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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分曲
初冬的清晨,一年四季都云雾缭绕的苍雲山巅,苍翠的琴心峰整个儿笼罩在湿濛濛的晨雾里。
独幽殿的东侧是琴心峰入室弟子的居所,此刻一如往常般静谧。因为昨夜的一场雪,院子里一片清寒,不管是游廊下还是石阶上都鲜少有人走动。
在无纣还是掌剑长老时就是坐镇琴心峰的峰主,如今他做了一宗之主,虽还同时挂着峰主的虚衔,却不再亲自管理,峰内的大小事务均交由他的心腹——大弟子冯远清掌管。这些年,由于无纣总是明里暗里多有偏袒,所以琴心峰的弟子比起其他四峰弟子在一众主峰之中更受器重,得到的栽培和资源也更优厚,再加上他积威犹在,因此琴心峰上下无不对他忠心耿耿。
作为无纣的独子,顾迟舟在琴心峰的待遇自然是水涨船高,得到了很多特殊照顾。不但可以在独幽殿里独享一座别院,院内甚至还配了两个由草木精灵点化的道童服侍,甚至就连筑基后选择闭关清修的洞府时,供其选择的范围也比寻常弟子要广,灵气也更充沛精纯。
日前,薛沉护着他们回到玉华宗后,顾迟舟便被琴心峰的弟子送回了他的别院「江晚阁」安置。虽然他受了极重的伤,但有薛沉给的九转归元丹吊着,加之回宗以后救治得宜,很快便转危为安,如今已无大碍。
倒是冯远清和叶落秋的情况比起他来要糟糕得多,好在经过悠竹老人的回春妙手,最后也都化险为夷。只是如今他俩都还昏睡着,尚未清醒。
当顾迟舟醒过来的时候,距落日崖之战已过了两日。
“阿沉……”
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顾迟舟嘴里就呢喃着薛沉的名字。
然而房间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过了良久,顾迟舟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缓缓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靠在床边,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令他终于意识到身在何处——他已经回到宗门了,这里是他的江晚阁。
至于薛沉,自然不可能在琴心峰久留,想必是回他的落雁峰去了。
人一旦回到熟悉的环境里,无形之中就会放松许多。意识到落日崖之战已经彻底结束,顾迟舟呼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慵懒地靠在枕头上。床边的矮几上放了樽香炉,半透明的烟雾在室内幽幽缭绕着,他的神思在云芷草的冷香中逐渐飘远。
回想起当时血色的落日崖和那场惨烈的厮杀,虽还心有余悸,但庆幸的是他和薛沉都还活着。想到这里,昏睡时被梦魇反复折磨的阴影终于消散了几分,顾迟舟的心情很快明朗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
顾迟舟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模糊而矮小的身影转过画屏,手里端着个铜盆朝床边走来。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淡,直到来人走到近前,顾迟舟方才认出是平日在院里伺候他的两个道童之一的银翘。
银翘见他醒了很是高兴,忙道:“少主你醒啦!辰砂刚还和我打赌说你可能要明日才能醒呢,太好了,这下他得输我两串糖人了!”
从外貌上看他就像个八九岁大的孩童,生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圆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十分灵动,说起来话来叽叽喳喳的,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银翘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了过来,将手里的铜盆放到床边,便转身推开了窗子。
明朗的阳光顷刻流泻而入,原本昏暗的房间一下子敞亮起来。光线猛地撞入眼瞳,刺得顾迟舟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待银翘走到跟前,顾迟舟捏了把他肉肉的脸颊,佯怒道:“好哇,本少主都伤成这样了,难道是给你们两个消遣的?”
他虽然拉下了脸,但一双凤眸里却蕴着丝丝笑意。
银翘嬉皮笑脸道:“好少主,快梳洗一番,我这就叫辰砂给你把汤药端来。”
“且等等。”
见他转身便要往外走,顾迟舟忙叫住他。
“怎么了,少主?”
