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季

　　晚上7点多，庄思研趁父母去超市采购的时候，从住院部溜出来，跑到电话亭给梁亦秋打电话。第二天就要做手术了，她想：如果现在有他在，该有多好？喜欢看他看书做题的样子，喜欢和他一起看夕阳沉下的分分秒秒。夕阳最美好的时刻，他正在奋力骑车回家的路上。而她正在听医生讲解第二天手术的注意事项。现在，天已经黑了下来，一切都安静了，她认真地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好期待没见过面的阿姨舒缓的声线，但是，接电话的却是低沉浑厚的声音。她问，“梁亦秋在吗？”他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噢，没事。”“噢，他在学习呢。要是没什么事，你就明天再打吧。”“噢。好吧。”
　　挂断电话后，她心神不宁地蹲在地上，头一阵晕眩。她忽然觉得梁亦秋离自己好远，失去了再尝试拨打一次的勇气。她坚信不再能够轻易地找到他了。而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

　　“谁呀？”梁亦秋妈妈低声问。
　　“一个女孩。找咱儿子。诶，现在的孩子真开放。才高中就谈恋爱啊？”爸爸低声回答着。
　　“不至于吧，估计是问问学习方面的事呢？”妈妈一向很开明。
　　“我问了，她说，‘没事’。估计，没啥正经事儿。”
　　梁亦秋正在安静地看书，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但始终没有勇气去问爸爸。直到妈妈抱着檀檀过来坐在他旁边，他才问，“什么事？”
　　“一个女孩找你，被你爸爸挂掉了。”
　　“噢？为什么没让我接电话？”
　　“做作业吧。也许一会儿还会打过来。”
　　“妈妈，如果你接到了，一定告诉我。”
　　“好。不过，你爸爸也是为你好。”
　　“噢。”
　　一整晚，电话的来电铃音再也没有响过。在父母那间屋子关上门之后，他彻底断了等电话的念头，心不在焉地做完作业，就草草躺了下来。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心情糟糕透了。如果能够查到最后一个来电信息，是可以打过去的。但他是不可能到父母屋里查来电信息的。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告诉爸爸，下次再有女生打来电话，一定告诉他。他憎恨自己始终如一的懦弱。只有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才徒生出无限的自信。思念与憎恨夹杂在心头，他觉得很烧心，到厨房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喝了下去，觉得还不够凉爽，于是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浇了浇头，瞬间觉得自己难受的心凉了下来。
　　第二天，他发烧了。
　　庄思研那天晚上蹲在电话亭镇静了一会儿后，给高子璇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向他转达自己的情况和对他的想念。她来到学校，急切地想要把信息告诉冯雨帆。梁亦秋艰难地骑车来到学校，坐在座位上就趴在桌子上，浑身烧得没力气。夏晨曦问他，是否去卫生室躺一下？冯雨帆也主张带他去。班长照例是过来询问一下，让冯雨帆搀着他去卫生室。冯雨帆看着班长，想起前天晚上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知理亏，以往的气势也硬不起来，对班长的气度，内心倒多少增加几分钦佩。班长转身走了回去。他架着梁亦秋往卫生室走。路过庄思研的桌子，高子璇故意滑掉了一块橡皮，阻挡了他们。冯雨帆低下身帮她捡橡皮，递给她的时候，她顺手将一个纸团塞到他手心里。他闪过一丝惊讶，马上又平静下来。攥好纸团，就架着梁亦秋走出教室。
　　白老师照旧让他先在床上躺会，测体温。冯雨帆打开揣在兜里的纸团，高子璇速记般的字迹映入眼前，肯定是临时写的，篇幅像简短的电报：“研今手术，很想他。再联系。”
　　他忙把纸条放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他无力地接过褶皱的纸条，眯着双眼看那字，嘴角也跟着向上扬了一下。看完把纸条揣在了兜里。冯雨帆说，“高子璇刚才给我的。”
　　“我想吃退烧药。”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好了一半了。
　　“行，这就给你拿药去。”
　　他吃完药，在卫生室待了一节课时间，就回教室上课去了。高子璇看着他安然的神情，内心想，纸条比药都灵啊！解铃还须系铃人。同时也很钦佩自己的机智。最主要的是：这件事里有她一份。同桌的秘密，她可以分享和参与。这种快乐像一抹阳光，让一向独来独往的她不再有飘零感。朋友是什么？也许是围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欢闹，也许只是像她这样，坚守一份推心置腹的、值得托付的情谊。现在最牵念的就是，她的手术是否能顺利完成？
　　下午自习课，老许把胡浩宇叫到办公室。照例是班长向班主任汇报了近期班级同学的学习进展。老许问，“庄思研和梁亦秋，你有没有发现他们走得挺近？”
　　“没有。”
　　“嗯。对了，过几天给庄思研打个电话，问问手术是否顺利。还有，落下的课，你和学委有时间帮着补一补课。不急，等她出院在家休息的时候。”老许让胡浩宇记下了庄思研爸爸的手机号码。
　　“好的。现在班级的学习氛围挺浓。只是，班级里有些闲言碎语。我觉得，就算是恶作剧，也应该制止，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嗯？有这回事吗？”
　　“有。”
　　“怎么制止？”
　　“我也没想好。就是觉得。。。。。。”
　　“你制止不了！”老许打断胡浩宇的话，“管好自己吧。”
　　“噢。”胡浩宇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怅然，默默地退出老许办公室。看着那串手机号码，假公济私的念头蠢蠢欲动，能名正言顺地给自己心仪的女生打电话，关心她，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但又有一个念头跑了出来，应不应该把相关的信息转告给他？至少，让他放心？她也许很期待他能够了解她目前的一切。这种深明大义的气概，让自己内心有点激动。

