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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北城官道上有段弯路,当地人称之为三指羊肠,当真是路短弯急,十分适合藏匿。
雨骤风疏,十面埋伏,沉枢和李陵光在第二个弯上遇到了拦阻,带头的仍是刘千山,这次他破罐子破摔,连面也没蒙,其让人倒是全副武装,扇形排开在他身后,人数比昨夜多了几个。
刘千山做了最后的劝导,奈何沉枢一意孤行,双方一言不合,以武开场。
满贯门一行黑衣人呈弧形包抄过来,沉枢以不动之策以对,在对方进到身前两丈的时候,忽然将挂在他左臂上的李陵光朝路旁的小土坡抛了过去。
李陵光狼狈的摔入树丛,即刻消失了。刘千山见状,朝沉枢发动了攻击,同时下了命令:“抓住李陵光。”
阵型尾部登时少了一截,边上三人回身去拦。
沉枢左脚为轴朝左大幅度歪倒,避开了刘千山的刀,接着右脚在刀面上一踩,借力飘了出去,半空中稳回身形,提气一纵,追上了奔向小林坡的黑衣人,结气于掌推了出去。
追向李陵光的三人感觉后背一寒,霎时转过身来运起内力抵抗,沉枢踏着汨疆诡异武学,人凭空挪移,势若闪电,很快就追到跟前,点住了离他最近那人的攒竹穴。
他正想故技重施,刘千山的刀却追了过来,沉枢一点地,水黾过河似的溜开了。划开的瞬间他在树上折了把树叶,扇子一样拈开在手掌上,黑衣人愈发戒备以对。
对于以气化劲的高手,寻常纸片也是利器,落叶飞花,皆可伤人。
果然,树叶在他手中直立起来,齿状的边缘犹如锯条,只见他五指一开,树叶漩涡状激射而来,众人兀自闪避,复又回扑而来。
沉枢以一挡十,也不见落于下风,但他始终不曾拔剑,看起来是不想赶尽杀绝。
战场不断变迁,刘千山叫苦不迭,单打不过,群殴也打不过,李陵光已经没影儿了,他内心思忖道:幸好堂主已经接到消息前往城北拦截了,否则他们一再失利,有何颜面面对宗门上下?
战况胶着了一会儿,雨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沉枢朝那边看了一眼,忽然虚行一晃,掠出了包围圈。
李陵光倒在一棵老极的柳树下,已然昏迷,袭击他的黑衣人正欲上前捉拿,却被身后一股苍劲撞开,狠狠的跌进了泥水里。
沉枢拧起软的像坨稀泥的李陵光,不再恋战,头也不回的朝城北而去。
如此雨天,巳时两刻的城门该是空无一人,然而今日却站了个人,一个将刀横在肩上的男人。他气势如虹的拦在路中,令沉枢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在雨中伸了伸懒腰,一股十分霸道的杀气袭了过来,接着,沉枢听见了他土匪一样的威胁,“朋友,要想从此过,留下李陵光。”
这股杀气值得注意,沉枢不由的打量起对面的人,然后发现他长得也挺像土匪的。面相粗犷,膀大腰宽,老大不小了脖子上还挂着个长命锁,好好的衣裳也穿的不伦不类,一看就是个粗人。
然而这粗人很不简单,身后赶来的刘千山恭敬的称了他一声堂主,原来,此人正是满贯门四丁堂的堂主徐朝暮,江湖人称断水消愁抽丝刀。
可惜这些名号沉枢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拦住了他的路。
在沉枢打量他的时候,徐朝暮也在观察他,这男人气场极强,模样却面生的很。
徐朝暮这人有个坏毛病,和他的门派一样臭名昭著,他喜欢到处踢馆,看别人败在他刀下的模样,因此名门正派、邪门歪道中叫得上名号的人,他几乎都认识。这人他虽不认识,却比许多徒有其名的人更值得一战。
好战的徐朝暮老毛病一发,白日里在银庄扑了个空的郁闷登时一扫而空,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兴奋起来,心里得意洋洋:留下李陵光,此路也不好过。
此人是来者不善,雨中愈发浓郁的杀气就是最好证明,沉枢一言不发,粗暴的和他打了起来。但在交手之前他提了个条件,他晃了晃臂上的李陵光,道:“如果我赢了,你让他走;如果你赢了,我和他都任你处置。”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阵雨里听着却毫无模糊之感,应该是用了一种结合内力的发声异术。
徐朝暮是个豪爽的性格,更喜欢横的和实力相当的人,闻言只觉此人极合胃口,他哈哈大笑,提着刀朝沉枢一指:“有种!爽快!老子喜欢你这种脾气,就依你所言。”
沉枢将李陵光放到地上,道:“让你的人后退,胜负揭晓之前不得靠近。”
徐朝暮声如洪钟的吼道:“退后退后,站那儿不许动。”
刘千山觉得不妥,哪有目标躺在眼前巴巴的看着,却跟个路人甲杠的难解难分的事情,于是他试图劝道:“堂……”
话没说完就被沉枢打断了,只见他又将李陵光挂上了,朝徐朝暮道:“阁下的下属好像有异议,那协议便作罢吧。”
徐朝暮脸一沉,瞪了刘千山一眼,让他呆着别动,又朝沉枢道:“少拿话刺我,我不吃这套。我肯应你的局,是因为我敬你像个人物,不想胜之不武,这结果你求之不得,就别装了。我徐朝暮既然答应了你,他们就不敢动!”
