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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东篱
一
漱双倏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过了一会,才挤出一丝小情绪,叩谢慕容枫宿。
目送束小公子虽然看似缓慢其实轻快的步子迈出军帐,慕容枫宿没来由心情不错,他没有遗漏,束小公子虽然面无表情的模样,却在唇角添了上翘的动作。想必这样的安排,应最为合适了。
不过一会,束小公子提着一席包裹重又进来,禀明大将军,自己都已整理好,即日即能搬来。
慕容枫宿微微点头:“你先去安顿好吧。”
他的身子仍然有些沉,刚从连日的高烧中恢复过来,精神倒还好,但是口中寡淡,也吃不下什么,是以躺在床上,半响也没有动身意思。右腿残余处又不时隐隐作痛,当初受伤后辗转好久,终于得以医治。祈年见到慕容枫宿如此这般,咬牙诊治。待得诊疗完毕,写好长长一串药方,嘱咐守仁如此这般抓药、煎药、喂服方法后,他长跪于慕容枫宿跟前,流泪不起:
“大哥,从今往后,祈年拼尽全力,也要看顾好您的身体。”
“祈年,谢你好意。我所受皆是硬伤,伤愈后除了模样难看,其实未伤及根本,你何须紧张。”慕容枫宿一脸云淡风轻。
但谁曾想,这受伤的断肢猛然掀起的疼痛往往使他在夜半天明时分,难以成眠。
祈年也只能以湿气侵入为理医治。
慕容枫宿却心里明白,这疼痛许只有对一个人思念的心痛才能抵消。
军帐里生了火盆,是以右侧身子的隐隐作痛还在他承受的范围之内,他听见帐外有轻轻的摆放物品的声音,束小公子定是在外忙碌吧。想着想着,自己的嘴角也轻轻扬起。
既然自己已经知道束小公子是女儿身,即便他人全然不知,慕容枫宿也不能放一个女子身处一干将士之中。这对于她来说,太危险了。
暂且称她为束小公子吧。其实军中她的表现一贯识大体,又不拘小节,与士兵打交道丝毫没有一丝扭捏,言谈举止断无一般女儿家的娇羞温婉。再者,大容士兵虽然大多高大,但瘦小精干的也非个位之数,况且大家在风雨里摸爬滚打,单从外貌倒还真不便雌雄——况且谁还能想到,需要到军队去辩雌雄,大容的军队从未有女子参军的先例。
那日慕容枫宿起病较急,第二日醒来仍然全身不适,束小公子见状忙将他从背后扶起,他夜里喝了许多热水,背脊上的衣物已全然湿透,束小公子冰凉的手抚摸他的额头,听她轻道:“烧是退下去了些,这汗水须及时除去为妙。”
慕容枫宿只觉得一双手在身旁两侧,正要脱去他的内衫。一种异样的感觉还来不及抓住,他只得任由她。
突然一阵眩晕,慕容枫宿直直向后倒去,此时束小公子因为力气不够,正跪坐在他背后为他宽衣,来不及闪躲,就这样慕容枫宿的背重重撞在束小公子的胸口。
“大将军,你没事吧?”束小公子低呼。
慕容枫宿僵直了身子,坐了许久,脑中却是一个激灵,束小公子很关切他,言语中没有异常,可似乎也太粗枝大叶了些。
女儿的胸膛与男儿的如何能一样?可她一个女儿家竟不懂吗?这样轻而易举就与男子身体接触,尽管是为了照顾病中的自己?慕容枫宿倒没有太纠结于此,他觉得,如果她的这番气节用在沙场之上,说不定大容的部队也会如丽国的女将军般,拥有一位女英雄。
她日后得知自己如此这般早便被识破后,曾讪讪暗笑自己,怎么在大容大部队几月未被识破的情况下,甚至在他识破后,也未有人看穿;怎样他就看出自己了呢?这身体接触是怎么回事?想来自己那时已留情根,他病时自己关心则乱吧。
但当时,她心忧慕容枫宿病体,竟是一点未察觉他的异样,见他身子悬空,僵坐在榻上,只当幻肢疼痛又发作,声音当中竟少却了往时刻意而为的低沉音,随仍然沙哑,却多添了几分情感:
“大将军……”
慕容枫宿知她多想,便道:“只是睡久了,背脊有些僵硬罢了。”
“哦。没事就好,那我与大将军擦身便了。”
“不用了。”
“汗渍不净,只怕对身体不好。”
“请守仁吧。你力气不够,可先去煎药。”
二
透过军帐的幕布,慕容枫宿瞧见一团黄光影影绰绰,不时那小小的黑影闪那样一下。如今想来,竟什么都能对上号了。丽国女将军与束小公子的无距离对话,郦彦行对束小公子几次称呼的失误,以及前一次作别时他脸上的不舍之情。还有——几次军帐中她被士兵碰到时下意识的双手护胸(尽管之后,她大力拍那人肩膀,粗声粗气道,幸好是我,否则如果是女子的话,定以为你在轻薄她呢。士兵憨厚笑着,显然不知内情)。
大将军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此时自己便将束小公子以女子对待了,那么是否尴尬将常常出现?不如平常待之,装作什么都不知晓般,才是上策。他觉得自己一定错漏了一些细节,为何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眼下他无暇细想,只是头一次觉得,天下的有些事情,不分男女,皆可为之。一些岗位,巾帼何须让须眉?