　　一周后。胡浩宇早早回到家，打了几遍腹稿，才拨打那个手机号码。那边，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他端正地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就很顺利等到了庄思研来接电话。那边声音柔弱地问候了一句：“喂。”
　　“噢。我是胡浩宇。代表全班同学问候一下你。”
　　“噢，谢谢大家。”她平静地回应着。
　　“手术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
　　“那就好。嗯。。。。。。你有什么话想让我转达给他吗？”
　　“嗯？”她一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他一定很惦记你。但是联系不到你。虽然我不能代替他安慰你，也没办法把手机号码告诉他，但是我能把你的近况告诉他。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他有预感，她是不会信任他的。
　　“我很好。嗯。告诉关心我的人，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噢，好的。那你休息吧！有时间再联系。”他的心变得十分轻快。
　　“非常谢谢你！”

　　第二天，霜降。雨夹雪不期而遇。胡浩宇拿着一把湿哒哒的雨伞走进教室。他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学生。时间还早，他喜欢教室里短暂的安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是一件很惬意的事，这里好像瞬间变成了一个只有一个人的秘密世界。没过多久，这个秘密世界就消失了。同学们熙攘地走进教室。他重又回到现实世界，惬意的心情被无名的烦躁悄然侵袭，一切都猝不及防。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分裂过一样难受。惬意的小时光总不敌吵嚷的大时代，身在其中的个人都无法逃脱出这种宿命。他收好自己沮丧的心情，跃然跳入欢腾的气氛之中，让情绪也自动调整成欢腾的模式，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镇静。
　　梁亦秋和冯雨帆一起走进教室一起谈论着天气。糟糕的天气让每个人都期待能早点放学，这不是没有过先例。老许鲜有地来到教室，背着手，仰天看着自己的学生们，一脸严肃。胡浩宇在讲台旁站着。老许走上讲台，清了清嗓，“都安静了。”瞬间一片寂静。
　　“市物理竞赛的成绩出来了。梁亦秋进入到决赛了。”说完，老许带头鼓起掌来。讲台下的掌声也轰然一片。梁亦秋毫无征兆地感到一阵发蒙。当他艰难地醒过味儿来之后，内心十分感激那个可爱的女孩，她帮助他，鼓励他。不能想象，如果没有她，他还囚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再拼命用功，也抵不过几句话的点拨。老许只是教他普遍理论，而她却带给他一种对人生的思考。所以她才那么卓尔不群，不在乎谁说了什么，不介意他最初的无情，只认定自己想要的。也许自己永远也无法像她那么自由自在，但青春的季节，有了她的陪伴，人生变得如此珍贵和美好。这就够了。
　　他没觉得自己缩短了和她之间的差距，相反，他觉得她是遥不可及的。那个女生，应该有属于她的一片天，自己只是拉住她的手，跟随她一起在那片天空遨游了一番。等到天亮了，梦醒了，他坚信他们还是要各走各的路。失去她，他不遗憾。他会感激她，在内心默默地祝福她。从一开始，他已经知道了结局，他想，这一定是一部带着哀伤的喜剧。

