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季

　　国庆节的假期里，梁亦秋和庄思研只要有空，就到图书馆看书。她带上好吃的巧克力糖，在他看书看累了的时候，就剥一块巧克力给他吃，他很坦然地享受着她的温柔。胡浩宇如影相随地跟在他们身后，只是换了一间阅览室，他每天都会找个时间去寻找庄思研的行踪。国庆节前，老许找到他，表达了对庄思研的担忧。
　　在运动会之后的第三天，庄思研的哥哥曾经找到老许，跟他直言道，不希望有同学打扰到妹妹的学习和生活，尤其是男生。对于此，老许十分理解并很是赞同。优秀的学生，总是老师心中的宝贝，“小心轻放”之类的话语用在他们身上十分合适。老许也希望，班级里的学生只是些单纯会学习的人，不要有什么异类的思想，不要有什么越格的行为。把所有枝枝杈杈，棱棱角角都滚圆后放进统一的小格子里，才是他最希望的。虽则喊了多少年的素质教育，但是什么是素质教育？教学体系没有设立这一个明确的课程。随意让孩子们发展，有可能素质教育变成豆腐渣工程，只能是花哨多，精华少。有几个从小开始学跳舞的，最后变成舞蹈家了？不看结果的过程，等于白费。
　　他对庄思苑能够有如此出色的洞察力以及高度的自律大发感慨，对他为妹妹高度负责的精神感到由衷欣慰。无论到了什么年代，学生应以学业为主的观念总是对的，围绕着这个观念，去除一些带有风险性、危险性的成长因素都是必须，并且是很有必要的。
　　作为班长，老许期望胡浩宇能够提高认识，对那些有早恋苗头的同学予以一些“高度关注”，必要的时候，随时向他汇报。至于对庄思研的暗中观察，必定要更加严格。其实，就算庄思苑不找老许，他也会卖力地保护住这棵学习苗子。胡浩宇对于能“名正言顺”地接近庄思研，还是很感激老许的。那个女孩，恬美、聪颖、自信，他只愿用一个词来形容她，那就是：美好。每天能够看到她，是他做任何事的动力。清晨站在讲台上带领大家晨读，他不再感到那么无聊，他付出更多的努力，把每个发音都练习多遍，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每天都如同登台演出一般，在他眼里，只有一个观众。当他的视线与她的视线不期而遇，他始终保持最温暖的神情，多年的班长经验，让他懂得如何在公众场合展露不温不火的得体笑容。
　　看得出梁亦秋和她已经相处得十分融洽，他的心底不禁泛起一股酸涩：自己如此出众，怎么就不如那个各方面都不突出的男生？他对于自己未来有清晰的认识，考上什么学校也有明确的目标，他如同奔跑在深邃、晦涩、充满无数可能的森林之中，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似乎一切障碍都是住在森林里的神仙爷爷和他开的善意玩笑。她的到来，如同他奔跑的前方忽然闯入的一只小鹿，美丽的轮廓占据了他的视线。正当他陶醉在她的安静与美丽之中时，画面中却又飞来一只小鸟。没等他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小鹿与小鸟已经结伴而行，在他眼前渐渐消失了。那份还不能忘却的美丽与安静，让他怅然若失，于是他暂时失去了奔跑的能力。

　　很快就迎来了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各科目都要考试。梁亦秋翻开那本练习册，看了看近期和庄思研共同研究出的题目，不由赞叹庄思研的聪明，她和他说过，在冠一的时候，她始终排在全年级前30名，这是一个很轻易就能上一流大学的成绩。而他在此之前，认为自己能够考上省重点大学就很不错。接受她比自己优秀的事实，让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她总在学习过程中的细微处鼓励他，让他发现，原来自己竟有很多优点，那些平时无视或者习以为常的小事，在她眼里都是可以发展成为优秀的不凡潜质。他问她，“为什么我这么笨，你还一直不断地鼓励我呢？”
　　“你不觉得，其实你的学习能力很强么？”她真诚地问他。“可能欠缺的，就是需要发散一下学习的思路。我只不过是帮你OPEN，开阔一下。”她边说着，边拿起一支铅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嗯，这个词好！OPEN！我觉得好像各方面都应该OPEN起来。”
　　“对啊！学习的目的是什么呢？学会用头脑起思考，用语言去交流，用心去生活，让自己活得更好，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风景。”
　　“说的。。。是啊！”他含混地应和着。一直以来他被灌输的都是，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回报父母。他学习的最大动力来自于目睹父母的生活艰辛。无论回报父母也好，改变命运也罢，只有学习才是唯一的途径。所以他学习的目的，必定是如此，可能周围的人都怀有这种思维吧！而她的想法，多么轻盈，像水蓝色在飘荡。也是的，她父母应该不会那么艰辛，她家条件应该是很好的，她才能够把人生活得如此轻盈吧，而自己的脚步，始终无法摆脱沉重的枷锁。
　　“看，怎么样？”她把本子立起来给他看，本子上跃然跳出一个卡通的男孩形象，仔细看看，倒与他有几分相似。
　　“你画的？我么？真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
　　“没事瞎画呗。”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说着，在画上不断地修改。
　　“你还挺厉害的嘛！”他赞赏地品头论足道，“把我的眼睛画得那么大啊，我哪有那么大的眼睛。”
　　“我希望你眼睛大一点，看得远一点。”她一语双关地说着，把画郑重地放在他的面前，“送给你了！算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吧！”
　　“谢谢！这幅画夹在练习册里。当书签用，每天翻开都能看到你送我的礼物。”
　　“嗯！”
　　“我也要送你一件小礼物。”他故作冥想状，“送点什么好呢？诶，你喜欢什么？”
　　“不能送花钱买的，那样没诚意。”她嘟着嘴，侧着脸用眼睛余光看着身边的他。
　　“当然不会花钱买啊，何况我也没有钱。”
　　“有钱也不是你挣的，所以，你花钱买的东西，也不代表你的心意。”