只是,对于身体的接触,慕容枫宿则不着痕迹地挡下了。
大约束小公子也隐约明白,除非情不得已,她先前的行为放在往常便是逾矩了。因此,大将军烧退了之后,她已很少与大将军独处一室了。
只是,她住在外一间的传统却保留下来,并且大家却比以往更觉得这样安排的正确性。大将军身体恢复后,大部队正式启程回京,每日行数十里,傍晚时分到一处接引驿站。大军就地休息,慕容枫宿则在驿站的简朴客房歇脚,而漱双则在外间或者邻间。大容的驿站是统一标准的,这样两间去掉,只剩一间可容纳十数人的大通铺,供中层将领使用。
要说大家对漱双一介草民独住一间为何无异议,因为军中的这场流行病多亏她在内的医馆日夜尽心,才安然度过。病好之后,医官们持有的身份不容更多交流,然而漱双却没有这份顾忌,手捧小本,穿梭军间,与兵士交流谈心,想要从源头弄清起因。有时聊着聊着偏题了,也会给士兵带来一些新奇的想法。
“束公子,你老说你们那里,你到底是哪里的呀?”
漱双还真不知怎么回答。
却有善解人意的士兵替她解围:“我说这个问题你好像问了不止一遍了吧,听束公子口音是南方人士吧,即使报上地名我们这些北境兵也不知道吧。”
漱双思忖,来到此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抑或回不去了……对于自己的一切,的确应该好好思虑,从长计议才是。念及此,她清了清喉咙,略一思索,道:
“诸位,我家乡名唤东篱岛,只是自家随爹娘离家到边境定居。听爹爹说,东篱岛是我们南方人自己的叫法,大容北方人士竟都不知此岛。想来在北方,不是这个名称吧。改天如有缘来我家,我定好酒好菜招待!”
“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怪不得束小公子满腹才情,原来是居于如此诗意之地。我等虽未知东篱岛方位,但有机会一定要拜访。”
“才情,我有吗?”漱双笑,自己好像连首诗都没做过吧。
只是士兵们喜欢这样的一位妙人吧。
晚上慕容枫宿翻阅册子的时候,漱双立在一旁研磨。不知何时,他俩转变成这样的定位,偏偏还承袭地那么自然。
“估计再有十天便能进入京畿道境内,谷村恰在边缘,本将军想过去看看,痢疾之症是否恰然止住。”
“义兄比我稍后离开谷村,据他说,已经控制住。但我以为,即便如此,将军去,仍然不妥。”
“为何?”
“如果不是安全无虞,除去医官,任何人都不去为妙。这是为你、为我、为他都好。”
避免交叉感染,互相传染,这样的词有些太现代了,漱双并未多说,但慕容枫宿已懂,便点头。
随后交谈起对时局的看法,更使慕容枫宿欣赏这位聪慧女子。
天色暗沉下来,四周静静无声,偶然吹过的阵风,使木窗发出低低的声音,如诉如梦。漱双一时兴起,推窗而望,只瞧见漫天繁星,碎碎洒满整个天空,好久叹道:“这样美的星空,我家乡错失久矣……”
慕容枫宿正在润笔回帖,听闻此言,也抬头望去,一种幽远意境涌上心头,他看看漱双,她兀自沉醉在其中,而双眸也如星星满闪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想必她是想家了。
“天色不早,束公子不必再陪本将军,快去歇息吧。”
“是。”
“胜局已定,队伍不日将进京。束公子日后有何打算?”
“哦……打算吗……”
“束公子不急在一时,本将军十分欣赏你的才学,无论作何选择,本将军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定然助你,这些时日你可好好设想一番。”
“好。”
漱双做梦也是想不到,慕容枫宿为何有此一虑。
因他已知漱双女儿之身,且已过了适婚年纪,将来如果论及婚嫁,恐为一大劣势。一方面慕容枫宿对她已有欣赏之意,另一方面,这样好的姑娘断不能因为身份的原因错失了一段好姻缘。是以慕容枫宿决定,在适当的时候,认下这位“义兄弟”,或者直接认为“义妹”,这恐怕算是他对她最大的帮助了。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往后的几天,慕容枫宿却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彻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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