　　胡浩宇课间走到梁亦秋身边，问他可以出去聊聊天吗？冯雨帆看了一眼班长，没有作声。经过那次过招，他知道自己输了。歉疚感一直萦绕心头，他确信，这个男生对他们不会有威胁。梁亦秋抬头看了下一眼班长，说了声“好”，就站起身来和他一起出去了。
　　走在操场上，胡浩宇少有地对他道出了一番肺腑之言，“我很欣赏庄思研。她是个很聪明，让人觉得相处很舒服的女孩。虽然对我一直很戒备，我猜，是不想让我太靠近吧。所以我有时候真是羡慕你呀。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噢。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觉得班长这番话让人琢磨不透。
　　“你要好好珍惜这个缘分。昨天，老许让我给她打电话，她手术挺顺利的。很快就会回来上课。”
　　“噢。”他点点头。
　　“我想，你可能不敢信任我，认为我是老许的‘眼线’。”他笑笑，“对不对？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活得挺累的。自己本来挺青春的，不知道怎么会越活越老气？我也有喜欢的女生，但是我这副样子，哪会有人认得我的本心？班级里连个好朋友都没有。冯雨帆会为你找我吵一架。高子璇都会帮同桌传纸条。你们越这样做，越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恶人’一样。”
　　“你别这么想，不是这样的。”原来班长什么都知道。却装作无视一切。他忽然能体会到班长平静外表下的那颗善意满满又脆弱的心。
　　“我只是想告诉你，发自内心的告诉你，珍惜现在拥有的人和事。我可能只有羡慕的份儿了。真的！就说这么多。要上课了，我先走了。”他说完那番话，就径自走向厕所。他站在操场一处，仰头看了下教室那扇窗户，一切仿佛重新认识般新鲜。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哀伤，为自己或者为那个戴面具戴久了的班长？他所说的喜欢的女生，应该就是庄思研吧？这几乎是准确的答案，他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紧张。那样一个可爱的女生，讨人喜欢是必然的。

　　高子璇终于接到了庄思研的电话。庄思研得到了梁亦秋参加竞赛进入决赛的好消息。高子璇说，“你不来，我整天独来独往，都没有一个说话的人。”
　　“冯雨帆不是和你合得来？”
　　“你别逗我了。不要说现在‘严打’，就是在正常情况下，我也不可能找他。我找他干嘛？”
　　“嗯。倒是。谁让你不合群了？”
　　“那些女生谈的事，我真插不上嘴啊。再说，之前她们捕风捉影的说你们俩的传言，让人生气！”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都是闲着没事做！我只等你回来。”
　　“我可能还要多待几天吧。对了，他怎么样？”
　　“看不出来，好像很惆怅吧？对了，前几天班长把他叫出去了，两人在操场上不知道谈的什么。我从教室里看到的。”
　　“噢。让他好好复习吧！决赛想拿名次困难点，但是锻炼锻炼还是很值得的。”
　　“嗯，好！我告诉他。诶，现在班级里的气氛真的很怪异。我就是觉得很不自在。有些人阴阳怪气的，就盼着班里出点状况。但凡男生和女生走得近了，或者说一句什么话，都能闹得满城风雨的。谁都小心翼翼地。每个人都可能是受害者，也都可能变成帮凶。你明白吧？”
　　“明白。”
　　“真的和刚上高中的时候不一样了。”
　　“不过，不能为这些无聊的人耽误了自己。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无心的伤害，会对自己和别人造成多大的影响。也许以后他们才会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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