言出必行思虑清晰,徐朝暮是个人物,沉枢记下他的名字,立起身来将手一扬,“承让。”
话一出口,身如箭叟,这次他竟然率先发动了攻击,掠夺之间惊现罕见轻功身法。
徐朝暮只觉眼前的人似乎没动,一眨眼却逼近了许多,但看起来又还是在原来距离上的感觉,真是见了鬼了。
但这一招对他的震慑力确实不小,他打起十二分的注意,手上内力一聚,刀柄在手心急旋,转动剑雪光乍现,似惊鸿照影,徐朝暮瞬间弓步左侧,横刀出鞘,名动武林的抽丝刀甫一现芒,便是一道溢彩流光。
紧接着,一道在扩散间分化成两道三道,最后变成一片朝沉枢袭去。这些刀光像无数个暗器,却是自一刀而来,抽丝断愁,端是刀法如其名。
沉枢眼底划过一丝欣赏,心里明白这不是随便可以应付过去的对手,金铁之利自然需要神兵来削,他猛的将身形拔高两丈,避过第一波的刀光,左手扯开绑带右手往后一背,落地时已是兵刃在手,只是他的剑仍蒙着布条,他擎着他的剑,看起来却像根烧火棍。
这时,后去的刀光竟然折返回来,那边徐朝暮又笑了一声,挥刀立斩而来,“朋友,亮出你的剑来吧。”
他的刀既能抽丝,又能断水,刀势可细可狂,十分收放自如,同理,也相当难缠。
沉枢受到来自同一人的两面夹击,感受也是颇为新奇,但是他并不慌乱,思索两个退避便有了眉目。
徐朝暮的刀别致,他断定应该是铸造的原材本身带有磁力,配合他能抽丝剥茧的独家内功与腕力,因此才有了回旋造化之功,看起来神乎其技,当然,实际上也算是惊艳一刀。
沉枢明白了大概,很快就有了应对之策,他从来最爱干擒贼先擒王的事情,既然关键在他的刀上,那就让他无法出刀——
说那迟那时快,他以缠剑点地,整个人划了个弧线后翻着到了徐朝暮身后的地方,刀光登时直冲徐朝暮,被他再开一刀消去了。然后他瞬间回身欲再发一刀,却是被人抢占先机以剑身压住了刀面,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于是两人一边在武器上拉锯,一边以腿脚和单掌过起了招,斜踩夺步碾压,勾手锁腕对掌,一招一式,尽展生平所学。
刘千山等人在外围看的惊心动魄,再看看大脸朝下昏迷的李陵光又觉得意志力和忠诚全在颤抖:堂主啊,咱们是邪魔外道,要什么诚实守信,舍本逐末,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他内心的苦楚无人理会,那边的战事趋近白热化,徐朝暮是个疯起来不要命的,他见刀抽不出来,索性不要了,手一松,去势却是去夺沉枢的剑。
沉枢眸光一暗,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优势,陡然将剑往后撤了两分,同时一脚踢向对手四泉穴。
徐朝暮眼前一亮,抓住这点空隙将落下的刀夺回手中,他见沉枢这样了还不肯出剑,就觉得整个人受到了侮辱,他怒气勃发,再提两层元功,攒足十成功力发出毕生所学中最为精悍的一招,千锤百炼。
此招摒弃虚形,刀气在空中凝成一道巨刃,携劈天之能当头罩下。
沉枢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面色凝重的朝后急退,却仍在巨刃笼罩之下,他忽然刹住身形,将剑朝空中一甩,剑身横倒间布条被他内劲震碎,纷纷洒落,他一手刀一手鞘,在极招之中抽出了他的剑。
他动作太快,连徐朝暮都没能看清他的剑长什么模样,就听一声有些耳熟的清鸣,霎时晦暗的剑身划过,将空中的巨刃劈成了碎魄,摇摇欲坠着像散开的烟花,很快湮灭了。
眼见绝招被破,徐朝暮整个人都愣住了,沉枢还剑入鞘,正要让他履行承诺,却见男人痴呆的盯着他的剑,又更加震惊的看向自己,失声叫道:“当归?……谢樘的剑怎么在你手里?”
名剑当归,乃是曾名噪一时的青无常谢樘的傍身古剑。此人因长着鸦青长衫、出手如无常索命而得名,本来是鼎剑阁中前列的剑者,后在永佳十二年的时候与满贯门恶人有所勾结被除名,之后行踪成谜。
沉枢握剑的手陡然一紧,一瞬间竟然没能克制住情绪,他朝前踏了一步,追问道:“你认得谢樘?”
徐朝暮也忍不住朝前迈了一步,挺急的答道:“废话!青无常谁不认识,我是问你他的剑怎么在你手里?”
