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民末世生存手册

　　异能者的攻击在发出后会有一定的能量保持，所以冰锥虽刺入了相对温暖的体内却并不融化，琼没有刻意去抑制自己的恢复能力，细胞毁坏与再生的刺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是没有考虑过拔出，只是这样的伤口，拔出冰锥后，以人类来说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就是异能者也无法幸免，而以琼的恢复能力，复原不过是半分钟的事。与其拔出让他们怀疑，倒不如损耗一点能量抵御冰锥持续的侵蚀。
　　“你是林琼？”女子看起来有些惊讶，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无辜的光芒，任谁也不会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刚刚将冰锥刺入了一个人的侧腹。
　　琼看向她，一头利落的短发，一张圆脸肉乎乎的，看起来格外稚嫩，面上的表情混合了天真与无辜，并不是面对琼时的故作姿态，而是她本性如此，再加上身形娇小，说是初中生也不为过。只是眼角的细纹却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这绝不是一个缺乏人生阅历的女子，所以琼没有正面回答女子：“你有三十，不，四十岁了吧？”
　　女子的表情有一丝破裂。
　　“莫非是五十？”琼又说，“不用担心，你看起来还年轻的很。”
　　永远不要询问女人的年龄，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性。很早之前，有人这样教导过。
　　但是用在这里，却是激将法的一种。战斗中哪怕一丁点的动摇也会使得结果大不相同，激昂的情绪或许适合运动，但是并不适合战斗。
　　在女人眉心抽搐的那一秒，琼动了。
　　内力系活刭流转全身，每一枚细胞间都积蓄了力量。左手握拳，右手立刀，腰身扭转避开了女子错愕之下的全力一击，下一秒右手肘间已经撞上了女子柔软的颈项。女子已经尽力做出了规避动作，只是琼的动作太快太猛，之前的全力一击已是极限，此时身体正处于极度兴奋后的迟滞阶段，腿部未来得及发力，喉间已被重击，瞬间失去了意识。
　　解决了女子并不意味着全部，琼一击得手立刻抽身后退，险险避开了中年汉子的拳击。
　　不需要你做多少，只要让林家人看见你还活着，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好。
　　唐天的声音回荡在脑海。
　　琼放弃了继续攻击的念头，一个鞭腿踢退了中年汉子，便退到窗边两下打碎了窗户离开。
　　离开小楼不久，确定了身后没有人追来，琼随手拔掉了冰锥，大概是刚刚动作的时候伤到了动脉，溢出来的血量非常可观，后腰处的衣服湿透了，连裤腰也湿了一大块，被冬日的寒风一吹便冻成硬邦邦的一块。
　　回到别墅，琼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将衣裤全部丢入洗衣机，没多久，衣裤上的血渍便被洗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便只有等待了。
　　大概是唐天的办事效率够高吧，第三天，琼便见到了林家的来人。
　　不是别人，正是林凯的妻子，林老爷子最疼爱的女儿，林朝音。
　　“夫人。”往日里对着来客能够毫不犹豫拒绝的守卫们这下也没了主意，只能恭恭敬敬的请林夫人进入了别墅。
　　“你就是林琼？”林家夫人有着一双不输于男儿的利眼，“哼，这双眼睛倒是同那贱人一模一样！”
　　“真可惜，拜您所赐，那双眼我从未见到过。”琼说，虽说大家没有明说，但是在医疗昌明的时代，死于生产的女人的确不多。
　　“牙尖嘴利！”林夫人没有否认，“我还不屑与你这个私生子斗气。我这次来，是我家老爷子请你过去，你去是不去？”
　　“向往已久，如何不去？”琼笑了。
　　“小琼！”林凯的声音没入耳内，不多时一双并不算宽厚的手掌扶上了琼的肩头，“朝音，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与他计较。他向来顽劣不堪，怎么能去父亲那里叨扰？这份邀约，你便回了吧！”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年已经成年了吧，十八还是十九来着，怎么能说是小孩子？我只问一句，去还是不去？”