　　梁亦秋央求妈妈教他做一个珠花发卡，这是闲在家中的妈妈跟相熟的邻居们学来的手艺。每天只要得空，她就会在家里那盏使用了十多年的台灯下，制作珠花发卡。有专门的收购人上门收购成品，一个月下来，也能赚几百元，一个月的菜钱就出来了。梁亦秋向来对妈妈的这个副业不置可否，每次看到妈妈披着衣服熬夜赶工，就要过来阻止妈妈再继续做下去。她总是答应他马上就休息，结果还是要完成一定的数量才肯关灯休息。
　　她和儿子平时的交流并不多，她觉得儿子已经离她很遥远了。虽然她每天还是给他做他爱吃的菜，但是不再有他边吃饭边对她讲班级趣事的场面。她怀念被儿子需要的每个时刻，现在，儿子学会了照顾她，但遇到心事也学会了掩藏在心，也许自己的大道理已经无法帮助到他了吧？她时常会感到一种大而无当的孤独感，爸爸去南方的那段时间，她排遣孤独的方法就是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檀檀，就像小时候照顾儿子那样，重新体会当妈妈的每个喜悦时刻。檀檀对她的需要让她有了一种踏实的存在感。而对儿子，她其实并不满意，甚至有点委屈，但对此，她深感无能为力。她现在更像是在讨好儿子，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儿子，但也许那并不是他喜欢的。有时候她生闲气，儿子就会无缘无故地挨说，这时的儿子只会选择沉默以对。等她气消了，她就会端来洗好的水果，默默地放在儿子的书桌上。看着儿子一天天长高，自己却在一片苍凉中走向衰老。
　　今天，妈妈很意外儿子会主动向她学习做珠花发卡，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母子温情。她时常会为没给儿子一个富足的家庭而感到不安，自己悄悄地做这些粗活，也怕儿子瞧不起她这个没有什么大本事的妈妈。
　　此时，爸爸已经睡下。儿子和她在台灯底下学着认真地串着珠子，她熟练地把各色珠子串起来，颜色搭配得很和谐，他笨拙地拿起珠子串进线里，还总把珠子弄掉地上。他回想起来，妈妈向来都是很灵巧的，小时候他穿的毛衣上的花式，总会令认识的阿姨们、邻居们啧啧称赞。那时候的他为自己有一个巧手妈妈而感到十分骄傲。看着妈妈那已经生出了浅浅皱纹的侧脸，他不禁有种想要拥抱她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忍住了。那个巧手妈妈没有变，只是自己在改变，从何时起觉得妈妈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觉得她的眼界也只能围着电视转了？觉得自己每天课堂上学的知识，她是不懂的？他自以为自己像块海绵，无绵无尽地吸取知识的海水；而她除了削土豆，切葱花，还会做什么？
　　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笨。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包括爱。心早已迷失在外面的精彩世界里，虽然他很乖，周围的人都夸赞她有个懂事的儿子。但他越优秀，越受到夸赞，就离妈妈越远。当他义无反顾地踏上学习之路，却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时不时停下脚步陪父母看看路边的风景。他走远了，父母被甩在了后面。但周围的人却告诉他不要停下来。他感到困惑，为什么长大就是这样的？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为什么最宝贵的东西，却丢失了？学校里没有专门教他们如何与父母相处的课程。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是从这段灰暗晦涩的时空中，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成年。
　　老师不会教家长如何与儿子相处，在老师眼里，家长是老师在家里的代理人。家长就是老师视线的延长线，盯着他们的学习、盯着他们的早恋苗头，唯一正面的任务，就是给孩子加强营养。家长做到了老师布置的任务，孩子做到了认真学习。家长和孩子于是变成了猫与鼠。
　　梁亦秋的父母不是那么严厉的家长，就算他没有考好，也不会让他遭受狂风暴雨，但是，这种不变的老师代理人身份，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内心感到舒服。
　　有多久没有和妈妈聊天了？自从变声期开始，他就不再与妈妈亲热了。像个小大人一样，力所能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从那时候起，他就躲开妈妈的搂抱，拒绝用小杯子喝水，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大口喝水，他觉得那样很爷们儿。
　　“妈。我自己做一个，能做出来不？”他笨拙地拿起线，还在执著地串珠子。
　　“能啊，你就做一个简单的。”妈妈低着头手不停地串珠子，选珠子，比量长短。“送同学？”
　　“嗯。”他含糊地回答着。
　　“是那个总给你打电话的女同学吧？”她语气平和，像也认识她一样。
　　“嗯。”他依旧简洁地回答着。
　　“那我给你挑彩珠。”她对颜色的选择，并不是大俗大艳，选了半天，只有淡蓝色、水蓝色和白色三种颜色。
　　“你怎么知道。。。”他刚说一半，就憋回去了。
　　“这三种颜色怎么样？现在你们年轻人不像过去，喜欢大红大粉。我看街上有女生穿这种颜色的衣服，看着挺好看。”
　　“妈你太厉害了！”他被妈妈的洞察力和审美所折服。
　　“赶紧做吧。要不我帮你做。”
　　“那不行。我得亲手做。”
　　“那，我教你呀。”
　　两人鼓弄了半个小时，终于做出一只淡雅的珠花发卡。妈妈拿出一个小饰品袋，把珠花仔细地放了进去，交到儿子的手里，那份小礼物，精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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