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季

作者:北木烟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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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能多待一会啊?


      中午午休,高子璇独自从教室出来,穿过操场去上厕所。冯雨帆像是很随意地走在她身后,等待她什么时候不经意间转过身,制造一个巧遇。子璇只顾闷头前行,离开蜂拥的人群,他像失去了掩护,没办法再跟在她身后,正好有个外班的男生招呼他一起踢球。他点点头,“来啦!”几个男生在操场东侧一小块区域踢球,这地方离厕所挺近。他篮球打得好,踢足球就很一般,好在他殷勤,球踢到场外,他就跑去捡球。子璇从厕所出来,走在操场外的柏油路上,正好与迎面抱着球走过的冯雨帆打个照面。他穿着单薄的运动服,一对耳朵和脸两侧冻得通红,脑门挂着一层汗珠,潮湿的头发闪着深黑色的光亮,眼睛因为朝向阳光而眯缝着,“喂,告诉庄思研,放学后有事找她!你也一起来啊!”他两只手来回传球,显出轻松的神情。“噢。”矮小的她逆光站在他眼前,因为穿的比较厚实而感觉整个人像个小苹果,“又是你自己定的?梁亦秋知道吗?”她抑制内心的激动,半开玩笑地望着他,要知道他头脑善于发热,这种率性而为的性格让他像身后的阳光一样让人感到温暖和坦荡,但是每次他都没把事情办好,所以她一边欣赏他的直率,一边担忧他的胡闹。
      “我告诉他了。他如果不去,就我们几个。思研要是不去,就咱俩。”
      “亏你想得出来,还咱俩。你要干什么呀?我放学要是没按时回家,肯定不行。”
      球场上的几个同学不满他捡球不归。“喂,球呢?”“还玩不了?”一阵哄笑在操场上空爆散开来,大家在球门前闲散地来回走动。
      “马上。”他冲着那帮人喊一嗓子,接着低声叮嘱子璇“别忘了啊,告诉她。放学后我们在那个大学正门口见。”

      梁亦秋果断地拒绝了冯雨帆的美意。不为别的,只因为庄思研也在邀请之列。他明白老朋友的好心,但是老朋友不懂自己此时的心情。冯雨帆没再勉强他。在他的设想里,这个主角有可能会拒绝他。从车库出来,梁亦秋就独自骑车回家了。冯雨帆一路飞驰,早早来到大学校门前,把车立在一旁,自己站成一棵树,傻傻等着女孩们来。从来他做事都是直来直往,说做就做,不拐弯也不会拐弯。他在寒风里冻了十多分钟,才在闪闪泪光中(他冻得眼泪止不住地流)看到一个穿黄色羽绒服,戴着红色绒线帽的女孩向他骑来。
      她从车上下来,推车走到他面前,“庄思研说头疼,不来了。”她想,既然男女主角都不在,庆祝的活动不会举行,她向他汇报完应该就可以回家了,虽然她很期待能跟他待一会。这个头脑爱发热的男生,像个小太阳一样,总能发射无私的温暖。
      “诶。梁亦秋也不来。”他擦了擦眼角冻出来的泪,又打了一个喷嚏。她被那喷嚏声惊扰了一下。在她感情的字典里,少有关心人的字眼,那都归类为矫揉造作的范畴。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一声喷嚏,但停顿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试着关心一下同学,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手纸(从庄思研上午给的纸卷里拿了一些)递给他,“你是不是冻着了?”他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好像被她这么一说确实严重了,马上接过她手里的手纸,擦了擦鼻子,“可能要感冒。”
      “中午踢球穿少了吧?”她试着柔声地分析着,显得很关心,很认真。
      “不是,刚才等你这工夫冻的。”他带着低落的情绪,严肃地纠正她的判断。
      她被这句话蛰了一下似的浑身一激灵,“那我很惭愧啊。”她又恢复成一贯的说话方式,“谁让你这么实惠了。来得这么早!”