　　“去！”“不去！”
　　琼的声音与林凯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小琼！”林凯提高音量唤了琼一声，却很快放柔了表情，声线也柔和下来，“只听爸一次好吗？不要去，小琼，不要任性。”
　　或许是那双与他如此相似的眼里的表情太过熟悉，或许是这个四十刚出头就斑驳了两鬓的男人难得的放低了身段，琼第一次避开了男人的眼：“对不起！”
　　“我去！”琼对林夫人说。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父子相会了。”林夫人讽刺的看了林凯一眼，或许是在说“看你养的好儿子”，或许是在嘲笑林凯的一片苦心全被辜负，她离开的背影是如此凌然。
　　“林家，不是个好地方。你，自己保重。”林凯面上一片苦涩，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个基地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他，他不能离开太久。
　　“将军！”小勤务兵狠狠瞪了琼一眼，很快跟随林凯离开了。
　　偌大的别墅，很快就又只剩下琼一人。空旷，冷寂，没有人声。
　　“我想爸爸，多陪陪我。”
　　很早之前，琼在翻找林琼留下东西的时候，打碎过一个心愿娃娃，里面少年稚嫩的笔迹只写了这样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愿望。
　　真是讽刺，明明包装盒上还有着林凯铁骨铮铮的有力笔迹：“赠吾儿：祝小琼十岁生日快乐！”但是连他孩子最简单的愿望，他都完成不了。
　　人类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啊！似乎有谁在琼的耳边这样说道。
　　第一次，琼梦到了塞恩缇斯覆灭的情形。
　　污染兽巨大的复足将往日里繁华忙碌的都市践踏，一切都在那样的伟力下破碎。大街上运行不断的清扫机器人变作了污染兽足下一堆无用的零件，看似坚固的高楼大厦在污染兽几个碰撞下开裂倾倒。卡擦，卡擦，是污染兽獠牙开合的摩擦声，也是一条又一条生命逝去的催魂声。这一刻，就连平素里最不相信上帝的科学教徒们都在呼喊着上帝的存在，渴求着冥冥中那一丝微弱的保护。
　　不是没有试着去战斗，只是一次次徒劳无功的被拍开，肋骨扎进了心脏，胸腔里的压力让他满面通红双眼充血，嘴里的鲜血一次又一次吐出从未间断。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不知为何，不远处正在进行着破坏的巨大身影，慢慢的给了琼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许久之前，他们便已经相识。
　　“救救我，救救我！”被掉落的石块砸断了腿的老人死死抱住了琼的大腿，打断了琼飘远的思绪，是之前的观察员，这么多年过去，他已从一个小小的观察员晋升为一个小有权势的科研部主任，身材微微发福了，头发稀疏斑驳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在看到琼时那嫌弃与厌恶的眼神，而在这生与死的大恐怖之下，却也抛弃了之前的成见只为那一丝生机。
　　“去啊！去打死它们啊！这不就是你存在的意义吗？”老人依旧在声嘶力竭的嘶吼，只是充血的脑部连声音都感受不真切，老人的声音遥远得如同隔了一座浩瀚的海洋。
　　存在的意义吗？
　　他浑浑噩噩的想，之前做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日复一日的训练，一次次的受伤一次次的爬起，但是完全没有意义啊！污染兽是那样的强大，他连稍作阻拦都做不到，又何谈去战斗去杀死它们呢？都市培育他真的有意义吗？所有的苦痛都抵不过这一次感觉到的无力。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无能。
　　有武艺家小队扛来了刭流炮，五人聚起的强大刭流击打在污染兽的身躯上，墨绿的污血洒落在地面。断肢被击飞，掉落在离琼不远处的地面上。
　　但是不到半分钟，之前断裂的肢体便重新生长愈合了。
