷生。
妖少天师多,天师生活变得非常艰辛。
九江有一友人,是一位七金天师,外号柳条,用的武器也是柳条。当年柳条的名声无比大,人听人敬,妖听妖惧,天师听了不是嫉妒便是佩服。但现在他的名字已经被强行抹去,再也不会在人们嘴里听见。
在他们分开前行那年,已经是七金天师的柳条,背叛了人族,转头帮起了妖。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柳条对九江说:“我从做天师那天起,到如今,经历过许多生死,也有过很多临死的关头。但我记得最深刻最清楚最重要的,有两个。有一次,我在一个山洞里收妖,术法打中了洞顶,被石头困在洞里半个月。你不是总奇怪我的手为什么那么难看吗,就是那次挖石头挖的。出来时我衣衫褴偻,无比饥渴。我拦住了过路的一辆马车,但他们把我踢开了。我就裹着我腰上这根线,在草堆里晕了四天,差一点饿死在那里,不过最后我活过来了。还有一次,我遇见两只妖,与它们争打了三天三夜,就在要杀了它们时,我们遇见了地龙翻身,两只妖异常灵敏的爬出了裂缝,但我失了气力,直接落了进去。眼看就要掉下去的时候,我听见那只雌妖说:‘他会死……’,然后它们把我给拉了上来。而且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个月……九江,人有好坏,妖同样如此,我仍会收恶妖,但在此之前,我该做的是保护那些好妖,不让它们被天师抓走换钱……”
柳条说完这段话就走了,九江从此再没见过他,只听说柳条被除了天师的名头,带着他说的那些好妖走了。还有人说他建了一个村子,村民全是妖,柳条就镇守在村口。贪婪的天师听信传闻,去寻找那“世外桃源”,但始终无人找到过。
九江去过一次,看见村里的“人”日起而做,日暮而归,一派和睦。柳条携着他儿子的手,远远拱手送别。
那时九江心里就清楚,柳条把自己跟这个村子绑在一起,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他的子孙后代,将同他一样,世代守卫这个“世外桃源”。
但除开柳条这儿的人妖能和谐共处,其他地方的人与妖仍然争斗不休。妖族节节退败,颓势渐强,但就在妖生存日益艰难之时,妖王九黍出世,妖族有了领头人,与那些喜爱争名逐利的天师战成平局。
那些传闻中杀妖无数的有名天师呢?
一个柳条带着他的好妖走了;一个九江被临风楼打伤赶走,一无所有的在荒野游荡找着他的宝贝;还有些被王府贵族豢养失去了血性;还有的被近百年来的和平繁华迷花了眼……
在得知九黍的消息时,九江彻底的绝望了。
妖王九黍,新出世的妖王,一百年前每个天师做梦都想抓到的妖胎,就这样跳到他手心里,又被他卖掉。
怪不得,怪不得,半个时辰,前三天买进的妖都未卖出去,刚收进来的九黍就没了踪影。
九印妖胎,天生的妖王,谁不动心?!
“妖,毁法者。以人为食,喜藏人皮,身有妖印,印中生法。一印生,一法降。有妖生而九印,褪妖皮,类人而言行,面如好妇,智狡过人,谓之妖王。妖王出,万妖降,妖族齐心,人间必有祸患。”
自前任妖王死后,其后怀妖胎失踪,所有的天师和妖都在寻找失去踪迹的妖胎。
妖胎封九印而出生,妖后力竭而死,有前妖王遗部二十妖寻来,只为不露痕迹的护小妖王回妖都。
途中九江归家而返,发现妖踪,心魔顿起,杀二十妖,捡小妖王,取名九黍。
在山野荒原里行走了近十年,只在定山府呆了一天的九江,从未听说过妖胎。待他在其他天师的普及下知晓后,妖胎在他心中早已被定型为一个九印圆团,和未满一印的小妖九黍是扯不上丝毫关系。不爱读书的九江,早把书前那段话忘了。
而九黍于他,似子似徒似侣。在心魔蛊惑下,九江留下了他,打着养个乐子的想法,把他养大,在众人的嘲讽下气急卖了,一世报应,一世的劫。
九黍,是九江的心魔。
九江,是九黍重生九印现世途间必经的劫。
“妖王重现于世,天师与妖族势均力敌,分界两州,彼此协定,百年不得入侵,因此每隔百年,便有一场人妖之战。但现在我们所在的桃源境,不属于人界,亦不是妖洲,是一方妖族人族和平共处之地。我桃源登门连接人界妖洲,集万宝而售之。今日的压轴,便是妖王幼时的泪珠,诸位远道而来,想必心中早有成算,小老儿便不打搅诸位了,此场戏,说完喽——”
