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冉尽风华

作者:沐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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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好胆色



      今次,魔域出了个奇才,杀魔王夺王位,魔界一时血流成河,十分不安宁。这本是魔族的事,与我天界自然没什么干系,可惜十七万年前我却亲手促成了这一干系,于是日后我都被这一干系搞得很头疼。
      一个人改变命运的机会总有很多,譬如一次偶遇,一碗红烧肉,又譬如一个风筝,一次摔跤,甚至凡间还有个典故,叫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因此我便被一个手误改变了命运。
      如若我再晚一些历劫,再晚一些飞升上神,也许我就不会遇到那只闲来无事去不周山游荡游荡的凤凰,如果我没有遇到那只游荡游荡的凤凰,就不会与他结下梁子,如果我不与他结下梁子,也许如今天地也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我把司命小仙唤来,严肃地问为什么他把我的命格写的如此巨烂无比,惊天地泣鬼神。
      司命小仙撸起袖子胆战心惊地擦一把汗,试探性的回我,上神莫不是忘了,小仙可是在您以后任职的,小仙编不了您的命格。
      我十分疑惑,那难道是前任司命?
      司命星君汗颜,上神你是上古之身,那时并没有司命一职,您的神运都是白纸,需自己经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以来行事怪诞,原来天意不光弄人,而且弄神,哪怕你是个上神。

      那一日,天君忽然造访我的离恨天,说魔域如今大乱,魔域一乱,人界必然遭殃,人界一遭殃,神界自然要除了这殃,早除不如晚除云云,然后便说,我觉得君冉你最需历练又最有能力,不如就你吧。
      在这不如之下,我一狠心,便把自己扔进了魔域。

      沧渊为避免我走错路,扰了天界大事,特地向迷谷老仙要了一棵迷谷树,虽然是他手中最小的一棵,可毕竟是棵树,我搬着一棵树在魔域走来走去,路边的小妖都纷纷侧目,饶是我这个一向被天界众仙称为“脸皮王”的本上神,也还是觉得有些丢人,而且费力,而且丢人,于是乎,我乐哉乐哉就把手中的迷谷树送了身旁一个路过的小妖。小妖甚为惊异,也许是难得遇到像我一样大方而又随性的神仙,所以哑叹了很久。

      迷谷树丢得很是轻松,只是路便不太好找了。我凭着天生的方向感,四处乱走,凭着这乱走的过程,我也终于知晓为何沧渊要特地给我寻个迷谷树来。
      可能他也觉得,我的方向感,并不是十分十分好。
      然而我最终还是准确找到了魔宫的具体位置。在我不屈不挠地问了第三百四十三个小妖“请问你们魔宫在哪儿”时,终于有个小妖十分不屑而又不敢表露出来地指了指他身后,“这儿就是。”

      我师祖释迦摩尼常说,佛法精深,君冉你需得多参一参,例如天地你需得参,人事你需得参,甚至一树一木你还是得参。
      我由彼及此,觉得三百四十三这个数字我也需得参,为什么是三百四十三而不是三百四十五或是三百四十四,为什么这次我找不到路问人的次数是三百四十三上次饮酒杯数却不是三百四十三。
      只可惜我还未参出个头尾便已被一股旋风卷进了魔宫。
      传说新任魔王心狠手辣,从不微笑,从不说废话,而且从来不露好脸色。经我一番证实,发现传闻有时也是可信的,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可信的。
      然而传闻中只说了这魔王奇葩的性格,并未说这魔王还有个十分奇葩而且销魂的名字,姓萌名萌,大名萌萌。
      是以当我毫无预见地听到此二字从一个年纪轻轻便是魔王的魔王口中脱出时,表现得有些失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幸而我在周边一众小妖拔出武器之前很及时地收住了笑。这主要是因为我想到了沧渊。
      我自然不怕这些小妖,那个惊天动地的魔王我也不一定就打不过,然而我若是忘了此行的目的,不但没有劝阻好萌……萌萌,反而还激怒了他,致使百姓遭难,那不管是他脾气不好还是别的,沧渊一定会狠狠戳着我的额头,说我不懂事,不懂顾全大局,不晓得造福天下云云。
      虽然我一直想提醒他,若是在我这个岁数的还被说不懂事,那别说天界了,就是六界都加起来,也没有几个懂事的了。但自己又忖度着,可能他说的懂事的依据,不是以岁数划分的,所以提醒他的事情就一直搁着了。
      念及沧渊,我觉得还是忍住笑明智一些。