“我睡了多久?”顾迟舟问道。
“整整两日了!您和冯师兄当时浑身是血地被送回来,不但把代掌门吓坏了,整个琴心峰都乱作了一团,不过好在您并无大碍,不然阖峰上下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宗主交代呢。”银翘语气夸张地说。
“师兄怎么样了?还有叶落秋和王师妹……”
“少主不必担心,他们都没事儿,只是冯师兄和叶师兄尚未醒过来,至于王师姐嘛,听凤初峰那边与我相熟的女童子说,似乎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倒没受什么伤。”银翘想了想,如是说。
听说他们都没事,顾迟舟松了口气,接着才问出他心底实际上最在意的那个人。
“那,那薛沉呢?”
听到薛沉的名字,银翘立马换上了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打趣道:“少主好像总是特别关心这个人?不是老提他,就是老单独提他!”
最后那句“单独”二字咬词格外重,顾迟舟被他戳破了心思,耳根不由微微泛红。
连忙催促道:“快说。”
“是是是,我说我说。”
银翘耸耸肩,眨巴着眼睛说:“至于他公子您就更不必担心了,他好着呢,一点毛病都没有。”
顿了顿,又道:“而且听说他在落日崖以一己之力斩杀了魔宗的一位金丹境强者北辰使荀殷!宗门内外都已经传遍了,本来很多人都还不相信呢,可代掌门问话时,王师姐也是这么说的……现下此事正传得十分热闹,估计坊间的百姓都皆有耳闻,那个薛沉如今可谓是一战成名,风头无两哩!”
“一战成名……”
顾迟舟听完,一边低声自语,一边禁不住地翘起了唇角,一股愉悦自豪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得知薛沉声名大噪,他竟比薛沉本人还感到高兴。
看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憨痴模样,银翘无语地摇了摇头。自家少主着实有些傻乎乎的。
忽然从屏风后飘来阵阵药香,一个外表与银翘年岁相当的童子端着副托盘走进来,口中念叨着:“是啊是啊,一战成名呢!”
他撇了撇嘴,貌似对顾迟舟的态度有点儿不满:“不是我说,那个叫薛沉的小子声威名头眼瞧着都要盖过少主子您了,您不着急不忌惮也就罢了,怎么看起来好像还挺高兴的……难道少主就不怕未来宗主的地位被人家抢了去?”
“辰砂,你胡说什么呢!”银翘连忙端过药盏,回头便一巴掌拍在了那童子的脑门上。
“嘶……疼死了,银翘你打我作甚?!”辰砂吃痛,反射性地捂着脑袋叫唤道。
“本来就是嘛,我又没说错,落雁峰与我们琴心峰素来不合,少主为什么要跟那个薛沉走得这么近?上上次寂修路试炼他救了御真门的少主,还和人家攀关系拜把子做兄弟,上次在玄离天街也是他大出风头,得罪了安阳陈氏,这次还是他,一战成名好不威风!我看他呀,根本就是故意的,一点也没把咱们少主放在眼里……”
“可若不是他救了少主,哪还轮得着你在这儿替少主鸣不平?”银翘抢白道。
“我……”
辰砂刚想继续反驳,就被顾迟舟严声喝止了。
“都别说了。”
辰砂心中虽然不忿,却到底没再继续说下去。
顾迟舟抬手揉了揉额角,直感觉那里正突突地跳个不停,很是心烦意乱。
“你们若是吵够了,便自去玩吧,让我清净清净。”
见顾迟舟罕见地生起气来,二人自知失言,再不敢继续放肆,听话地退出门去。关上门时又不由地互相望了一眼,随后同时朝对方做了个鬼脸,一左一右各自退下不提。
他们的意思顾迟舟心中何尝不明白,连两个稚气小童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事情,就更别说琴心峰的其他弟子了。他们都在明里暗里地提醒他一件事——薛沉如今威望日盛,若他再不努力,下一任玉华宗宗主的位置便极有可能被薛沉取而代之。
到那时,顾迟舟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尴尬。而这也是无纣绝对无法容忍和接受的。
顾迟舟很了解自己的父亲。无纣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他习惯了掠夺和控制,绝不会容许棋盘中任何一颗棋子跳出他制定的规则之外。
因此,一旦无纣发觉薛沉威胁到了顾迟舟的地位,他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为自己的儿子清除障碍。而等待薛沉的将会是无纣毫不留情的打压……甚至迫害。
就在顾迟舟愣神之际,窗外忽然有只白色的东西扑棱棱地窜了进来。
那是一只白色的千纸鹤,飞进来后,就在房间里悠悠盘旋。
“传音符?”