      “那不是等你么。”他低着头,半张脸窝着双手里,又吸了一下鼻子,委屈地回答,高大的个子不似往日那般挺拔。
      “不是等‘你’,是等‘你们’。他们都不来,好歹我还来了。要不让你傻等到半夜。”她嘴锋利得能削铅笔,在熟人面前,她的伶俐才能得以体现。
      “那现在看来,是不是我在等你?”他的脸扬起来,一副得意的神情,替代了刚才的委屈、可怜。但鼻子冻得通红,还是很难受。他不得不时不时揉一下鼻子。
      她歪着脑袋看着这个有点不讲理的男生,眉毛抬了一下,松口道“好吧。不跟你绕了。既然他们两个人没来,咱们就各自回家吧。”她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把剩余的手纸掏出来递给他,“你都拿去吧。”他伸手拿过手纸,“你不能多待一会啊?”
      “大冷天的。‘傻子’才在外面挨冻呢。”她说完,斜了他一眼。“谁让你在外面待了?我请你吃食堂。”他的头冲校门扬了一下。“走吧!一食堂的鸡腿饭老有名了。”
      她虽然很想去,但害怕回家晚父母唠叨,于是摆摆手说“还是算了吧。有机会的。”忽然眼睛聚成小月牙“要不,你送我回家吧。咱俩还能聊会儿。”
      他心有不甘地咕哝道,“好吧。”他原本就料到,那两个人不太可能来。他们之间现在处于互不打扰的状况,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嘛。原本就是为了约她,没想到绕弯子制定的计划,被她这么不解风情地摧毁了。
      一路上,他显得腼腆而不自然,像有心事。她却显得很积极,不停地说着。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她心底展开,她不敢深入地想,只是觉得,在他面前可以坦然地敞开心扉,这种感觉让她激动不已。他憨憨地表情,像是鼓励她一直说下去。
      “你知道吗,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总觉得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长大以后,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并不是那么受欢迎,只能自己在心里体会。你明白吗?”
      “啊。”他回应道,他喜欢听她讲这些,他很早就发现,她很有思想,虽然平时的表情看起来木呆呆的,但是在她呆木的表情之下,活泼的小溪一直在欢快地流淌,不曾停歇。如果不是因为帮梁亦秋追女生,他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接触这么一个木呆呆的女孩。曾经,他交往过一个女同学,这件事很秘密,只有梁亦秋知道。他们在一起不过是吃饭,看电影。那个女孩很贴心,很细腻。他们在一起除了谈论衣服、电影、朋友之间的琐事,就没什么了。那时候他觉得挺简单、挺快乐,毕竟那个女孩,就是他想象中女朋友的样子,安静、漂亮、乖巧。但是,当最初的喜欢念头散去,那个女孩总喜欢拉他逛街、唱歌,交流很少,即便交流,也是问他喜欢吃什么,然后给他买很多零食。这个女孩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他希望能和她谈论点什么,她却正在认真地听歌。她很喜欢他,但他却觉得这种喜欢很空洞。很自然地,他们不再走得这么近。这个女孩现在有个外班的男朋友。他们见面还能亲切地打招呼。他对此感到满意。
      “拐弯,拐弯!”她清脆的声音指挥着那个一路都在发愣的男生。
      “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想一出是一出的。感觉像你这样的人,又开朗又阳光,整天也不会有什么愁事吧?哪像我,一天伤古悲秋的。不过,我觉得,你也不会总是那样,对吧?”她大大咧咧地说着,和熟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口无遮拦。“嗯。”他简洁地回答她。她继续说道,“谁能总那么快乐呢,除非是傻子。诶,你有女朋友吗?”她刚说完就琢磨:快乐,傻子和女朋友有关联吗?他今天这么沉默寡言,看起来真的生病了,“喂,你是不是真的感冒了?今天你很严肃啊。”
      “我有吗?”他反问道。
