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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圣
我和顾衡坐在偌大的偏殿里面面相觑,宫人奉上了茶水与点心便要退下,顾衡叫住了领头的那位内侍,“等等,敢问这位大人,圣上深夜传召我与内子入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内侍对顾衡的态度十分恭敬,“劳小顾大人抬举,奴婢当不起大人二字,您唤我小崔子就是。不敢瞒您与夫人,是圣上身旁的魏大人让奴婢将您二位带到偏殿的,具体何事,奴婢也不知情。”
“哦,魏大人,那就是圣上的意思了,”顾衡摸了摸下巴,开始跟内侍套交情,“崔大人可是新调来的,我从前似乎没在圣上身边见过你。”
崔内侍微微低头道:“是,奴婢是上个月才调到魏大人手底下做事的。”
“那时候我还在家里休养……怪不得没见过,”顾衡笑了笑,“对了,我阿爹是在我之前入宫的,崔大人可看到他了?”
崔内侍停了停才道:“顾大人与内阁的李阁老、王阁老等几位大臣正在圣上寝殿内议事,太子殿下与诸位王爷公主、还有宫里头的娘娘们也到了,都在殿外等候着。”
顾衡与我对视一眼,“都在?”
崔内侍道:“是。”
他又道:“想必一会儿就会来请您与夫人入内觐见了,深夜寒冷,小顾大人可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也好提提神。”
顾衡笑着承了他的情,“多谢崔大人提点。”
崔内侍口称不敢,对我们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我看着顾衡,“连太子都在殿外等着,我们却坐在这里喝茶吃点心?”
顾衡说:“他说是说一会儿,但都叫我们提神了,想必要轮到我们还早得很。你要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看着,人来了再叫你。”
“别了,”我心下惶恐,“我可不想睡眼朦胧地去见圣上,再说,这种时候我也睡不着啊。我还是……坐着吧。”
想到一会儿要是想上个厕所什么的,我就收回了伸向点心与茶水的手。
顾衡拿指尖敲着桌面,我歪着头发呆。他猜得不错,我们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得我的困意都有些上了头,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和顾衡下意识地就站起来。
这次来的却是魏内监,他朝我们颔首道:“小顾大人,夫人,圣上传您二位进去说话。”
我走出侧殿才发觉,整个宫城灯火通明,廊下一盏盏宫灯齐齐整整,连那轮圆月都被映得黯然失色。正殿外站着许多人,按着身份等级一一列开,每一层的汉白玉阶上都站着人,一直排到宫门口。
我不是没见过这样大的排场,但这一次,我和顾衡仿佛成了聚焦点。魏内监在前引路,一旁两个宫人提着灯照着脚下,我们每走过一排人身旁,就要目不斜视地接受一排人的目光洗礼。我实际上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顾衡大约也觉得别扭,在袖子下握住了我的手。
好不容易走到了正殿门口,两扇高而深的殿门缓缓开启,其余宫人都停住了脚步,只有魏内监与我们一齐踏了进去。我不敢随意打量,只觉得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路,各处都有宫人垂头立着,除了我们三人的脚步声外几乎听不到一丝别的声音。
我心里其实挺不明白的,既然正殿那么大,为什么不让那些人进来等,非要站在外面被冷风吹。但终归只是心里头想想,不敢问出口。
进了寝殿,魏内监快步上前走到床边,“圣上,小顾大人与令贞夫人到了。”
明黄色的床幔内有人低低嗯了一声,顾衡拉着我上前行礼。圣上微微动了动手,魏内监忙过来扶顾衡,我们就势起了身。他又转身去搀圣上坐起来,我这才看到圣上的样子,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颓废,反而像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威严。
我心里只冒出一个词来,回光返照。
圣上道:“阿衡,过来。”
顾衡弯着腰挪过去几步,“是。”
圣上抬眼看着他,“身子怎么样了?”
顾衡道:“劳您惦记,已经无大碍了。”
圣上又问:“朕赐你的那些东西都看过了吗,可还满意?”
我有点忐忑,说实话,顾衡没看,赐过来的时候他根本没醒。荣平郡主接了赏就送到我这,我叫阿绿她们清点后拿出一些送人,其余的都收到库房里了。
顾衡立马答道:“您赐的自然都是好东西,臣和内子都十分喜欢。”
圣上咳嗽了两声,“这才多久不见,你就与朕这样客套了?不学好。”
顾衡立马撩袍下跪,“臣不敢。”我在后面动作极快地跟着跪下来,虽然地上铺了柔软的毯子,但我跪得强硬有些扭到了,忍着才没做出狰狞的表情来。
“说你不学好,就学了这动不动就跪的臭毛病,这可不像你。”圣上话是这样说,却没让我们起来,他凝神想了一会儿才道,“旨意下得急,朕倒忘了交代你们将玉带进来。”
顾衡解了腰间锦袋就双手呈上去,“您看。”
我看见他侧脸微微勾起的嘴角,圣上倒也笑了,“猴精。”
魏内监接了锦袋,将玉取出来奉上。圣上没接,只就着他的手细细抚了一遍,“朕当日怎么跟你们说来着,哦,说是太|祖皇帝与明贤皇后之物,他们俩也是因玉结的缘。本来你那一块,该给皇后的,可太后不喜欢她,就给了荣平。不过荣平这孩子,也确实讨人喜欢。那么多侄子侄女中,也只她能与朕说说贴心话了。”
我和顾衡屏息静气地听着,我们从不知道太后不喜欢皇后这一茬,荣平郡主说起皇后都只有夸赞,说她为人和气,她在的时候后宫一团和睦。而且据说圣上与皇后是少年夫妻,十分恩爱。虽说这两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这样的后宫秘闻,我还是听得心惊胆战的。
“……朕近年来一直在想,是否真的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若这玉当时给了皇后,我又寻回了阿衡媳妇那一块,是不是皇后她……就不会那么早地离开朕呢?”
