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国公主

　　将近中午的时候，郑玦拎了部史书自藏书阁内出来。日头正盛，明晃晃的刺人眼睛。芷姑今日有事不在，郑玦也不愿他人随侍。随手将那本书遮在头上，下了殿外高阶，绕过礼芳泉，沿着藏书阁西面颇为幽静的琼林小路回宫去。
　　正走到路旁一片奇石假山处，却听到有争吵声自高高低低的假山丛中传出来，郑玦没甚在意，低头只管走自己的路。
　　“好驸马，原来你早就是郑曜的党羽。”女声冷嘲热讽。
　　听到二哥的名字，郑玦停了前行，几步退回来，静静的站在山石之后。
　　“臣与二皇子虽有上书房同窗之谊，可实非公主所言。”一个儒雅的男声响起。
　　听到这儿，郑玦已经知道那边的二人是谁。又听这位皇后所生的孝昌公主用一贯娇蛮的口气咄咄逼人道：
　　“你若不是他一党，他怎会将这出人头地的机会给了你，教你来平添我们的势力？”
　　今早刚召进宫受职的中郎将答道：“征讨赤水只想为国尽忠，程彻不曾心存他念，也不会参与任何权谋斗争。”
　　“程彻，你实在不必在我面前装君子，如今你有了二皇子为你寻出路，又何尝将大皇子放在眼里？何尝将董家放在眼里？何尝将我这长公主放在眼里？”
　　“公主，程彻绝无此心。臣幼时既与公主圣旨赐婚，又蒙受天恩在宫中教养······”
　　“住口！”孝昌公主打断了程彻的表白，怒骂道：“你敢用圣旨来压我，父皇将我赐婚于你，不过因为先帝许给你父亲定北将军的承诺，你当我甘愿？”
　　见程彻只是闷声不语，公主更加气愤，道：“我堂堂大景嫡长公主，却要嫁与你这前朝武将的遗腹子，你不感恩戴德做我的忠犬，反和二皇子私自勾结，真是不识好歹！”
　　被未婚妻子如此鄙夷的训斥，郑玦认为这七尺男儿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而事实是程彻果然走了，可他离开的方式更像儒生而不是武将。
　　他抬手恭恭敬敬的向孝昌公主行礼，声音无愠无怒，甚至柔和关切：“公主切莫动气，臣告退就是了，只是——臣与二皇子确实是清白的。”
　　郑玦看到两座假山的间隙里一角朝服闪过，想起幼时二哥常与她讲起这位准驸马同窗——“这个人，我很喜欢。”二哥曾说。
　　······莫名有种想偷笑的冲动。
　　夜幕降临，宫人们按时上灯，重华宫外殿的两排灯烛依次亮起来，描鸾绣凤的帘幕在烛光中越发显的厚重深红。
　　郑玦在一盏水晶宫灯下执卷而读，侧脸宁静而美好。听到外殿里小宫女们的问好声，她知道自己等的人平安回来了。
　　芷姑进来时已经换回了寻常穿的赭衣，对向她看过来的郑玦一笑，随即走到桌子旁拿起为自己留的点心吃起来，郑玦唤外面的小宫女倒茶。
　　小宫女退下后，芷姑端起茶碗饮了一口，道：“得知你受伤的事，王爷很是忧心。只是景帝虽昏庸但兵权抓的还紧，老臣们感先帝殊遇忠于他的也不少，举大计仍是时机未到。”
　　郑玦的目光从书页上扫过，嗓音淡淡：“不急，此事本就非一朝一夕能成。”
　　芷姑点头：“如今北陲战事起，朝廷无法分心，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多做安排。”
　　郑玦不置可否，指尖翻过一页，宁静从容。
　　芷姑看看她，提出了在心里存了两天的疑问：“为何让二皇子启用程彻？那不是董家的驸马么？”
　　郑玦道：“程彻此人前途无量，若被董家重用，必成劲敌。如今由二哥举荐他，董家就不会再信任他了。”
　　“而且——”她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他与二哥都是那样正直磊落的性子，又是旧相识，我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二哥的左膀右臂。”
　　芷姑道：“二皇子一心为社稷，又重感情，从不刻意谋求什么，可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他的付出就都变成了对皇位的争夺。”
　　郑玦道：“不管二哥愿不愿意，他始终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还不如放手一搏。”
　　芷姑道：“董家架空皇权，二皇子根本无心皇位，他斗不过大皇子的。”
　　郑玦从书页上抬起眼来，道：“所以我们要帮他。”
　　芷姑为难的看着郑玦，沉默良久，道：“玦儿，二皇子与宫里其他人不同，他对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可是我们与郑曜，迟早有为敌的一天啊。”
　　郑玦有些黯然，道：“姑姑，很久之前我觉得，即使有一天与之对抗也不会难过，因为这皇宫没有给我任何温情。然而到现在我无法释然了，对这里唯一的牵绊——二哥，他的真心相待让我无法释然了。”
　　芷姑担忧的说：“可王爷筹划多年的大计还是要执行，而且即便我们帮他，以董家的实力······”
　　“我知道，姑姑。”郑玦道，“我知道二哥赢不了，可是若他输给大皇子，必定性命不保。”
　　郑玦缓缓合上书，左掌久久的按着封面，像按着自己波涛翻涌的心。
　　最终她将手收回，闭了眼睛：“那就让他坚持到我们为敌的那天，输在我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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