      她咳嗽了一声,“你有没有女朋友,我哪知道。”
      “我没有。”他很简洁地回答她。今天他觉得很不舒服,不爱说话。听她说一路,自己还觉得挺享受的。遇到这种让他回答问题的环节,他能省则省。
      她觉得索然无味。原本问了都后悔了,得到答案也没什么意义,“噢。”她不得不回应一声,表明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两人骑车来到某个住宅小区。这个小区建成有10年了,小区前的这条街十分喧哗,商场、酒店、KTV、五金商店、医院、副食商店…从东到西纹丝合缝地衔接着,这地方是该区域重要的商业区。夏天的时候,据高子璇说,家里不敢开窗户,因为楼下KTV几乎天天“夜半歌声”。从小区的南门进来,向左拐弯第一栋楼的四楼东侧那户就是她家了。楼前的一条窄道挨着一窄条绿化带,夏天,这里有叫不出名的野花小草茂盛而有限地装点着小区。他不是第一次送她回家,他知道一拐弯,她就在楼旁的那块泥砖铺就的地面上找位置停车,因为小区的自行车很多,她必须得“见缝”停车。这个时候他就靠在一边看着她来回找车位。她停好车,锁好车锁,拽了拽羽绒服下边,抚平因为骑车而堆上去的下部分衣服。他看得入神,等着她接下来和他说“再见”。要进楼口前,她心里有点紧张,她忽然觉得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的,以至于她有点不好意思和他说再见。她一这么想着,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克制着颤抖的声音,转身朝着黑暗中的他(小区因为疏于管理,竟然没有路灯,只有小区住家里的灯或明或暗地点着。)说“明天见!嗯,你也快点回家吧!”他擤了一下鼻子(果然感冒了)囔囔地说,“你先上去吧,我看着。”她似乎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一样,急促地催促“你看什么呀,赶紧回去吧!”她说完就后悔了,伤害一个人的热心肠,简直就是不识好人心。他被她这么一呛,表情略显尴尬,但黑暗掩盖了他的不快,他客气地说了声“再见!”,她也回应了一句“再见!”。
      这排临街的楼房,一楼全部是门市房,从二楼开始才是住户。黑暗中,黄色的小球儿一跳一跳地走上缓步台。走上2楼之后,是一个很宽阔的平台。平时还有人在这个平台上打羽毛球;夏天这里还能凑好几桌麻将。他仰望着平台上的她。她进到楼道之后,声控灯并没有亮起来。她看到她进去之后,有个黑团一样的人影也闪进去了。他吸了一口气,心立刻跳到嗓子眼了,很明显,他认为,那一定是守在楼道里准备劫财劫色的抢劫犯!想到这,他从车上跳下来,连忙几步并一步地登上楼梯,车就立在楼前的人行路一旁,车锁也没锁上。等他踢踢踏踏赶进楼道里时,好像依稀能听到有人穿着棉鞋“踏踏”的上楼声,但没有反抗的声音,那个人肯定还在尾随之中。这栋楼的声控灯竟然都坏了!他为她惊出一身汗,浑身热乎乎的,鼻子竟然通气了。他不敢惊动那个人,扶着楼梯扶手,脚步快而轻地撵到三楼。这个时候他才看清,那个穿着黑色或者深蓝色或者褐色(看起来都是黑色)棉大衣的男人手里端着一个手电,照着前面的高子璇。两人默不作声,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前面那两个人意识到后面有人着急上楼,都默默地靠向楼梯左侧。他踯躇不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她下意识地转过来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也顺势转过来看后面的人。她像惊吓到一样,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那个男人大方而温和地给他让道,“你先走吧。”他背着书包紧张地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个男人莫非就是高子璇的爸爸。他慌慌张张地说,“我走,走错单元了。”
      “你要找哪家?我告诉你。”爸爸微微地皱了一下眉,手一转,手电光线对着楼梯扶手,直接打到了对面的墙上。他态度温和地问他,眼神却是怀疑而警惕的。
