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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临近玙霄境域,几人立刻就收敛了架势,甚至不再御风而行,面上十分真切的诚惶诚恐,谦卑恭敬地步行前进,完全不见先前那番盛气凌人的样子。自然是,他们心里万分清楚,在这地界上,容不下他们分毫造次,以他们这样的身份,即便是面对玙霄山上的侍婢,都得恭顺有加。就像现在,他们都是修行之人,平时哪会劳动自己步行,太不习惯,以至于这一段路程下来,几人只感觉受罪,偏偏面上还要绷着,也不敢有半句怨言。抵达山门之下,几人甫一接近,便凭空显现出两个威武门将来,周身凌肃的气势,长刀一斩,阻了几人的前路,厉声问道
“来者何人?”
这传音本就是一套术法,如雷贯耳,威压气盛,不是随便能扛得住的,几人被煞得脸色大变,腿脚上软得想落荒而逃都做不到,连忙抖手抖脚的躬身行礼,洋相百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求饶呢,只是当头一人哆嗦着回话了
“小仙,小仙乃玙霄仙尊座下,祝峡北沁一脉,特来拜谒仙尊”
天下百川皆出玙霄,自当以玙霄为尊,是称玙霄山主为仙尊,特别是自来山川百脉的,无不俯首称臣,可祝峡远在太北蛮荒之地,更别说那北沁无非就是其中分纳一支,唯一值得上说道的,只有当今的太北君出身北沁,这北沁一脉自是百般呼和,自诩身价涨水,这才斗着胆子,自持着那点身份,拜谒到玙霄山来。听得那唯唯诺诺的语气之间,无不有攀附讨好之意,还有些再不堪的,也就是舔着脸想沾亲带故上,无非只为挂上玙霄山这叶高枝来。
两个门将不为所动,没有半分要让路的意思,也没有回话。被他们挡在这山门外的人,不计其数,真正被允许进到山里的,少之又少。这位状况让几人心中惴惴,互相串了个眼色,等再看过去,才发现两个门将前面出现了另一个谦谦公子,面容端方,笑容和煦,君子如玉,较之门将的凶神恶煞,实在亲切不少,一身气度不凡,让他们毫无察觉的突然出现,也不知身份为何,几人心中暗自猜测,行礼的动作却不敢凝滞,甚至更为恭敬,面上也没收敛突然而见的那一点惊讶,那公子点头回礼,半分没有轻拂了他们,几人轻松一下,忍不住暗喜,可就等这看似亲切的翩翩公子三言两语就将他们打发得无言以对,灰头土脸的原路而回,他们才知自己自视过高,想的太好,莫说见到玙霄山主一面,就连这玙霄山都进不去,那些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确实不好招惹,那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所幸要送的东西倒是被收下了,总算没有一无所获,礼到了,礼节也算是到了,传出去,他们也不算是全然没有脸面,回到北沁,也算有个交代。
可就是他们精挑细选的宝贝,人家根本不屑一顾,只有那一样,误打误撞的得到,也算是出其不意,反而叫他们料准了。云璩晃手摇出一把折扇,嘴角的和煦笑意没有消下去,只是那双眸子里尽是锐利
“原来是那么个小玩意儿”
一株被用灵力养护起来的粉白菡萏,照顾的还算不错,花儿看着挺精神,也可以感觉得到那花儿本身的精纯灵力,怪不得那几个会着力提了好几句,还说是从浥琉镜那地方得来的,是有点意思。云璩折扇一收,轻轻敲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背,嘴角的笑意闪现意思狡黠。他身后的两位门将默默对视一眼,闪身消失在原地。