      我竖起大拇指:“好名字,本上神十分中意,好名字好名字,哈哈哈……”然而萌萌和他的小兵依然面无表情,我干笑两声,有些汗颜。
      原来魔域的兵将要比我们的天兵天将有个性些。
      “不如我叫你萌大如何?”我试探性地问问变态的萌萌,他脸上却舒缓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可能还有丝丝笑意。
      我觉得,他可能是想的太多了,萌只是因为他姓萌,大只是因为他脾气大,所以只好称,萌大。我本不想误人子弟,准备给他解释一番,然而考虑到天下苍生的幸福和我自己的颜面问题,我还是决定就让他自己理解吧。毕竟,名字是他自己的,名誉,是我的。

      萌大虽然甚是严肃又甚是心狠手辣,但待客之理还是十分周全的。他将魔宫东北角一个还算是比较豪华的小院落赏给了我,还派来十八个婢女伺候我的日常起居,这就让我甚是惊叹。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去别家做客,你是能得到一座小院子的,并且还附赠你十八个美女。
      我又想想,但显然天族没有这个规矩,而凡界,似乎也是没有这个规矩的。我只好对萌大表示敬佩,阔气,实在是阔气!
      然我毕竟是个有神格的上神,觉得还是做好正事要紧,这怕是费不了多少时间,也无需这样一个院子,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推辞一下,谢绝他的好意。
      但看着一坛一坛的佳酿和一个比一个漂亮的魔族歌姬,尤其是其中一个名唤姣姬的,连我都有些动心,我倒是有些为难如何开口。
      再看看那些甚是精美的礼物,我思忖着恐怕短时间内是没这个脸皮开口阻止他停止霸业了。需知我在九重天上,见得最多的便是沧渊和老天君烦人的天孙,说起这两个天孙,我甚是来火,如若当初我没有答应颜墨给他的一双儿子起名,也就不会让他们整日里去烦着我,如若不是他们整日里去烦着我,我也便不会去找沧渊让他帮我消除误会,然后他们便不会再喜欢上我,也不会又回到日日烦着我的日子。
      这个故事也就告诉我们,一切努力不如不要努力,因为即便你努力了,结果也不一定就会不一样,当然,也可能不一样,可能会变得更糟。他们的一声“冉冉”,让我的神面瞬间扫地。
      这你得知道,天上地下,山上海里,不论是辈分还是岁数,能叫我一声冉冉的,左右不过七八个,是以如今两个才将将三百岁的小屁孩儿如此叫我,让我有些娇羞。他们叫沧渊叫哥哥,却叫我叫冉冉,我便更加娇羞,并且觉得,一直严肃的人要么就一直严肃,不然就是致命性的不严肃,神亦如此。
      除了这三个叫我冉冉的,还有老藤仙藜落,若再说便是几位天界尊神,他们是断然不会无故送我礼物的,再便是封神台上每日聚集的一群好听八卦的小仙,他们也是断断不会送我礼物的。是以,在我十万年前过十万岁生辰时收到藜落送我的那把老藤椅后,我便再没有收到过什么称心如意的礼物了。而那满意,只是因为那时我正好缺个靠背的。
      是以偶尔收到一次,觉得分外舒心,当下,也便是分外难为情。既然现在开不了口,那我也不能回天宫,有个院子住一住自然很好,还是这么设施齐全的院子,也就不再推脱,欣欣然住下了。