台上白闲聊拿长木最后敲了一次桌,站起身朝四方拱手,同来时一样,施施然退了场。
紧接着白闲聊离去时的步子,台上又走来一四十左右身着白色短褂蓝色绸裤的中年男人,一辆木制推车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三步后,待一人一车到了台中间后,那中年男人方清声喊道:“宴儿——开始,第一件,九尾金猫妖眼一对,成九尾三百年。”
“嘶——”谢宝爷倒抽一口气,暗想:“这猫成妖已是不易,三尾后每修一尾更是千年难成,修成九尾三百年的猫妖,少说也得八千年,这登门第一件,就这么大手笔,那压轴的泪珠,该是天价了……”
他自想得痛快,任其他人叫价得热闹。因为他仅携信而来,半分贵重物品都没带,只是过过眼福,回去给谢大爷说又出了什么东西,好决定后三年偏重什么类毛皮。
但谢宝爷痛快了,九江却不大舒坦。他拎起谢宝爷掐在他胳膊上的手,沉声道:“谢兄,莫激动。”
谢宝爷小时跑外商养出了怪习惯,只要他一激动,就喜欢抓着身旁人的胳膊掐捏,以往他身边站着的都是他皮糙肉厚的下属,这次他进登门,带的人都在外间被拦下。
谢宝爷尴尬的收回手,赔罪道:“我失态了,见谅,见谅。”他有意岔开这件事,便又开口问道:“九江兄,你此次来,是为了什么宝物?”
九江只笑不答,谢宝爷见九江对前事并无芥蒂,问话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摆正头去看台上情况。
那台上摆着的已是第三件物品,是块乌黑的类墨石块,名为怨石。怨石的产生极其特殊,多产在交战之地,血浸土下,红色十年不消,若是该地恰是极阴之地,战死凶魂被困于地上,因无法投生而神智渐散,那些神智与怨气结合,在一凶魂蕴养几百年,才能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块怨石。曾有鬼道之人欲以人力养怨石,在耗费毕生精力后,反被怨石所噬。因为怨石虽类同石头,但它有神智,乃一活物,故而难得。
九江对台上那缩头缩尾的怨石不感兴趣。若要将怨石分品,台上那块只是最次的下品,而九江手里有最好的上品,但要他拿出来,却是不可能的。
那怨石真真切切在他手上,但被他的皮肉禁锢着,乃是他手上十指指骨。
没有一处怨阴之地能比得上历代妖王陵墓,除仍在世的九黍,每一任妖王不是被天师所杀,便是临老时受尽折磨而死。
天道大公,赐妖王九印,前半生凭九印肆意,后半生被九印折磨。天生九印,每一印生一法,九法交融,得八十一变化法印,以法印为基,一法生万法。妖王便是以身印万法,体强时可暂时支撑,等老时体衰,万法将反噬本身。
九黍重开了九印后,从木笼脱身,被妖王部下带回妖都。在九黍初步掌握了自身力量后,召集藏匿于外的妖,集中进攻临风楼所在地区。在他毁了临风楼后,他终于见到了因妖王出世赶来的九江。
九黍有心挽回九江,但被九江打伤,怨怒之下,在九江身上下印,凭印感应九江所在,一路追杀。
九黍本意是将九江活抓,他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九江,他有满腔的怨怼要对九江发,但九江如游鱼一般实在难抓,即便是重重包围下,也灵巧的脱身。
九黍心知再犹豫不定,他便再也抓不到九江,于是下令抓捕九江,不论死活。九江的本事他知道得清楚,在他下了杀令后,九江有五成可能重伤,三成生命垂危,两成可能轻伤,至于脱身的可能,如同死亡,绝无可能。九黍了解九江,在妖都里,他几乎是把九江揉碎了分析,连手尖无意识的抖动都可以琢磨出好几个意思。
如九黍所料,重伤的九江被抬着送到九黍面前,被他囚禁。关住九江的锁链源于他十指缠绕的妖魂怨气,除了可号令妖魂的九黍,无人能解。
“为什么要逃呢,你这么不愿见我吗?我是你的宝贝,你说的,九黍是你的宝贝……”
九黍对着昏迷的九江喃喃自语,已经醒过来但是继续装晕的九江嘴唇翕动,又重归原状。
他的九黍是那个无印的小妖,而不是这个扭曲病态的妖王。
天师与妖,谁能是谁的宝贝,无非是……觊觎彼此的血肉罢了。
九黍对九江那么依赖,不也是九江以自身鲜血喂养他吗?