顾迟舟愣了下,才伸出手来,那只千纸鹤便极有灵性地飞落到他的手心里。
待将千纸鹤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几字。
「灵犀崖畔,望思池边,夜半子时,与君一叙。」
字迹十分熟悉,清隽风雅而又苍劲有力,正是顾迟舟此时所思所想之人。
顾迟舟望着纸上的字句默默出神,猜测着薛沉想对他说的话。思绪越飘越远……眼前又恍惚浮现起他和薛沉在幻境里渡过的那数月的画面,不过一会儿,好似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顾迟舟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唇边也不知不觉地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
┬ ┬ ┬ ┬
子夜将近,墨黑的天幕月朗星稀,苍雲山地峰的灵犀崖上空旷无人,隐约有阵阵虫鸣传来,更衬得四周一片寂静。
虽然相约在子时,但心事重重的薛沉却早早就来到了望思池边等候。
望思池边栽种着十数棵银杏树,现在已是十月中旬,银杏树的树叶早已变成了灿烂的金黄色,若在白日远远望去,树冠上便是一片片黄澄澄的金叶子,璀璨而耀眼。薛沉正靠坐在其中一棵最为粗壮的银杏树的树干上,提来的纸灯就随意搁在一旁,朦胧的烛光将四周映照得一派暖意昏黄。
此时漆黑的林子里仅有这一处光源,待顾迟舟赴约而来,便能立刻循着光找到他。
薛沉静静注视着树下那横跨在断崖上的水池,池中的睡莲在朗月之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月白色,泛着莹莹的微光,唯美之极。在白天,它们都紧闭着花苞,只有当人踩上去时才会根据个人灵根的资质绽放出不同颜色的莲瓣,每个拜入玉华宗的弟子都要经历这道试炼,因此这里的莲花在宗门内一直被称为“七步莲”。
除了每五十年一度的仙宗试炼,这里平日鲜少人来,因此更没多少人见过夜晚的七步莲了。直到此刻,薛沉才有些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些可以分辨出灵根属性的莲花最真实的模样竟是这种半透明的形态。
看着看着,薛沉恍然想起了一段本以为早已遗忘的往事。
那年初拜玉华,在七步莲之试测灵根时,顾迟舟曾踏着青碧的莲花在望思池中袅袅而立,当时他突然的回眸一笑猛然撞入了薛沉的眼底,令他不禁有些微微恍神。如今仔细回想起来,才蓦然发觉那抹笑并非入了眼底……而是心底。
薛沉一怔,原来……他早在那时,就对顾迟舟起了心思。
忽而眼前一黑。
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他的眼睛,薛沉反射性地抬手去拂,便碰到了一双纤长而温暖的手。
耳边传来顾迟舟润泽清越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薛沉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便没有急着拂开他的手,反而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顾迟舟感受到薛沉的放松,轻轻笑了下,随即保持着这种从后面环抱着薛沉的姿势,将头靠在了薛沉的肩上。
薛沉没有回答,顾迟舟也没再说话,他们就这样静静地靠在一起。
夜色深沉,微凉的空气里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这里一时间除了清风吹拂过树梢发出的枝叶沙沙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仿佛整个天地都突然安静了下来。
二人的距离极近,近到薛沉能够清晰地听见顾迟舟的心跳和呼吸,他们此刻的姿态就好像还在幻境里做夫妻时那样,暧昧而温存。
在这样温馨亲密的氛围里,依靠着薛沉的肩膀,顾迟舟的心就像被填满了一样,既安心又满足。这一刻,他不需要再像从前那般费尽心思去猜测薛沉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薛沉也是爱着他的。
良久。
就在顾迟舟快要睡着的时候,薛沉终于说话了。
“我们以后断了吧。”
薛沉拿下顾迟舟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他。
这句话仿若晴空霹雳,将顾迟舟从朦胧睡意中惊醒,他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薛沉眼中认真的神色让顾迟舟清楚地意识到,他没有开玩笑,也并非临时起意,看来这个决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这个认知令顾迟舟呼吸一滞,他的心就像被人猝不及防地戳了一刀,隐隐作痛。他紧紧抓着薛沉的手,即使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
“为什么?”