      这一住,半个月便过去了。他也从不问我的来意,仿佛我来找他就是朋友间的寻常拜访,这倒让我这个心怀“不轨”的上神些些愧疚。
      虽然我以为,魔宫住着一位神已是不妥,男魔君的魔宫住着一位女上神便是更加不妥,然而萌大似乎并不这么觉得,而且每日还与我来聊聊天解解闷,逗逗鸟喝喝酒,我也才晓得,他脾气不好是真,心狠手辣却是不实,偶尔还有些小孩子的脾气。
      是以本来在我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是子孙满堂享尽天伦而实际上却连个夫君都没有的我的母性,很好的被他激发了出来。日日端着圣母的样子,为他讲解许多个连我都不甚明白的道理。他似乎也深得乐趣。我一直以为是我讲解得到,本以为或许有朝一日我还可以将他感化,跨族升仙也不一定,到那时沧渊一定再不小瞧我,说不定还自愧不如,以我为他终生的奋斗目标,就此爱上我也不一定。
      直到那一日,我正给他讲沧渊曾经讲的一个故事,说是凡间一个世家子弟爱上了自己家的一个歌姬,结果他父亲死活觉得不妥,愣是不同意,然后瞒着公子将那个歌姬活活烧死,由此引出一番人鬼虐恋。我讲这个故事的本意,其实是想告诉他编出这个故事的人是如何荒诞,又是如何不懂得保护我们这些慈悲心肠的人的幼小心灵。
      然而显然萌大不太通达情理,他端着一杯茶,听我讲完这个故事,面无表情,只是指着我身后的姣姬,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惊了,我身后的姣姬亦惊了,若是此事传出去,只怕整个魔域也都会惊了。
      由此我也知道,并不是我讲解得道,而是姣姬美貌得道。

      一想到我在九重天上难得讲个道法,今次好不容易有个人听我讲,我却一不留神就将他的终身大事给误导了,实在是羞愧啊羞愧。也许本来这个想法只是个小火苗,一滴水也许就灭了,我却亲手将它扇成熊熊大火,现在就是将瑶池的仙露全部浇上去,恐怕也灭不了了。

      我好好将沧渊给我讲的故事与现实中的这番做个比较,除开没有不通情理的老子,世家子弟与歌姬这两点,倒是十分吻合。
      我只好向我师祖默默祈愿,结局别是个类似的便好。否则只怕勾起萌大心中恶念的罪责便是由我承担了。

      待我寻个借口将姣姬支开去,一直望着她的萌大才回过神来与我话谈一番,然而此时我已完全没有话谈的心思,只好问问关于他和姣姬的事情。
      他求之不得,直白白地将自己的心思一尽说来。

      原来姣姬是他刚刚登上君位时在魔宫旁边的小树林里发现的。
      那日阳光微热,天气晴朗,我问他阳光如何微热,招来一个白眼,我只好闭嘴,示意他,继续继续。
      那日阳光微热,天气晴朗,一身戎装满是雄心报复的萌大走在小树林里,向那些树炫耀着他的专属权,突然他就看到远处一棵树旁靠着一个身影,他便去看,原是一个红衣女子。
      越讲越兴趣盎然,他说,那女子满身的血……
      我又问,既然是红衣,你怎么知道那是血不是她的汗。萌大又是一个冷眼,我干笑两声,你继续你继续。
      他又继续,满身的血,衬得她的脸更是红润,细长的眉毛上沾着不知是什么的液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心想,此女只应天上有,魔域难得几回见。
      我讪笑,我们天界的女子,从来不穿红衣,也从来不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小树林里。
      萌大转身便欲出门,我赶紧拉住他,自己施了法将嘴巴封严了,以示我再不插嘴的决心。萌大本就是个直肚肠的人,这秘密他恐怕憋的很是难受,如今有我这样一个听众,他更欲一吐为快,你不让他吐他一定不快,他不快之后,必然要再逮个机会让自己快。
      我十分了解这种如蚁在心如哽在喉的感觉,因为每一次我若是有个八卦,碰巧那些好八卦的神仙们又各自有事,我就会十分不快,然后便一定要去沧渊那里串串门,将八卦吐个干净。
      是以我这举动,不只是为了这惊天大八卦,还是为了逃脱沧渊的命运。
      至于萌大为何一走再走,我恐怕,这是因为他想要勾起我的兴趣亦或是,如果他不走,就会有一种紧吧着要我听他讲的感觉,这于他魔君的尊严,实在是有损伤,而且伤的不轻。