在多次逃跑未果的情况下,被激怒的九黍将九江打至濒死,九江索性求死,一把重剑穿胸而过,一息后,连气息也没了。
再醒来时,九江发现自己已是活死人,半妖半人的尸体,费尽力气从地底爬出,一眨眼又被九黍锁住。
这次锁他九黍用不了妖魂怨气,因为九江的十指早已化成怨石。九黍割下还九江养恩的血肉,里面含着的恨、悔、怨,成了九江十指最佳的养料。
此后,九江等于有了三双眼睛,被禁锢在他皮肉下的怨石奉他为主,遇险时能暂时恢复神智,将一双手变成了十足危险的兵器。
可惜,这对危险的兵器也砍不断九黍系他身上的链子,只能让他暂时逃离一阵子……
“三天,只剩三天了……”九江在心里默念,目光如电看向那缓缓推来的木车。
台上的短褂男人提声说:“最后一样,三颗妖泪珠。妖道无情,众所周知,我登门百年方收集了三颗,其间有一黑白珠,乃妖王幼时所流,珠心含血,此物价值,不必我多言,诸位心中自有判断,现在开拍!”
推车而出的侍女将木车上黄金托盘的盖掀开,盘间现出三颗滴溜溜转动着的珍珠般的珠子,浑圆荧白,中间那颗珠心一抹黑色,被另外两颗纯色珠子环绕围转。
九江低声叹了口气,心道:“果然,他已经来了……”
谢宝爷却猛的倒抽一口气,颤声道:“这这这,这,这不是我爹捡回来的那颗珠子吗!”
他右手边的年轻公子刚叫价被压了下去,正心闷着,听见谢宝爷的话,“啪”的打开扇子,遮脸挖苦道:“啧,好大的手笔,人人都知道妖泪可解百妖毒,乃天底下难得的无价宝物,更别说含了妖王精血的妖泪珠,你们倒是给随意卖了,我还真想知道你们拿它换了个什么,臀下那长皮垫子?”
他阴阳怪调的说了一通,泄了闷气,反把谢宝爷气得只喘粗气,“你”个没完,好在他向来体胖心宽,知得失道理,拿谢家发迹之事按下心头躁动,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他对着那气他的年轻公子冷哼一声,转头跟好相处的九江说起话来以做排解。
“九江兄可知这珠子的来历?”
九江刚听完两人的闹剧,闻言点点头,不慌不忙的报了个价,把谢宝爷吓得一惊,劝道:“妖泪珠虽好,九江兄你报的宝物价值只高不低,何必舍大求小……”
九江摇头笑道:“多谢谢兄好意,但方才那物于我无用,而台上一物,我有非得不可的理由。”
谢宝爷讷讷住了口,专心的看起众人竞价来。九尾金猫座的九人一个接一个喊价,激得脸红脖粗,而每当九座无人应后,最后那人露出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情时,九江便不慌不忙的又报出一个新价。他不同于其他人喊价钱财,最初起就报的灵宝,后又变为天材地宝,叫其他人对这匿名报价之人恨得牙痒痒。
谢宝爷侧眼瞧见九江嘴角含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随后发现左右无人关注九江,又立即懂了,再不多嘴。
在将前九座气得人仰马翻,让在座的人看了场好戏后,台上三颗珠子最后顺利落到了九江手中。
在敲下最后一锤后,九江向谢宝爷一拱手,告辞道:“就此别过,有缘再见。”说完后便悄无声息的消失。
谢宝爷一双眯缝眼瞪圆得跟牛眼一样,脑中却不着调的想:“难怪我不知他何时落的座,我坐下时左边分明是没人的……”
谢宝爷一路嘟囔着退了场,慢吞吞的挪到外间去找他的属下。
他手下有个外号“大刀”的,素来好美色的,长得人高马大,耍得一手好刀,时常被谢宝爷掐两把。
出了登门,没走两步,大刀便又犯了毛病,贼眉鼠眼的冲谢宝爷使眼色。
“宝爷,您瞧那边,那小妞长得真不错,要我能讨回去做媳妇就好了。”
谢宝爷顺着大刀指的方向一看,立马怒了,拿起手边上的马鞭就是一鞭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瞧你个头!别看着一条麻花辫就叫小妞,人那么高的个子 ,长眼的都瞧得出那是个男的!你这张嘴坏了爷多少事了,啊!”
