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垂钓碧溪上

　　阿青她们跟我回了屋子，阿青尤为不解，“三姑娘同您什么时候关系这样好了？”

　　我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她在桂花宴上帮过我，姐妹中，也就她一个能和我说些话了。”我偏头看阿青，“她和从前很不一样？”

　　“倒也没有，只是三姑娘很少来咱们院子，又不大爱说话，不过也有小丫头争着要往她院子里当差呢。”

　　我唔了一声，“她今日来劝我不要赴顾二姑娘的会，担心会对我不利。”

　　阿青和阿绯互看了一眼，阿青直接道：“三姑娘确实像是会说这话的人，但不会对您说。”

　　阿绯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朝我道：“您一向不怎么同大姑娘三姑娘还有六姑娘来往。”

　　这三位都是庶女，白羲安说我不愿意跟庶女坐在一起，白羲静说我不肯理会她们，似乎我对庶女有很深的偏见。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白羲静今日的言辞，不像作伪，还是选择相信她，“那是因为我跟她表露了亲近之意啊。”

　　“从前是我将她们拒之门外，所以她们不肯来碰我这个钉子。如今我愿意亲近她了，她自然也会来关心我，这才说明她性子好，不记仇呢。”

　　阿青仍有些狐疑地望着我，她不敢说出口的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又同她道：“便是骗我，又能从我这里讨到什么好处？我若是有个好姻缘，害死了我她还可以顶替，可我现今这样，她顶替我不是跳火坑么？她更该期望我好好活着，不要带累她的名声才对。”

　　阿绯也道：“姑娘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您是嫡长女，三姑娘将来肯定需要您的扶持，见您放下身段，自然也就来亲近您了。”

　　她这样一说虽然有些功利，但也未尝不是真相。我笑了一笑，半开玩笑道：“就是要谋夺我的嫁妆，我一死，嫁妆定然落入太太手里，有四妹妹五妹妹在，三妹妹也捞不到好处啊。”

　　阿青和阿绯同时变了脸色道：“姑娘说什么话呢，姑娘长命百岁，康健福寿。”

　　“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我笑着说完这一句，就看见阿绿和阿绛一齐进来了，她俩不知前情，倒去责备阿青和阿绯。

　　阿绛瞥了她俩一眼道：“你们同姑娘说话越发没大没小了。”

　　阿绿走过来替我倒了新茶，“姑娘也不该这样纵容她们。”

　　我却没放在心上，摆摆手道：“知道你们重规矩，刚刚是我不好，说自己死了，她俩这才不高兴呢。”看到阿绛和阿绿脸色也变了，又赶紧转移话题道，“说实话，我醒来后，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很多？”

　　四人皆垂手并排站着，不肯搭我这个话。

　　我便道：“我知道你们想什么的，忘记从前的事也罢了，怎么连性子都大不一样了。我想，大概也是上天怜惜我，没夺了我的命，反而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之前说不上不好，可明明能过得更好，不是么？”

　　阿绿终于道：“我们从没觉得姑娘不好，变不变，您都是您。”

　　这话跟之前阿绛说的倒挺像。

　　阿绛亦道：“您尽管宽心便是，姑娘想要更好，必定会更好。”

　　我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点点头郑重道：“都会好起来的。”

　　讲真，我一直都没有完全相信她们，因为我知道她们也不会成为我的依靠。今日这么说，只是让我知晓，她们也许也怀疑过，也迷惑过，但在她们心中，我永远是她们的二姑娘，这就够了。

　　三天时间过得非常快，赴会的日子到了。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温和而不燥热，清风凉爽又不刺骨，我将之总结为，秋高气爽。

　　天气好，心情也就好了。我暂且不去想一会儿要怎么面对顾二姑娘和应该会出现的顾衡，闭着眼靠在车厢里养神。真怀念以前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的日子啊，那时候不懂事天天宅在家里吹空调玩电脑，现在后悔也晚了。

　　为了早点回去吹空调玩电脑，加油啊我的傅葵！

　　在心中再三坚定了这个想法后，我下了车。从给贵宾设的专用通道一路上了楼，进了顾迎订的包厢。然而里头没人。

　　是的，她请客，她比客人还晚到= =。我这次带的是阿绛和阿绯，但她俩没进来，被拦在了楼梯口，跟顾家的侍女一齐去另一个包厢吃饭了。身边没人跟着，我突然就有点紧张。看着没开席，不好上桌，我就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了。

　　刚坐下，包厢的门就开了，我立马站了起来。顾迎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她刚进门，后边就有人把门给带上了。包厢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相对站着。

　　她是个美人，同顾衡长得有些相像，肤色白皙，一双桃花眼流光宛转，搭着石榴红的裙子分外养眼。我打量她的时候发现她也在打量我，她是倨傲惯的，眼角一挑，目光从上到下直直扫到底。