      其实总得说来,萌大讲了那么多,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那就是一见倾心。由于我在将近二十万年的时间里日日都能听得类似的故事,所以如今他这样一个三人中扒拉两个人就有这样概率的故事实在提不起我的兴趣。不论是人神魔三界还是六道轮回,但凡生出爱情的两人,只有两种类别,一是一见钟情,一是日久生情。
      当然,东华说,还可以分成三种,一是三角虐恋,二是一厢情愿,第三种才是最好,两个人比翼双飞。我又类推了一下,觉得若是按种族划分,那又可以分为许多种。
      由此可见,爱情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不是两个人的事。
      我问萌大,那姣姬对你心思如何?
      萌大哈哈大笑,像我这样年轻有为而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俊俏少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我满头黑线,你还没问过对吧,你肯定还没问过。萌大一脸赖皮,这还要问?
      于是我又言辞凿凿向萌大说明了问清楚女孩心意的重要性,你可以不懂自己的心意,但绝对不能不晓得女孩的心意。萌大觉得我这番是在否认他的魅力,脸一下子耷拉下来,我一看不对,于是一脸诚恳又道,当然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但毕竟有个保障,你去问一问说不定就问出个儿子了。
      他深以为然,恳切道:“君冉你果然智慧,如今像你这么又漂亮又聪明的神仙倒是不多见了,若是我先见的是你,我爱上的一定是你,然而我是一个一往情深的人,所以……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对我的心思我也明白,如今,你万万不要伤心。”
      前半句我就权当他确实是在夸我,后面的,我讪讪一笑:“呵呵,不伤心不伤心,你还是找姣姬去问一问吧。”毕竟如今,像他这样自恋而且狂傲的魔君,也是不多见了。

      于是自那以后,我得了空便帮萌大想着他与姣姬的事,万一姣姬对他无意,他一心灰意冷,也许之后倒霉的就是本上神。
      搞得本上神最近很是头疼。

      那日我差司歌端了一盘黄金糕,与我一同去魔宫西北角的赏芳亭看看,萌大最近苦闷于如何向姣姬开口表明心意,已经几日不曾来与我话谈,我倒乐得清闲。
      司歌是十八个婢子中长得最为清秀的一个,不如其他的艳丽,所以当我将十八个婢子每日轮流使唤完了以后,再要用人时,便只将她带着。
      至于我为何要日日换着人用,只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走在街上时更能让萌大的臣民们晓得他的待客热情。
      司歌领我穿过洛湖上架着的洛桥,来到亭前。亭子上方却挂了个牌子,用金色笔墨题了字,当然是赏芳亭三字,并不稀奇,稀奇的乃是那书法,苍劲有力,笔走龙蛇,在我看来,与沧渊的书法有的一拼。当日沧渊在老天君刚继位时曾送了一幅字给他,写的什么我已不大记得,然而那字的风采我却至今铭记,当时也有不少神仙斗了胆想向他讨一幅真迹,但都未能如愿。
      唯独我的离恨天一角,缩着他的一幅字——“天地”。
      我晓得他心怀苍生,道法也比我精深许多,然而竟连平日的风雅之事也要搞得如此仙风道骨,所以那幅字画不论风骨如何,我倒都不大待见。
      说起沧渊,我来魔域已经许久,他既没有用连心之术与我沟通沟通,更没有遣他坐下的蛊雕来探我一探,虽然我平日里更喜欢闹腾些的白泽,然而蛊雕毕竟有个可以为他增分的主人,所以我与蛊雕也算是有很深的交情。如今这样深的交情,却没有换来他在我不见也不知生死的一个月里的一次探望,倒是让我有些心惊,考虑回去后还要理他是不理。