云璩原身是一只狐狸,生在长在玙霄山,天生的仙缘,拜在玙霄门下,得到玙霄仙尊的提点教导,一路修为稳畅,所以那一身气度,也算是日积月累,由内而外修养的,不过这人却不是真像外貌那般温和谦逊,真正的狐狸性子,让人拿捏不住,心内计量多了,也就是这样,面对那些打着各种各样由头来到玙霄山的,应对起来游刃有余,这件事交给他也最合适不过,他也就一直协调处理着这些事情,不过他也不是次次亲为,偶尔有些难缠的,或者是身份敏感的,才轮得到他出手,不然一般的,两个门将绷着个脸基本就把人给应付了,按说今天这一波,用不到云璩才对,可偏偏他恰巧经过,就感觉到了那来人之中中,有一股精纯的灵力,禁不住有些好奇,这才现了身,果然没叫他失望,没想到,竟是一株菡萏。
返身回山,云璩一手托着那株菡萏,而对另一些东西,只是不甚在意的一挥衣袖,便让它们消失在原地。
玙霄山顶,云雾缭绕,靠近一侧悬崖的庭院,轩宇风雅,楼阁工致,其间花木盎然,相映成趣,风细催檐铃,清灵悦耳。廊下置了一张镂花矮几,搁一盏薄瓷勾起青墨修竹,清亮的茶水色如琥珀剔透,时而皱起薄薄的涟漪,若凉。
男子一袭净白衣裳,襟口浅浅着了云纹,广袖轻拢,长发逸荡,说不尽的风流。漫不经心的倚着廊柱,目光似是悠远,又似神游,不着焦点,倏尔一点轻花落下,肩头染了绯色,男子仿若未觉,淡淡收回目光,端了茶盏,呷了一口,凉下去的茶水涩味重了些,在舌尖纠缠不开,他也不甚在意,指尖摩挲着盏壁,嘴角似笑非笑
“还不出来”
声音不大,语气不重,平静无波,又好像有那么点带笑的意思,云璩捉摸不透,从前他还会想,现在他不想了,不过他倒是想通了另一点,除非是君绰自己情愿的,不然大概没人真说得出君绰到底是怎么样的,也就是说,你所了解的,都是他想让你了解的。云璩偶尔回想起年少时候,仗着君绰对他诸多纵容,恃宠而骄,飞扬跋扈,哪知那些小打小闹在君绰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们机灵也好,木讷也罢,规矩或者是跳脱,君绰始终只会是那个俯瞰众生的仙尊,给予他们同样的庇护,却不会多出一份感情。等到云璩清楚这一点,对君绰就再也不可能保持单纯的亲近和依赖,更多的敬畏,和仰望,无法触及。
“仙尊耳聪目明”
行至廊下,云璩站定,脸上温和浅笑,持扇斜在胸前,对君绰躬身行礼,说话不像恭维,更像玩笑,不过他知道君绰不会拘礼于此,他如今也算进退有度,习以为常,也是越发的聪明了,君绰曾在谈笑间这样说过他,他回一句“多谢仙尊夸奖”欣然接受。
放了茶盏回去,君绰屈肘抵着矮几边缘,手指随意点在颌下,他这一动作,肩上的落花擦着衣袖飘下去,不见踪影了。他等着云璩道明来意,这孩子现在可不还像小时候那样,总是咋咋呼呼的粘着他,但性子还是有很多没变,看似温驯柔软的小狐狸,眼睛一提溜的转,满是主意。
“方才太北来人拜谒仙尊,送了个有趣的小物来,仙尊或许也会觉得有趣”
“哦?”
他说云璩聪明,云璩确实是聪明,从不会惹人生厌,也不会遭人轻视,所以云璩带到他面前的有趣东西,应该怎么都不会挑起他的厌恶来。君绰拭目以待,看着云璩托出一株菡萏来,粉白颜色,高挑姿态,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灵力,若有似无的,还有些莫名熟悉的,甚至是亲近的仙气,可分明就只是一朵凡间的精灵,君绰动作稍微一顿,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又认真了几分。
“据说是从浥琉镜那地方长成的,也算是难得”
君绰没有回应,轻一挥手从云璩手上取过了那株菡萏,就近仔细一看,确实又不见什么特别的,连那仙气都察觉不到了,只是菡萏淡淡的清香气息,精纯的灵力,嗅起来挺觉得舒畅,多年都未听说浥琉镜有什么动静,倒生出这么朵清丽花儿,可惜缺了一颗莲子,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个不知轻重的,白白伤了它这么些修为。这么想着,君绰不禁蹙了下眉,他眉上的锋利太盛,作了一皱,更是威慑。
“可是,有什么问题?”