　　我朝她一笑，“顾二姑娘好。”

　　她走过我身边，懒懒应我一句，“白二姑娘好。”语调跟顾衡也几乎一模一样。

　　她在上首坐下，我也跟着落座，就听她道：“听说你处心积虑地想嫁给我四哥？”

　　卧槽，上来就这么直接真的好吗？我尴尬道：“二姑娘……”

　　被她打断，“你也是二姑娘，我也是二姑娘，叫着不烦吗？叫我顾迎就好，我叫你白羲和了啊。”

　　“顾迎……姑娘……”我尽量无视掉她翻的白眼，连连摆手道，“大概是听错了，婚姻大事，自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我如今一心侍奉父母，尚未考虑过婚嫁之事。”

　　她嗤笑了一声，“你今年也及笄了吧？同我一样大了，我可不信你爹娘不急。”

　　“这么说来，顾大人和郡主很急？”

　　顾迎：……“白羲和，我请你来可不是让你来问我的。这里就咱们两个人，我又是我四哥的亲妹妹，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好了，别跟我拐弯抹角。我哥也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就两个人么，呵呵，未必吧。再说，你哥喜不喜欢，管我什么事。我微微笑了，“顾迎姑娘请我不是来吃饭的吗，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发问便是，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也不知道顾迎姑娘提起顾四少爷是什么意思。”

　　顾迎往后一靠，“你这个人说话真有趣，你设计同我四哥一起落水，反倒说自己没有什么想要的。既然没有，你今天为什么要赴我的宴？”

　　“落水一事是误会，但我正好想找机会谢谢顾四少爷的救命之恩，不知顾迎姑娘可否代为转达？”

　　她露出玩味的笑容：“你说我哥救了你，该不是要以身相许吧？”

　　我诧异道：“怎么会？顾迎姑娘身为女儿家，怎么能想到那种地方去……我可以保证，我对顾四少爷，绝没有半点觊觎之念。”

　　她有些不确定地眯起双眼，再要说什么时，另一边的屏风后忽然传出另一个声音，“好了，你再说下去，菜都要凉了。”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我暗暗撇了撇嘴，就知道顾衡这小子在屋里藏着，每次都藏屏风后面，有没有新意。

　　顾迎站起身，不忿地往屏风那边走，“得了吧，明明是你自己等不及了。”

　　啪的一下，顾衡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一桌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我也站起身来往那边走了几步，原来屏风后有另一道门，顾迎回头看了看我，同顾衡不知道说了什么，顾衡也神情复杂地望了我一眼，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后顾迎才又走过来朝我一扬下巴。

　　我看向顾衡，顾衡点点头，“跟我来。”便推开了那扇门。

　　我深深吸了口气，顾衡不像顾迎，我跟顾迎打了半天的太极，一方面是想让她相信我不是传闻中倒贴的那种人，另一方面是因为知道顾衡也在，故作冷静给他看的。

　　我跟他走入了另一个小房间，这里似乎是封闭的，窗子开得很高，使这个房间看去并不晦暗，反而很明亮。他反身关上门，我紧紧盯住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檀色衣袍，也只有他才敢穿这种颜色，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如画。而我忽然就紧张起来，一紧张就开始注意细微之处，看到他的袖口绣了一圈祥云花纹，又看到他腰间垂着一块朱红色纯粹得近乎透明的玉佩，看到他步伐不大，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在我面前站定，我紧攥住衣衫，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明明之前已经肯定得不能再肯定，但到了这种时刻，还是紧张起来，生怕有个万一。

　　好一会儿才听他结结巴巴道：“你，你见过那句诗？”

　　我的心脏几乎跳停一拍，他又试探性地道：“何须浅碧轻红色，本是花中第一流那一句？”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目光里，两人都一愣，我一下忘记了所有顾忌，按捺不住地小声道：“那句诗的前面一句应该是，‘氨氮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对不对？”

　　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半天才道：“其实我不会背前面那句……”

　　这一句出来，我们都怔住了，他的折扇应声落地，两人在对视中互相看到眼里的光，再没有什么好疑惑的了。

　　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想成年后我就不曾像今天这样哭过。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他乡遇故知更值得开心。在这个陌生，封建，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社会里，有一个人存在着，让你知道，你不是孤单一人。

　　我想笑，眼泪却止不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他朝我张开双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进他怀里，将额头抵在他胸前哭出声来。他一只手紧紧揽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后脑勺上，小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有我在这里呢，别害怕。”

　　可当我模糊中抬起头看他时，却发现他也红了眼眶，只是努力地朝我笑着。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能看到他反复地做着口型。

　　“别怕。”

　　我想，一定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赐给我这样一个人。我们并不认识，毫无关系，但此刻，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拥有这世间最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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