      沧渊的书法是天界一绝,而此亭上的字,我觉得亦能算作一绝。我问司歌这是谁题的,司歌说是一个名唤泽叶的女子,是前一任魔君的独女,也是个明媚女子,只是魔君夺位时,不知逃去了哪里。
      我重复了一遍那名字,泽叶,竟有些耳熟。但想想也觉得自然,毕竟我每日都耳听八方,也许曾听过她的名字也是不奇怪的。
      赏芳亭因在宫殿一角,并没什么人,然而景致却是真真不错。
      亭子坐在洛湖中央,洛湖上种着粉红的芙渠,一阵清风吹来,甚是舒爽。我将司歌手中端的黄金糕吃了个尽,躺在赏芳亭中的石椅上望着晴好的日光倒有些犯困,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待我一觉醒来时,身边已然没了司歌的影子,却多了一人坐在旁边笑吟吟地望着我。我定睛一看,正是我方才念叨的沧渊帝君。
      他原本拿了把折扇,一晃一晃饶有趣味地扇着,见我睡醒过来,一把收回,朝我艳艳一笑。此时已是黄昏,虽然魔域不比天界,得太阳最谦和娇放之光,亦不比人界,四季早晚分明,这光亮还是有一般风韵的。
      我本是清醒些了,他这一笑却有倾国之姿,虽然本上神十分不愿承认自己是一个看脸的人,然还是被这一脸笑迷住了,瞬间又迷糊了,呆呆坐了一会。
      “可曾看够了?”就这样坐在夕阳下,沧渊或许是不耐烦了,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抚我的发,一身清朗之气弥漫周身。
      虽然我并不喜欢这样,也曾向他抱怨过,因为他这样就像是一个老爷爷爱惜自己的孙子,无法表达这种怜惜,于是摸摸头,好表达个清楚,又像是凡界的哪家公子,喜爱自己的宠物,于是摸摸头,让它听话。
      沧渊那时正忙着看一本上古战争记录之类的书,听我说完后捧着手中的书卷深深一唔,还点了点头。我甚是开心,以为他终于听了进去,然而下一次我又再次被他摸了头。
      就这样被摸了二十万年,除了不爽之外我也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每每见到南极仙翁时我总会感慨自己这一头秀发生命力的顽强。

      “额,看够了。”我的脸很不失时机地红了一红,这几万年不曾红过的本上神的老脸皮一红起来倒也像个红脸的样子。他还晓得来寻我,心中真是难能平静。
      等心中的千匹马万头驴奔腾而过后,我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来寻我,乃是因为我已在魔域逗留了一月之久,我又想,我为什么要在魔域逗留呢?是因为愧疚于萌大的一番真诚,不想扰了他。然而我能扰他什么呢,哦,原来我此行是来劝他停止霸图的。
      等想起正经事,我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原来此事已经耽搁了这样久,我心虚的朝沧渊看看,他正端了一副将笑不笑的样子望着我。
      若是被他晓得我正经事情没办,反而当起了红娘,那等会,端着这副表情的就是我了。
      我心一横,撒谎就撒谎,老娘在这天地间存活了这样久,撒谎还不简单。
      “呵呵,呵呵,你一定是来寻我问问事情如何了,此事已经办好,我们回去吧。”我凑到他跟前,卖笑道。
      “此事确实是办好了?”他一挑眉,朝我看。
      “确是好了,确是好了。”我拉着他的袖子便往云头上拽,先把他骗回去,等哪日我得了空再来重新办办便可。
      “不需等喝了魔君的喜酒再回去?”他随着我拉扯,却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
      我顿时泄了气,松开抓着他的手,“你怎么知道?”然而问完我便想起,三十三外天中有一宝物,唤作往生镜,乃是开天辟地时盘古哥哥与沧渊一同亲手凿出的罕物,法力足够高之人念个诀便可在往生镜中观得六界动静,寻着所找之人的气泽,便可见到她的一举一动,而这法力,必得要是一个仙骨精奇的神仙修炼十几万年的厚度,是以在上古神邸大多应劫羽化或是下凡历练之后,现在的这四海八荒,能使用它的,除开我与沧渊,东华山上的东华,还有我如今出嫁的姐姐荷序尊神,再算上西天的几位师叔祖以外,其他人是近一步也不能的。
      “你这红娘当的很好,日日帮着人家操心,哦,还有那名字,萌大,起的甚好。”沧渊不答我的话,倒是带了股戏谀的味道慢慢道。
      我额上青筋甚是欢愉地跳了一跳:“好说,好说,呵呵呵呵……我这几日甚是辛苦,劳心劳力,真是几万年不曾后悔的心如今后悔了啊。”
      “哦?”他抬起脚,走向洛桥,却停在桥头,看着亭上书的三个大字,眉头稍皱。
      我以为他是不开心了,正思忖着如何能逃过此劫,他却一个云头已经翻出了洛湖,在那边远远望着我,朝我招手:“冉冉,我来得急,还未见过魔君,现在,应当到了拜会的时候。”
      我汗颜,洛湖并不大,至少没有大到需要腾云驾雾的地步,然而如今他看起来竟不太计较我了,我也不好在这等小事上同他计较,便欢欢地跑向他。