我一头雾水,听圣上所说,好像这两块玉有什么逆天改命的能力一样,可它除了带我和顾衡来这里,没有其他任何的作用啊。那日大火,也没见它来救我们……
“你们说,这玉后来真的没有一点动静了?你们几次水里火里逃生,真的不是它在庇佑你们?那为什么太|祖皇帝与明贤皇后,就凭着这两块玉逍遥自在去了?虽说太|祖遗训,不可耽于虚无缥缈之物。可朕总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
圣上虽在问话,可我们都知道他并不需要回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示意魏内监将玉收起来递还给顾衡,“起来罢。朕倒忘了你们还跪着,年纪大了,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坐下同朕说说话吧,你那日救了朕,朕只赏了那一点东西,就是想留机会给你自个儿讨赏,也算没白疼你一场。你阿爹说你要调到金陵去?”
顾衡跟我在一旁的凳子上落了座,这才开口道:“是,臣……阿衡想陪内子四处走走,京城实在不方便。”
圣上哼了一声,“你倒实诚,让你媳妇同朕说。”
我看了顾衡一眼,干脆也实话实说:“回圣上,确是我想要离京的。京城繁华,自是衣食无忧,但院墙太高太深,不适合飞鸟常驻。万里江海,大好河山,区区小女子不自量力,也想在有生之年一一踏遍。”
圣上不置可否,“果然是小女子,不自量力。你可知阿衡大好前程,都要毁在你一念之间?”
“其实……”顾衡忽然开口,“您不知道,羲和落水伤了身子,在子嗣一事上有些艰难。如今还好,再过上十几年,阿爹阿娘再喜欢她,总也是要逼我纳妾的。再说了,就算阿爹阿娘不在意,京中人多口杂,是非更是多得不得了,我自己吃过流言蜚语的苦了,不想羲和她再经受这种苦头。”
我怔了怔,这一点他从没有跟我提过,我不知道他已经为我想到了这么以后的事。
圣上道:“你会这样想也难怪,她毕竟是因为救你才……”
顾衡头一回大不敬,他打断了圣上,“您说的什么话,她不来救我,我也会努力活下去。我娶她,是因为喜欢她,不是因为她能为我生儿育女。”
圣上眉头一沉,我的心也揪起来了,想缓和一下气氛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原以为水到渠成,但要是顾衡惹怒了圣上,哎,不走就不走了。我再三想了想,鼓起勇气说:“圣上恕罪,他一向直言直语,不是有意冒犯您。而且他也不知道,在等他醒来的时候我就想,只要顾衡活下来,只要他好好地活着与我在一起,我什么都无所谓的。您千万别怪罪他,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不该痴心妄想,带坏了他。大好男儿,自然该为国家效力,不应沉溺儿女私情。”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我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落入了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可一旦不挣扎,又要面对濒死前的绝望。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顾衡回头看着我,我对上他认真的一双眸子,哑然失声。
他又坚定地转回去,“阿衡生无宏愿,但求余生相伴。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
我望着他,微微收紧了手指。这是……我曾经很喜欢的一句誓词,闲聊时与他说起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下拜,“请圣上成全。”我也与他一并伏下了身子,方才的忐忑一扫而空,心底仿佛要开出一朵花来。
圣上许久没回应,久得我们都紧张到以为他没了声息。又过了半晌,才听得低低一句,“想去就去罢,替朕与皇后……也看一看。”
声音轻得令我们几乎以为是幻听,随后魏内监就过来扶顾衡起身,我这才松了口气。
圣上忽然问道:“窗外的花开了吗?”
魏内监答道:“已开了小半个月了。”
圣上又问:“是什么花?”
他这回朝着我们,魏内监不好回答,我和顾衡同时答道:
“桃花?”
“梅花?”
说完我俩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同时我也拿眼神恨恨地看顾衡,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梅花,你怎么不说迎春花?
顾衡悻悻地别过脸去。
不过圣上却没在意,他伸了手,魏内监立马服侍他起身。我跟顾衡才要退下,魏内监却向我们一努嘴,我俩再蠢也知道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他。
圣上往窗边慢慢地行去,窗下搁了一把古琴,我不太懂琴,只觉得仿佛日日有人弹奏般,崭新如初。他颤巍巍地拨了一下琴弦,顾衡道:“您小心别伤了手。”
圣上轻笑了一声,将手收回来,凝眸望着窗外开在黑夜中的数枝花,极低地叹了一句,“今年花胜……去年红。”
我心里一动,这首词并不该出现在这里。我和顾衡互相交换了眼神,抿了抿唇角还是轻声开口道:“……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圣上的眉头一拧,须臾展开,面色却是淡淡的,瞧不出神情。片刻后才道:“下去吧。”
我跟顾衡不明就里,以为是我说错话了,求助地望向魏内监。他点了点头,我俩只好赶紧行礼告退。方才那位崔内侍便入内带我们出去,却绕到了一旁的偏殿里。
顾衡好奇地问道:“不是让我们退下吗?”
崔内侍道:“您二位在此稍候,外头人多眼杂,圣上还有东西要给您与夫人,待会儿奴婢再带您与夫人从后面出去。”
我和顾衡只好又陷入漫长的等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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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还有一章就结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没想到我能写完一篇长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超感谢各位大大和一路相随的小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