可惜大刀皮糙肉厚,谢宝爷那没使劲的一鞭子连个印都没留。
那被认做女人的男人本不欲理会这行人,谢宝爷闹出动静后,他回头瞧了一眼,视线在谢宝爷身上停了几个呼吸,又没事一般的收了回去。
谢宝爷脖子后的汗毛全炸开了,连大刀也闭了嘴,带着谢宝爷赶紧走了,再没口花花什么美妞。
哪来的美,哪来的妞?!
那男人绑了一条黑亮麻花辫,辫子垂在肩头,一身白边黑衣,配上一副好面容,再拿上一把白玉扇子,端的是粉妆玉琢,丰神俊朗的风流公子。
可惜了,那双眼睛形状姣好,但眼仁微灰,眼珠乌黑却有上一层阴翳灰膜覆于其上,生生把那张精致面孔带出几分可怖感,把谢宝爷吓得拉马就走。
谢宝爷一行人走后,那男人身后的登门里又有一人跨步而出,一身泥尘,衣衫褴偻,可不是谢宝爷念叨着的九江。
“拿到了?”男人立于门外,背对着九江,轻声问道。
九江手捏两颗黑白珠,垂眼答道:“拿到了。”他绕开男人,抬腿离开,在经过男人时,身体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住了一般,在男人身前一步停住。
九江轻笑一声,笃定的道:“登门是你开的,我拿不拿得到,还不是你说了算。”
男人在他身后叹息一声,却没搭话。
九江十指抽动一下,将那两颗黑白珠掷到男人手中,沉下脸喝道:“九黍,松开!”
九黍微微一笑,也不见他做了什么,前面的九江便可动起来。他手里的两颗珠子里的黑色流动起来,挣脱外层束缚,飘至九黍眼前,如雾渗进眼珠里。
九黍跟着九江前进,始终落后半步。街上行人对于这衣裳讲究的公子追着一落魄乞丐的一幕没半分惊讶,目不斜视,好似看不见这两人。
九黍闭了闭眼,睁开时双眼已是眼珠乌黑,眼仁粉白。他悠悠叹道:“九江,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
前面的九江对九黍的话充耳不闻,快步走进一间客栈。在扔了一锭银子后,他进了一间房,然后“啪”的关上房门。
九黍跟着九江前后脚进来,半边宽大的衣袖压在门缝里,被他用指甲划开衣袖,神情自若在九江面前站好。
九江翻转过桌上的杯子,倒了杯冷茶后,方抬眼看身前九黍,沉声问道:“你给我一颗泪珠,又扔了另外一颗,将我诱到登门,就是为了这?”
见九黍不答,九江放下手中杯子,喝道:“真是胡闹!”又冷笑一声,说道:“你既然自己不爱惜眼睛,那索性将那珠子给我,我卖了去。”
九黍摊开手,轻巧的说:“没了。”又弯下腰让九江去看他双眼。
九江见他眼睛乌黑发亮,撇过头,不欲再理他。
九黍却不怎么在意九江的反应,他仍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伸手掀了九江额上那块黑布,露出眉心一条狰狞乌疤。
“唉……我小时候是有多饿,居然咬了这么深一道疤……”他再次喃喃重复道,手指在九江眉心摩挲着,还记得小心的收回了指甲。
九江打开他的手,不耐烦的说:“你要真不想见就把它消了,省得我被你关着。”
九黍轻笑道:“那可不行。”
随着他说话,九江眉心的乌疤也应和似的闪过幽光。
九江沉默不语,半晌,他叹息道:“罢了……”
本闭着眼的九黍掀开眼皮看了九江一眼,又笑着闭上。
楼下客栈大堂,谢宝爷带着大刀等人,眉飞色舞的讲着方才的登仙宴。
他身后三桌外,有一说书人正在说那传说中“身背一线红,浑身杀孽,眉似利刃,眼含煞气,指尖染血,心刻乌疤”的满金天师。
九黍闭着眼听着,突然间说了一句——
错了,那乌疤在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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