      “你既然知道我此事办的不甚顺畅,为何不怪我?”我终究未抵得住内心的好奇,在去玄光殿的路上问出了疑惑。
      他朝我看一眼,嘴角牵扯出丝毫的笑意:“你这是办的过程虽不顺畅,结果却是达到了预期,何必怪你。”
      我一头雾水,此事我尚未提起,结果怎就达到了预期?察觉到我的心思,或许是怕如今离萌大越来越近,大声交谈被人听去了甚是不好,他便用了传音入密的法子告诉我:今次你虽没能当成个好说客,然倒是一个真正称职的红娘,如今萌大忙着讨美人欢心,何来的功夫去征讨凡间的疆土。
      听得此话,我终于悟了,原来我竟如此聪明而富有智慧。

      “本君自以为通晓万事,掌乾坤之变化,不想今日帝君来访却未能探出,慢了待客之礼,惭愧惭愧。只是我魔宫乃魔界圣地,沧渊帝君于此处乃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帝君可知?”玄光殿前的金座上坐着的凤凰低头笑看着沧渊,淡定而又得体。他这种得体,乃是万年日日锻炼锻炼出来的,日日学着甩脸皮,久而久之,也就甩习惯了,偶尔这么一甩,便能心安理得。
      就连本上神如此不拘小节的神,也不会日日甩脸皮,当然这甩脸皮在人间有另一种学名,叫“不要脸”,所以我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得体。是以萌大此魔君此时不要脸的得体让本上神甚是佩服。
      他甩脸皮不止甩在他前半句话的无耻,还有此时坐立的无赖。他坐着,我亦坐着,沧渊却是挺立着的。
      我以为萌大婉转而客套地表现出了对沧渊的不待见。至于为何不待见,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萌大对沧渊一见钟情,然他是个傲娇的公子,定要将心上人折磨一番吸引了注意才算开心,所以待沧渊愈发不同,才能让沧渊感受到他对他的不同,另一则,沧渊意气风发英俊潇洒,才貌双绝,萌大看看自己,自觉比不过他,怕姣姬被他拐回天宫,是以对沧渊存了情敌的心思,便更加不待见他,才能获些安慰,若是这点来看,萌大提的威胁,额,果然是个威胁。
      “三界和平已近万年余,萌大不必拿我当成什么威胁,我此次来,只是应某神的念叨,来探她一探,不然只怕某日回了天宫,又要娇作一些。”沧渊朝我这里淡淡一看,嘴角有些上扬,婉转道。
      我体内的水气有些失了分寸,淋淋冷汗。这某神,指的莫不是本上神?然若是本上神,他又哪只眼睛看到过我娇作?突然承此“夸赞”,老身只觉汗颜,实在汗颜。
      萌大奇怪地瞥一眼旁边的我,挑眉耸肩,眼角深处却有一股罪恶的期盼,“我觉得某神来我空中已经叨扰许久,本着慈悲为怀有朋自远来的一片赤诚,本君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今日帝君亲自来接,我也就恕不远送,恕不远送了。来人,送客。”这么急忙,我竟不知,原来我是被厌烦了的。如此说来那日萌大的一番话可能是在点醒我,我住在这儿的一段日子,我的心思他很明白,然而他一往情深,所以我不好再赖在这儿了,最好自己离开吧。
      我在心底呵呵一笑,你妹的萌大,居然如此对待本上神,亏得本上神还日日去你们魔域街上向他们显示你得体的待客之道,原来你竟是嫌我烦的。一边又为自己的智商默默捏了把汗。像这样的智商,我该如何在尊神的圈子里混下去。
      “魔君怎会如此以为,需知我今日并非为接某神而来。”沧渊亦转过头看着沉迷忧心的我,缓缓开口。
      听得此话,我懵了,萌大亦懵了,齐声问了出来:“那你干嘛来了?”
      “在此处小住几日,小住怡情。”沧渊伸出指头,朝我勾勾,“我们去看房子吧。”见我不动,自己动了身来拉我,牵着我的手便回了我的小院子。
      待我回神准备向萌大打个招呼时,只见他一脸“原来现今天界已经如此不看重颜面了,算你们狠!”的表情瞪着我们,很是扭曲,还有一种哑叹,我讪讪放下刚刚抬到半空的另一只手,随着沧渊踏出了玄光殿。