好不容易才确定了薛沉的心意,就这样结束让他无法接受。
“我不信经历了这么多,你的心里还是没有我。”
顾迟舟扯了扯唇角,艰难地挤出一丝自嘲的笑来。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令薛沉不由自主地心疼,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绝不能心软。
他不该动情。
纵然动了情,那人也不该是顾迟舟。
不该是,仇人之子。
“幻境里被梦妖所控,我们才会身不由己荒唐一场。虽不怪你我,但既然错了,便该及时回头……你我二人一如两条互不相交的线,本就不该痴缠,若是继续牵连在一起,必会酿下大祸。为了一段私情,不顾清规礼法,不顾世俗眼光,甚至毁去你我未来的前程,便是你想要的么?”
薛沉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淡漠。
“就算你能做到,我也做不到。”
“更何况,”薛沉顿了下,“我不曾对你动过情。”
顾迟舟猛地摇了摇头,险些控制不住情绪,骤然激动起来:“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是这样想的……若你心中真的没有我,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又为何甘愿冒着性命之忧数次救我于危厄?难道情爱,在你看来便是一个错误么?”
他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氤氲起了朦胧水光,望着薛沉的眼神饱含着太多太多浓烈的情愫,毫不掩饰的痛苦和爱意令薛沉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可薛沉知道,他现在绝不能躲。
他不能让顾迟舟看出哪怕一点点的心虚,更不能再让顾迟舟抱有丝毫期待。
今时今日必须和他说个清楚明白,彻底了断这荒唐的关系。
薛沉强忍住避开顾迟舟眼神的冲动,他装作坦然的模样直视着顾迟舟的眼睛,淡淡道:“危难之时,倘若换成任何人,我都会尽己所能去救,并不是为了你。如果让你误会了什么,都是我的错,今后我会谨言慎行,不再做那些惹人误会的事了。”
他顿了顿,迎着顾迟舟受伤的目光,冰冷地吐出绝情的话语:“过去种种,就当作一场梦,到此为止,对你我都好。”
说罢,薛沉甩开顾迟舟的手,跃下了银杏树。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不染纤尘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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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月之所以没有更新是因为三次元太忙了,接了一个活儿,给我爸的客户做一个设计方案,实在分身乏术所以没什么时间码字……最近方案告一段落,终于有时间好好码字了,我对不起你们!其实卡文+永黑对我的打击很大,所以有时候真的没有动力码字,甚至我的手头已经有了好几本新题材的故事大纲,朋友和编辑都劝我在卡文的时候干脆开新文调剂一下、刺激一下灵感,但是我思来想去,觉得一旦开了新文,这篇文完结的那天估计就遥遥无期了,这样对沉宝小顾对看文的大家都不负责任,所以每次卡文又焦虑的时候,我都强行忍住了开新文的冲动,请大家相信我,就算更新不靠谱,我也是绝对不会弃坑的!_(:з」∠)_
另,如你们所见,这章沉宝很渣地和小顾提分手了,大家尽管吐槽~再让沉宝浪几章,我就帮小顾虐回来~_(:з」∠)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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