沉枢心跳忽然乱起来,他道:“谢樘是我的弟弟,你是他的……朋友?”
徐朝暮先是大吃一惊,随即似有所悟,他眯着眼皮骂道:“朋友个屁,他欠我许多的钱!感情在满记银庄取钱的人是你,诶,害我白高兴一场,还以为逮着欠债的了。”
便是朋友无误了,沉枢难得的笑了笑,道:“是我,你……”
不等他细问,徐朝暮又打断了他,他朝沉枢靠近几步,看了眼当归剑,将声压低了问道:“你既是谢樘的兄弟,那就是汨疆人了?我听说前些日子汨疆动乱,谢樘火烧屁股的赶回去,就失踪到现在,所以现今是如何了?”
汨疆是西北山川边界之外的的一个小部族,因去路坎坷山多陡峭,那里又贫瘠干燥,物产稀少,大隶朝连收为番邦的欲望都没有,让它自生自灭了几百年。
然而祸福相依,汨疆环境艰苦,却造就了当地人异于常人的体质,他们不仅长寿,体魄强健,且更具有学习天赋,百年的繁衍,让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民族开始逐渐浮出水面。
大隶朝目前风起云涌的□□面,据说就和汨疆有莫大的干系,鸿胪寺卿李岩等人勾结汨疆之主黎君,毒害当今圣上,妄图谋朝篡位,目前已被下狱,等候证据齐备后问斩云云。
汨疆因此成了隶朝人讳莫如深的地方,徐朝暮欲言又止的,更是验证了这个猜测。
沉枢嗯了一声,不太想提故乡的样子,只道:“动乱已经定了,谢樘他……受了些伤。”
徐朝暮一脸怀疑,“只是、一些?匡我呢,他这破剑从不离身的。”
沉枢:“……不止一些。”
徐朝暮反倒没了担忧的表情,他耸了耸肩,道:“祸害遗千年,不怕不怕,哎,我是没想到,来拦截个叛党,还能拦出个谢樘的大哥来。我是徐朝暮,兄弟怎么称呼?”
沉枢:“沉枢,我坏了你的事么?”
徐朝暮摆摆手,不在乎的道:“不至于,就是……你怎么会和李陵光搭上关系,他现在的身份,可是尴尬的很。”
沉枢摇了下头:“我初到中原,并不认识他。”
徐朝暮挑起一边眉毛:“不认识你三番两次坏我们的事?”
沉枢稍微迟疑了一下,道:“他……和谢樘有些像。”
徐朝暮一阵无语,李陵光长什么样子他其实没细看,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毕竟溺爱弟弟也情有可原,他道:“就是长得一模一样,这事儿你以后最好也别管了,你从汨疆来,不知道李家这事情的复杂性,今天我就当没拦住你,让那小子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是没有急事,我请你喝酒吧。”
这话正中沉枢下怀,他此来中原,就是为了查一些和谢樘有关的事,如今不打不相识的遇见了他在中原的朋友,自然是欣然答应。
围观的属下已然懵了,不知道形势怎么就从拔刀相向成了相见恨晚,刘千山看着就差和人差勾肩搭背的自家堂主,急的满脑门都是细汗,就在这时徐朝暮朝他招了下手,刘千山连忙上前,听得他道:“你们先回舵口,我有些事要和这位兄台商量。”
刘千山瞟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了一眼沉枢,完全不知道他在打斗的时候对徐朝暮干了些什么,以至于态度如此翻天覆地,他迟疑着开口:“堂主,那李陵光……”
徐朝暮登时露出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啊?李陵光,在哪儿呢?”
刘千山一哽,心里咆哮着“这么大个人你是瞎了吗”,嘴上却虚心求教道:“属下不太明白,请堂主示下?”
徐朝暮刚要说话,沉枢却忽然插了进来,他指了下地上的人,道:“李陵光已经不在这里了,把你的人带回去吧。”
徐朝暮和刘千山同时一愣,接着刘千山几步上前将地上的人翻过来,登时目瞪口呆,这个穿着李陵光衣服的人,竟然是他的手下老四,那真的的李陵光呢?
刘千山猛然朝手下那边一看,除去在小林坡被点穴的那个,果然少了一个人。
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人在小林坡与他们虚耗那么久,并不是因为他们难缠,而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加上当时情况混乱,他甚至漏掉了一个细节。
就是他的人去追李陵光的时候,只有两个被拦下了,他当时以为他是顾不暇,现在看来,原来是他故意留给李陵光金蝉脱壳用的。
还有,李陵光那副身受重伤的样子,也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吧……刘千山被自己的猜测弄的一阵胆寒,看向沉枢的目光不由带上了敬畏,此人靠一个简单的障眼法,让他们亲自把李陵光送出了锦州城,这样的心机和手腕,实在有些可怕。
堂主和他又是什么情况?
他脑中兀自酝酿着思维风暴,该怎么含而不露的提醒徐朝暮提防这个人,而他担忧的对象却兴高采烈的邀人喝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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