      “你为何要来住几日,你不是说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会真想拐跑姣姬吧?”我还是忍不住自己那颗整整二十万年躁动如一日的心,问沧渊,虽然觉得沧渊看上姣姬的可能性比我看上萌大为他生娃的可能性还要小,但师祖尝尝告诫我们,一切法相本为缘生。若是天命觉得他两个有缘,那可能性什么的,一切皆空。
      晃晃脑袋,若真是如此,届时我需不需去与天命闹上一闹?
      “此次事情会很精彩,冉冉你看热闹会看的很开心。”沧渊撇过头看我,嘴角微微上扬,扯出完美的弧度,一身淡然锦云袍,衬得此刻的他甚是温婉。

      我忽然想起我与他初见时,那时我父君青禾帝君与我母亲颜乐帝后已经灭迹于天地间十万年,在我出生很早以前便已经彻底离开。他们如何灭迹为何会早于其他创世神灭迹我并不知,我唯一晓得的,是十万年前,母后将腹中我的精魂取出,以冰封之术冻结住了我,寄存于我师祖释伽牟尼处,而后我得西方灵气,在师祖身边待了七万年才幻化成人形。七万年中,师祖日日遣他座下大鹏去北海之北得冰莲叶上的第一颗露珠给我饮下,我被冰封虽不知外界如何也不进食,这露珠却日日饮下。
      记得我刚刚解除冰封伸出头那会儿,师祖正召集众佛在开早会,讲天地之变阴阳之化,我被师祖放在放在他的莲花座后,什么都看不到,却能听到。
      本来我觉得他们讲得十分在理,众生相阴阳相,我便津津有味的听着,接受佛法的熏陶。然而不知是谁顺道提了我一句,说青禾与颜乐的孩子毕竟是仙界的,在佛界毕竟不妥,不如送回仙界,他还说,颜乐本就是个顽皮性子,怀着那孩子时青禾又日日惯着,只怕也是个娇惯性子,还是回归本位要好些。
      这一番话引得众佛深思,我虽难能见到他们的表情,然而从那静默中却感觉到一片片的赞扬。
      我未曾见过父君母后,然而我却料定自己不是那样娇惯的性子,觉得那佛这么说实在没有依据,便从莲花台后面爬了出来为自己伸了回正义:“我一点也不娇惯。”众佛惊讶,连师祖也是满脸讶然,随后却回复了镇定:“君冉你竟能冲破那封印,虽然花的时间久了些,但也是成功的。这样吧,看你天资聪颖,叫我师祖如何?”我惊了,众佛又惊了,花七万年冲破一个封印原来是天资聪颖?他们竟不晓得。
      自那以后我便待在师祖身边,因我无处可去。
      我虽为仙身,但对仙界没有一点印象,而佛界我却是整整待了三百年的,虽然也没有印象,但毕竟我一直在这里。
      是以当如今的众神们得知我的存在后,不但惊叹我的出生,亦惊叹于我的身份,毕竟同时混迹于仙佛两界的神,迄今为止,我还是第一个。
      就这样在师祖身边待了三万年,日日听闻佛法,也日日攻修仙术,日子过得也还算惬意。一日我又坐着那鹏去鹿吴山,鹿吴山上别的不说,玉石很多,师祖说做一个好的神仙,应当体验众生疾苦,便给我个机会下凡历练,于是我便日日央了大鹏来鹿吴山驼它慢慢一背,下山去卖,每日都是满载而归,我甚是不解为何他们皆道众生疾苦。
      于是这也成了一处乐趣。路经泽更水时,却见到一只神兽,然而长这么大我从来不记事,所以师祖教的什么神兽神器我是一概认不得的,我遣大鹏飞到那神兽身后的一座山藏着,看看它想做什么。
      那神兽倒是长了雕鹰的头,身子却像是一般走兽,我拍拍大鹏:“那个东西怎么头跟你差不多身子却不一样?他是串串吗?”大鹏不屑地哼唧了一声:“没想到你天资聪颖竟是这么个聪颖法,连蛊雕都不认得。”还傲气地一扭头,再不理我。
      原来是蛊雕,我隐约记得在哪本书上读到过,好像蛊雕确实是经常出没于鹿吴山的泽更水旁。但像他这样一动不动还眼带怒气的蛊雕,我是真的没有听说过。