      “额,走错了,走错了。”他边说着,边抬眼盯着高子璇。想要给她传递一个不认识他的信号。她爸爸看出其中的情形,刚才在二楼缓步台上,他看到他们俩一前一后骑车进来,以为这个男孩是尾随她的坏人。现在似乎猜到了,他们可能是关系要好的同学。冯雨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尴尬与慌乱,在这个黑暗的楼道里被放大了数倍,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无穷无尽的空虚之中。刚才正义感十足的举动,显得毫无任何意义。他脑门上渗出了冷汗,浑身再次感到湿冷,后背由于紧张而惊出一身冷汗。这种头脑一热就闹出的误会,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做了。现在自己像打仗失败的士兵一样,剩下的只有灰溜溜地逃跑了。这么想着,他转身就往下快步逃离了现场。
      那个穿着黑色棉服的男人把手电移到楼梯中间的悬空处,往下照,“小伙儿,慢点下!”回应他的只有踢踢踏踏的下楼声。照了一会,他才重新把手电端向前方。高子璇一直没有说话。入冬以来,爸爸每天都在二楼缓步台接她上楼。最近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据说这两天就能修好。所以这几天爸爸都是揣着手电下楼的。刚才她都已经暗示过他别管她了。结果,竟然出了这种事!这个总爱好事办坏事的男生,让人头疼!她和爸爸一前一后相继走上最后一蹬楼梯,站在家门口。爸爸掏出钥匙,她顺手接过手电为爸爸照亮,那束光照在爸爸拿着钥匙的手上,他左侧脸照得很白,刚刮过胡须的下巴,青色中带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她愣了一下,觉得四十多岁的爸爸其实也挺帅的。“咔嚓”门锁开了。他拉开门把手,门朝外开了,爸爸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她动作麻利地进到屋里,爸爸才一只手带着门进到屋里,把门“嘭”地关上了。

      梁亦秋推门进到屋里。姥姥双手窝在袖子里从主卧走出来迎接他。她上身穿着绸缎面的棉袄,一排扣扣得严严实实的;浅灰色腈纶面料的棉裤已经磨起球了,由于穿得年头久,膝盖处鼓起了回不去的包。她踩着红色棉拖鞋站在他面前。屋里到处像蒙上一层哈气一样,他皱了皱眉头,“暖气不热吗?诶,檀檀呢?”姥姥缓缓地走到厨房,站在灶台前,煤气灶上架着一口大黑炒勺,她划开一根火柴,右手伸到煤气灶上,左手拧开煤气阀门。火焰“嘭”地点燃了。她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走到屋子中央,“上午换热站的人挨家通知,说这几天设备坏了,得耽搁两天供暖。檀檀被她妈接走,送去上托班了,再不来咱家了。”
      他忽然感到一丝不满和压抑。因为妈妈不在,所以檀檀父母一定不放心交给他和姥姥——这种局面他不是没想过,但当这个女孩真的离开了这间屋子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多么不希望它发生。因为这个女孩的存在,终于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叫做责任感的东西,但此时,他对自己嘲笑道,“原来你还是个孩子!”这个可爱的女孩,没有和他说声再见就悄然消失了,他还会见到她吗?他忽然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妈妈知道吗?”
      “你妈妈白天过来和檀檀妈妈谈妥的。她们也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照顾小孩有点吃力。”
      “是有点吃力。”面对这个结局,他喃喃地重复着姥姥的话。自己径直走回屋里,把书包扔在床上,大衣脱下来也扔在了床上,然后带着还没消散的迷茫眼神走到厨房去洗脸。“吃饭了!”姥姥轻快地喊着一句。没有了小孩子的牵绊,她显得很轻松,此时正盘算着明天去附近的早市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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