看样子好像是有什么不对,可是自己拿在手上却没有察觉到,云璩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心中警惕起来,可君绰却只是沉吟一声,又是先前的模样,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唔,无事,只是这花儿看起来甚是可爱,吾颇喜爱”
摆在浥琉璟那地方确实算是稀罕,可玙霄山就不缺这些,更稀奇珍贵的,君绰也不见得看得上,只是君绰这院子里挖着一方池塘,种得都是从天河里带回来的菡萏,君绰不时会在那荷塘边驻足静思,君绰有这份志趣,云璩自然就借这番投其所好,结果看起来尽如人意,有些君绰不想告知他的,他不会多问,当然能该说的他也不会少说,要说有什么不对的,他见到的只有这一点
“只是可惜缺了一颗莲子,那几个倒说他们见到的时候这花儿就是这样了,仔细看过,他们身上确实没有私藏什么”
轻而易举的就破了护养着菡萏的灵力,君绰将之滋养进掌心之中,另一只手抚过花瓣,贴着馨黄的花蕊拢着的莲蓬,靠近那个缺失了莲子的小小空洞,没有与那个护养灵力同一系的灵力遗留,想来他们也没有胆子糊弄到他头上来,罢了,前事不追,看样子也没那么容易就枯萎掉的,好好将养,不多少时间,就补回来了。君绰从不在无谓的事上花费过多的时间心力,对这株小花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那些许在意,已经是他失态了。扫袖起身,君绰笑意悠然,那荷塘近在眼前,他翩然而去,悄而落至水面,将手中的菡萏缓缓放入水中,四周莲叶田田,风荷飔飔,独这一支融入其中,颜色相仿,又似大有不同。
迎面一阵扬风起来,草木摇曳,云璩眼前有虚,侧立向他的君绰依然微微低着头,模糊了眉眼,置身胭脂雪翡翠盘中,衣角着了三分颜色,飘飘欲仙。云璩静默,纤纤荷香绕,也不再言语。
仿佛入定,进入自我境界,四周再不相关,但万物皆是相关,有些坚定,又有些松动,有些迸发,又有些沉寂,唾手可得,俶尔远逝。云璩猛然一惊,遽然回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然走到荷塘边,面向着仍然立在水中的君绰,而对方依然带笑,一身浊世,弹指有一晶莹的细小水珠从他指尖掠过,随即一声轻微的破裂细响沾染上云璩的额间一小片湿凉,云璩一愣,伸手摸过额头,那一点湿凉很快就消失了去。
“可是悟到了”
云璩这才恍然,修为进阶之时,往往不在刻意,不经意于偶然之间,他一直潜心修炼,至今也算小有所成,只是越往高处,修炼也是越发困难,进入新一阶段并不只是修为达到就可以的,更需要一种自然领悟的过程,心性的休养和提高,可能只是须臾之间,也可能长久难成,最近云璩的确有些遇到瓶颈,修为长进已足,心历磨练不够,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难免心急,却更加难以达到,他也有所思考,这样不行,于是尽力不拘于此,不再急于每日修炼,花了时间去听松涛碧浪,看云海日出,玙霄山有许多地方熟悉,也有许多地方新奇,随意走走停停,就连琴声也开阔了许多,今日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恰巧就在山门外遇到了那一拨人,这才送到君绰面前来,这才有了些开窍,云璩没有预料,机缘竟在于此,不过,也是因为君绰的点拨,虽然没有明示什么,君绰要看透什么,轻而易举,只是那滴小小水珠却是多余,完全有戏弄之嫌。
“多谢仙尊”
躬身又行一礼,正好掩饰下嘴角微微一撇的动作,云璩眼中还有一点无奈,都叫君绰看得清楚,偶尔逗逗这小孩,还是好玩,心里想,脸上还是一本正经
“不耽于执念,很好,也是你自己修行的成果,不必谢我,速去入关坐定,是时候了”
听见这样的话,云璩难得的喜形于色,回答的声音轻快,刚刚被戏弄的事情也不计较了,对君绰行礼告退,君绰略一抬手,他便往外去了,只是还没退几步,就听见有鸟鸣悠扬,一抬头,果然看见通体白羽,只尾羽染墨的浮迎鸟盘旋着地,化身为一白衣少女,聘婷秀雅,婀娜翩跹,娇笑含水,眼里凝波,唯独对着犹立在荷塘上的玙霄仙尊涟漪荡漾。浮迎鸟本性桀骜不驯,一夕受驯服,心悦诚服不说,更是全心全意恋慕情深,可是她却得不到那个人同样的回报,云璩唏嘘,心生悲悯,不同于他对君绰的师徒孺慕的崇敬,即便明白之间存在不了更为真实的亲近,也依然不会轻易就击垮他的信念,让他绝望放弃,甚至离开。男女之情,大大不同,情爱二字,难以勘破,多少前赴后继,身死魂灭,就是那么一种禁不起一点点破灭的感情,叫人最难以逃脱,再怎么一心一意,都抵不得独茧抽丝,终难得到,却成魔障,更是有一种不忍吧,那么漂亮的鸟儿,那么骄傲的性子。
最后只是稍稍摇了摇头,怎么突然多起什么悲天悯人的心思,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哪容旁人置喙,该不是会因为正好这个时候内心不稳吧,云璩有些好笑,不再留意身后的情景,稳定心神,入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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