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垂钓碧溪上

　　我憋着气就要回她，白羲静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看刚刚那个郭三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人，身为男子，不见一点涵养，哪里值得二姐姐为他动气。”她本就生得清雅，如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一般，如今温温柔柔地跟我说话，我粗粗扫她一眼，气都消了。

　　再看白春暖，娇艳如那朝霞，我顿时也没那么反感她了，便道：“是我被他气糊涂了，大姐姐别跟我计较。”

　　白春暖的笑容淡了一点，探究的目光一闪而过，她也点点头道：“自家姐妹有什么好计较的。”

　　一直没说话的白羲娴轻声道：“既然男客在那边，我们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吧，省得再撞见。”

　　于是我们四个又回头挑了另外一条小路往前走，虽然依旧沉默，但这次沉默跟刚才的不一样了，大家都各怀心事，不知在想些什么。怪不得刚刚赵及贞回来后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她是听到顾衡在了等着看我出丑吧，真是的。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亭子，白羲安和白羲宁都在里头。我们走进去，白羲安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我怎么听说二姐姐在那边和大姐姐她们吵起来了？”

　　卧槽，这消息这么灵通？我就跟白春暖呛了两句，这才多久就传到这边了？我心里这样想，面上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这是怎么说？哪有的事？”

　　白羲安明显不信我，转头去看白羲娴，白羲娴摇摇头，“我们一直好好地在赏花。”

　　白春暖笑着看了一圈周围不远处的少女，“不过是姐妹们玩耍着说了几句，连斗嘴都算不上，谁给四妹妹递的消息，真是该打。”

　　白羲安扯了扯嘴角，“没有便好，或许是哪个下人看错了，我也就是无意中听见。”并不打算说出通风报信的人是谁。

　　当然，我也不在意这个。宅斗嘛，谁没有点耳目安插在各处。白羲宁从我身边走过，像是不经意地碰了我袖子一下，我回头，她看了那边树下的绿衣少女一眼。

　　我了然地转头问白羲静，“咦，那边的几位看着有些眼熟。”

　　白羲静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石凳上坐着的是襄阳侯府的二姑娘郭溪，旁边的是梁国公府的三姑娘赵及淑，树下站着的是郭溪的妹妹，郭洁，在家行四。”

　　原来是郭湛的妹妹，怪不得消息传得这么快。郭家的好感度全部打叉，让你们胡说八道。

　　正在心里画圈圈诅咒郭洁跟郭湛，张善云派人过来请我们过去，“请姑娘们过去作诗呢。”

　　卧……槽？我一颗心提得老高，这个地方只截到唐诗那会儿，后头宋词元曲什么的都还未出世，但哪怕给我借用，我也不敢乱来。前些时候还不认字呢，今天就能写些惊才绝艳的诗句，说出去谁信啊，这可怎么办。

　　等到了地方我才把心放下来，不是作诗，是品诗。我们几个瞎逛的时间里，张善云她们早就写好了诗作，现在是请我们没写的人来评点呢。

　　诗作派人誊抄了，悬挂在水榭四周，大家便不落座，一一地看过去。我环顾了一圈，发现最左边摆着一架长屏风，后头隐约透着点人影，心里头就有了数。

　　我不太通这些，干脆全程沉默，听她们夸这首赞那句，都跟着笑笑不说话。待评点过后，张善云才指着那张夺魁的诗作笑道：“这是郭三少的大作。”

　　原来是刚刚那个郭湛的诗，可惜在我这里已经刷不了好感度了。

　　郭洁便骄傲地抬起头，“那是，我三哥的东西，还能有差的？”

　　在座众人似乎都习惯了她这个样子，纷纷开玩笑道：“不错，你三哥得了第一，竟比你自己得了第一还要开心。”

　　郭洁转了转眼睛，“我可不会写诗，要我拿第一，必定是倒数，自然是三哥拿正数的第一更开心些。”

　　倒是个机灵可爱的小姑娘，我也跟着笑了一声。好巧不巧地就给她看见，一双杏眼横横地扫过来，“白二你嘲笑我？”

　　咳，这真是六月飞雪窦娥冤。

　　“没有啊。”

　　“那你方才笑什么？”

　　我：“你刚说的那句话，原来不是为了讨大家一笑啊……”

　　郭洁：……

　　赵及淑笑着岔开了话题：“古有千金买笑，洁儿一句话买了在座这么多人的笑，当真是万金难求了。”

　　郭洁才由阴转晴，甜甜笑道：“淑姐姐这是埋汰我呢。”

　　我突然挺羡慕她和赵及贞的，不管说什么，总有人给她们打圆场。不像我，到处被人逮着机会就嘲讽。

　　“唉，倒有点怀念从前跟白二拌嘴的日子了。”郭洁撑着下巴，又把话题绕到我身上来。

　　我干巴巴地一笑，“郭姑娘说笑了。”