      我又四处看看,发现他的斜对面居然站着一人,由于刚刚对着的角度上刚好立着一棵树遮住了他,我竟到现在才发现,那人着一身蓝衣,一头银色长发凌风飘扬,身姿俊朗,却看不清脸。我又让大鹏飞近一点,大鹏不同意,说:“你没看出来他们之间的火药味吗?现在去,你找死啊。”
      我摸摸头,讪讪一笑:“我自然看出来了,呵呵,呵呵……”难道你见到一人一兽不会想他们是主人与宠物的关系?怎么就想得到会是敌人的关系?
      我只好还待在原地,为防止又被大鹏奚落一番,这次我倒是留了心,探了一探周围的动静,嗯,没有闲杂人等,当然我和大鹏要除外,又看看那身姿飒爽的男子,居然有一股很强的仙泽,原是个仙人,而且道行似乎比我要高上那么一点,刚才只顾看脸,这么明显的气泽竟未寻得出来,我体内的水汽顿时乱了方寸,冷汗淋淋。
      我正叹息得紧,觉得自己这么点修为实在是对不起师祖当初的一句“天资聪颖”,也实在对不起我父君母后的名号,羞愧啊羞愧。
      然而就在我羞愧的间隙,那一神一兽却已经打完了架,因为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其实是那蛊雕的叫声,奶声奶气的,我以为他在卖萌,正准备夸赞一番他的好手段,硬的不行软的也是一方法,然而大鹏却十分叹惋地摇了摇头:“这就求饶了,实在是有愧于我们几大神兽的颜面。”
      我默默埋下头,师祖,对不起,天地,对不起……

      “姑娘可曾看够了?”那神发话了,嗓音很是低沉,却有十分的魔力。我抬头看看四周,大鹏是只雄的,那蛊雕看样子也不像是母的,周围也没什么别的人,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声姑娘,叫的竟是本仙。
      本仙向来是个敢做敢当的神仙,是以如今这勉强算作偷看的偷看我也只好承认了,只好拍拍大鹏,示意他我们还是出去吧。
      到了跟前才发现那人不光是个美男子,而且是个天下独一无二的美男子,这当然不是我说的,乃是看透了世事变换人世沧桑阅人无数的大鹏金翅雕所说,因为他说我实在没有见过什么男子,所以评价不够客观,是以他便做出了这么一个客观的评价。
      凡间有这样一句,我觉得形容他恰好,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蓝色的锦袍像是流云锦的底子,并无什么花式,银发此时已轻轻用金华簪簪了,如一树的樱花绚烂,眼眸里夹着淡淡的冷意,却不失礼数,鼻梁挺立着,如凡间巧匠做的精致的唐人。我一时看呆了,也不晓得回话,待身下的金鹏十分不好意思并且丢脸地挠我一把,我才回过神,然而却不知要如何回答才能显得本仙与众不同些,但愣愣想了半天,却并没想到什么与众不同的回答,反倒呆呆说了句:“仙友好相貌。”
      那男子闻言一讶,随后缓缓一笑,笑痕浅得难以发觉,再不说什么,踏上刚刚收服的蛊雕飞向了天际。后来在我那么多年的无聊生涯中也曾多次揣测过那笑的含义,觉得要么就是我看神只靠脸令他觉得好笑或是有些不妥,但不管怎样他听出来那是句夸赞,是以内心十分欢喜,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喜欢上我了,那是一种羞涩,可能那时的神邸们都是比较奔放的,越过天界的规矩越多,所以那笑也越来越难看到。
      后来又悔恨,如果当初我乘胜那么一击,也许如今孙子都有了,于是又怪起大鹏,我当时一心向帅,本欲乘风而去一下子到手,奈何大鹏觉得我那日丢脸的事实在做了太多,硬是不肯再背我去其他地方,还说若是我自己去便去向师祖告状,于是,我就这么硬生生错过了自己的姻缘。

      那时那笑虽淡虽浅虽无意,然而却是真正让我铭心刻骨了一次,于是我好些年都一直回忆着这笑,今次这笑,与那时的很有些相似。
      “什么热闹?是其他神都看不到的吗?”对于热闹这个话题,我的态度总是格外严肃。
      “嗯,你是第一个能看到的。”他朝我看看,又是一笑。
      看来近日某帝君,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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