　　“没有用的，这是老性体。污染兽幼生体蜕皮变作成年体，成年体经过三到五次的蜕皮后完成进化，但是少部分成年体还可以继续蜕皮，成为老性体。从那以后，每一次蜕皮，都是一次质的提升，机体再生速度的加强，新获得的飞行能力，攻击力的倍数提升。”白袍的男人在他身旁站定，“小琼，你打不过是正常的，这一只很显然已经经历过了两到三次蜕皮，在污染兽中也是极强大的存在了。真的不敢想象，这么多年，它就沉睡在我们的脚下。听听它那动人的鸣叫，不觉得熟悉吗？还记得最近几月我一直带你去的地下舱室吗？你听到的那个微弱的呼唤，就是它啊，小琼！唤醒它的，不就是你吗？”
　　白袍的男人抱起了琼：“不用担心，它不会伤害你。你的身体构成因子百分之八十都来自于它，细论起来，你甚至可以叫它一声母亲。污染兽凶暴，但它们很少回伤害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琼问，胸膛的震动让他控制不住的吐出了几口鲜血。
　　男人温柔的为少年拭去嘴边的鲜血：“我计划了很久了，从我知道它的存在开始，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将它放出，用它的怒火洗刷这座肮脏的城市。”
　　“我说过的吧？我有一个女儿，很可爱的女儿，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小玉。很久之前，在一次污染兽的攻击中，她被寄生型污染兽附身了。”男人的眼里一种琼看不透的情感在流动，“我的妻子，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保住她，但是很不幸，她没能隐藏住。她们被一起射杀了，就在这座都市里。很可笑啊，我的妻子，那样温柔的妻子，只是因为想保护自己的女儿，就被那些被污染兽吓破了胆的武艺家们射杀了。”
　　“小琼，你能想象吗？我赶到那里的时候，我的女儿，她还有知觉，她抱着我的妻子，叫了一声妈妈。多么感人啊！被污染兽附身却还保留了一定程度的感知，或许就是这样，我的妻子才拼死也要保住她吧！但是，这样人类最初的情感流动，却被那群科学家们利用了。”
　　“那就是你啊，小琼！”
　　“想一想，如果能够造出一个具有人类思维的污染兽，让他为我们服务，让他冲杀在对战污染兽的最前线。不是很好吗？让你们去自相残杀，而我们坐享其成。”
　　“所以我要撕破这都市伪善的面皮，让他们看一看人性丑恶的模样，看吧，小琼，很可笑吧！平日里最厌恶你的人也会依赖你，平日里最清高的科学家也会在污染兽的践踏下哭爹喊娘，多可笑！”
　　男人疯狂的大笑着，直到被污染兽巨大的复足刺穿。
　　血液从男人的腹中喷溅出来，男人的身躯轰然倒地。
　　琼凑近男人，他以为他会看见的是男人愿望达成后如释重负的微笑，但是入目的却是一张涕泗横流的扭曲面庞：“为什么？我明明在你身边，它应该感觉得出才是，这畜生……”
　　琼的侧腹同样被贯穿了一个血洞，膈肌大概破了口，之前胸腔淤积的血液从血洞中不断流出，乌沉沉的，是不新鲜的暗红色，但是胸腔压力的减轻反倒让琼松了一口气，之前憋闷的感觉消失不见，呼吸也慢慢恢复过来。
　　男人挣扎了一会，慢慢的，他的血流速度减慢下来，面色也变的惨白，意识慢慢模糊。琼摸了摸他的手掌，冰凉冰凉，已经快摸不到脉搏了。
　　那些咒骂不见了，男人的表情慢慢舒缓过来，不再扭曲，变成了一种混合了温柔与悔恨的复杂神色，他的双眼直直的凝视着前方的天空，呢喃声微不可闻。
　　“所以说，永远不要相信人类啊，琼。”他慢慢的笑了，但是很快，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又换做了一副悲切的表情。
　　“对不起。”他说，“是我发现得太晚，对不起，小玉，不要怪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化作了气流微弱的嗡鸣，低不可闻。
　　两行清泪顺着男人的脸庞滑下，男人的眼中却再没有光泽。
　　“真是笨啊。”琼抚上男人的双眼，“这时候说，没有半点意义，不是吗？”
　　“终有一日，我会离你而去的。”男人曾这样说过，那时候，男人两鬓已经斑驳，而琼不过从一个幼儿长成了稚嫩的少年模样，“你永远不会变老，而我，却终将老去。”
　　琼一直知道这一天，却从没有想过这一天会到来得如此之快。
　　他们相处了数十年，从男人二十多岁到现在的两鬓斑白，若说男人对琼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任是谁都不会相信，但要说有多少真感情，琼也不得而知。
　　只是从那时候开始，琼便不再相信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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