　　郭洁狐疑地看着我，忍不住又看了看赵及贞。这一眼就出卖了她。

　　我故作紧张问道：“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郭洁的语气里仍然带着怀疑：“你从前一口一个郭四，对着及贞也是喊赵十二，今天可是客气得很。”

　　原来如此，我自然不是从前那个飞扬跋扈的白二，这样明显的变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想来是赵及贞跟郭洁说我是装失忆，但我那一声郭姑娘让郭洁怀疑了。

　　“从前的事，我是确实不记得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先给你赔个不是。”看我把姿态放低，郭洁面上一僵。我在心里发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能屈能伸，能膈应到你，绝对不会放不下面子。

　　郭洁的二姐郭溪大概也看出郭洁表情不对，便拉她笑道：“和妹妹都给你赔不是了，你还要得理不饶人吗？照我看，既然她不记得你了，你便罚她一罚，你方才不是都想好了考题么？”

　　这这这是来打圆场的还是来害我的？我原本得体的微笑也一滞，保持那个表情看向郭溪。郭溪跟郭湛的气质有些相像，自成一派风雅，怎么这样的美人也不肯放过我，郭家果然没一个好人T T

　　“对哦！”郭洁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绽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白二，你将咱们的交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要罚你，说得过去吧？”

　　不待我回答，在座众人都点头笑应：“说得很是，和姐姐可不能推辞。”

　　我只好也挤出一个笑来，“那洁妹妹想要怎么罚我？”

　　她被这洁妹妹三字恶心得一抖，迅速伸手遮掩过去，拉着我就往南边走，“来看这幅作品！和姐姐，点评一下？”

　　……还好只是品诗，吓死我了。我抬头随便瞥了一眼，见第一句普普通通，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便搪塞道：“意境尚可，用字还须精炼。”

　　郭洁不依不饶道：“只这一句？”

　　我便回头往白羲宁她们那里看，白春暖她们都站在那，像是想帮忙又不好过来的样子，我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给白羲安，姐妹里头只有她比较敢出头。她不耐烦地回了我一眼，到底还是走过来道：“郭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姐姐本就不擅诗词，如今更是都忘了，你这不是难为她吗？”

　　赵及贞像是不经意地往外走了一步，却正好拦住白羲安，她笑了笑，“不难为，怎么能叫罚呢？”

　　我简直比白羲安她们还要讨厌自己，在这种刷好感度的场合给白家丢脸，我还不如那天淹死算了。我只好又把那首诗看了一下，这一看，忽然觉得眼熟：“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我的天？！我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了，我直接上前把那首诗扯了下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句看，前面的都很陌生，但这一句，我死也不会忘。

　　这是李清照的词。这首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郭洁先是因我的举动一惊，反应过来后嗤笑道：“我就知道，你就算忘了我们，也不会忘了顾四少。”说着往最左边那个屏风喊道，“三哥哥，你问问衡哥哥，白二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见到他的诗作还是这样激动，衡哥哥开不开心？”

　　我的脑回路在听到顾四少这三个字的时候戛然停住，我缓缓转头，只见屏风被几个下人撤掉，屏风后露出一堆男子身影。

　　隐约是张善云笑道：“本来还说要顾忌男女之防，你们倒好，把屏风都撤了，可别让我爹娘知道。”

　　然后是赵及淑的声音，“都是通家之好，从小一起长大的，再不趁此时见一见，将来要见一面可难了。”

　　白羲安道：“及淑姐姐也说是通家之好，指不定将来……”

　　她话还没说完，便有男子懒洋洋道：“这有什么可开心的？”

　　那声音落在耳朵里，似乎与外界隔绝开。我闻声望去，那人跟郭湛差不多年纪，气质却完全不同，他一身苍青圆领锦袍，八月的天气手中捏一把折扇，面容棱角分明，眼角眉梢却微微上翘，无端带出一折风流来。他此刻挑了薄唇，下巴轻抬，怎么看怎么有种桃花美人的味道。

　　而我望进他的眼睛里，只觉得这个人遗世独立，无与伦比。他虽然身处人群之中，却是与旁人隔开的，他跟他们不一样。

　　“咳。”熟悉的咳嗽声传来，我一回神，果然在人堆里看见了我大哥白景明。他目光冷冷地看过来，似是不喜我刚才直直地盯着顾衡。我尴尬地转过头去，但忘记了顾衡的诗作还在我手里，郭湛先开了口，“白二姑娘这样喜欢阿衡的诗作，以至于紧紧攥住不放，阿衡竟还不满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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