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契约

　　为什么喜欢太阳花？
　　因为心里太冷了。
　　但是不想这么回答，哪怕老麦问起，梁宵也不会说真话，何况提问的人是郑丹？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原本不想搭理的人。
　　“这盆送你好吗？”郑丹没得到答复也不尴尬，仍在继续寻找话题，然而额角有汗，可见心里有多紧张，也可见，他本是口拙的人，甚至木讷，甚至无趣。
　　在威的眼里，我也很无趣吧？梁宵走神了，盯着太阳花想起了那捧玫瑰，当时威叫他订花送男孩，后来又说不送了，可是已经订好拿在手里，本来应该扔掉，但是傻瓜开始做梦，幻想这花是威送他的，于是带回家去插好，于是被威发现，于是挨打，之后便开始讨厌玫瑰。
　　“你以前为什么送我玫瑰？”梁宵不是明知故问，而是想知道送花给人是什么感觉。
　　“我喜欢……我觉得玫瑰能代表我的心意。”郑丹没有撒谎，改口是因为第一次跟梁宵说喜欢时，换来一顿踢打，疼痛是次要，他不想梁宵因此不开心。
　　“我不喜欢玫瑰，我喜欢蒲公英。”梁宵淡淡笑，想起了孤儿院的那片荒草地，一到春天，那里遍地灿黄，然后会撑起无数毛朵，上面有无数降落伞似的毛刺，风一来，漫天飞舞，落到哪，哪就是家，生根发芽，坐地开花……
　　“太阳花有点象蒲公英！”郑丹很兴奋，为着梁宵肯跟他分享喜悦而兴奋，甚至得意忘形地拉了梁宵的手，把梁宵带到院落一角，指着架上的花，“这是四季菊，也有点象太阳花，所以也象蒲公英，你喜欢吗？”
　　菊花太高雅，我喜欢不了。梁宵把目光转到手上，那里还握着一只干燥微茧的手，这人额上都是汗，手上却干爽，如果不是微微发抖，会让人怀疑这手的主人有够沉稳。
　　然而郑丹整个人都在轻颤，他太激动了，虽然梁宵没答他的话，但是梁宵在看他……的手，这是什么意思呢？高兴被他牵吗？还是在害羞？
　　“放手。”
　　“咦？”郑丹愣着，手上握得更紧，表情却很慌张，“明天……明天我生日，你能不能……你有空吗？”
　　“不知道，明天再说吧！”梁宵不是敷衍，因为威没说归期，如果答应郑丹，恐怕会让他失望，其实……不该给希望，但是……
　　“你不该邀请我，生日的话，找朋友比较好，或者跟你的家人一起过。”
　　“我是一个人，我也没朋友，所以……你会有空的，对吧？”
　　这不是邀请，这是哀求，梁宵不能拒绝，因为郑丹跟他一样孤独。
　　答应了陪郑丹过生日，可是回到家就后悔了，门边杵着一个名为高健，实为威哥眼线的人，也由此可知，威明天不会回来，所以派了这人来监视，然而监视的理由是什么？
　　“威哥在乎你。”高健说得清晰，梁宵却听得糊涂，不是不信，而是奇怪，威曾在乎他，因为他是暗放冷枪的奸细，威用了半年时间灭掉原来的大哥，又用了半年时间找出他，那一年，威的确在乎他，之后也在乎，凭着契约羞辱折磨，那也是一种在乎。
　　在过去的四年里，他整个身心都属于威，即使没有淡化威的仇恨，最少应该有了基本的信任，然而高健说威在乎他，这当然不是私情上的在乎，而是一种提醒——威恨他，一直都恨。
　　梁宵反省自己可有得意忘形的时候，结论是没有，说得肉麻一点，他对威忠心耿耿，真的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于公于私都是全盘付出，但是跟自己的爱一样，威不屑也不信，直到今天还会派人监管他，哪怕他说了恨也没得到自由，或许，他连恨的自由都没有。
　　“家里没菜了！”高健翻着冰箱，摸出两个鸡蛋，“我给你弄个蛋炒饭吧！”
　　蛋炒饭吗？记得威曾把一碗蛋炒饭扣在他头上，说太咸了，可是那碗饭是那个男孩的处女作，威不知道，事后知道了也没有道歉……但是威需要道歉吗？对于他，威真的不用说抱歉，一切都是他自愿，但是一切都过去了。
　　“你自己吃吧！明天是我一个朋友的生日，我要去买礼物。”
　　梁宵出了门，高健开车追了上来，“你要买什么，我帮你参考，真的，我很会选礼物！”
　　“那就拜托了！”梁宵上了车，发现高健在看他，“怎么了？”
　　高健讪笑，“我以为你会拒绝，在你看来，我是个讨厌的存在吧？”
　　“还能让人讨厌也是一种幸福。”梁宵靠在椅背上，感觉高健还在看他，却不知他在高健眼里是个怎样的存在，也许下贱，也许恶心。
　　“我喜欢你。”高健又放了那首《偏偏喜欢你》，笑了说：“这歌我听了Ｎ遍都不会唱，我小舅子……应该是前小舅子唱得挺好，那小子喜欢Ｋ歌，每次都会叫上我，我的主要任务是结帐，他一个人唱得欢，有次整晚都唱这首，完了就说他爱我，我当他喝醉了胡说，他要我跟他姐离婚，他说他受不了一边爱我一边叫我姐夫，我当他小孩子闹脾气没理他，结果他真的死了，穿着我送他的那套西装，打扮得新郎似的割腕死了，那天，是他二十岁生日。”
　　高健笑着抹了一把脸，脚下踩了刹车，前方是红灯，外面晴空朗朗。
　　“你喜欢他吗？”梁宵点了一支烟，心里有些烦躁。
　　高健点头，“喜欢，跟喜欢你一样，都是朋友式的弟弟。”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我怕你步我的后尘，不能给人回应就不要给希望，郑丹跟我前小舅子很象，都是满心阳光的理想主义者，以为晒够了太阳就不怕风霜，可是一场小雨就能彻底稀烂，这种人，我们惹不起。”
　　高健没有恶意，梁宵却无法感激，因为他也是理想主义者，他也曾满心阳光地幻想过关于爱，现在依然会幻想，只是不抱希望罢了。
　　“你为什么送他西装？”
　　“那是一个错误，千万别说你也想送西装给郑丹。”
　　“帮我选一套吧！按照新郎的标准。”
　　“你真的要送？”
　　“如果他会穿着去死的话。”
　　“你要他死很容易，但他穿着你送的西装去死，威哥恐怕不高兴。”
　　“我有什么是让他高兴的？多一件少一件，没区别，绿灯了。”
　　“嗯？”高健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过了路口就把车停在路边，扭身很严肃地看着梁宵，“你别计较过去的事了，威哥真的在乎你，那天他一个人从月亮湾回来，开始还说要找你，后来又说你偷偷跑了肯定因为他做错了事，你不想见他，他给你时间冷静，就连我们这些外围的人都看出威哥喜欢你，他以前做得不好，你给他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你们重新开始不好吗？”
　　“威哥让你这么说的吗？”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梁宵笑，“那你也是理想主义者。”
　　高健急了，“不是理想，难道你没发现威哥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发现了，但是没关系，我能适应。”
　　“不是啊！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我不需要明白，你该知道，除了威哥，我不听命任何人。”
　　“我不是要你听我的，只是威哥不擅长解释……当然，以前很多事，他自己也解释不了，但他喜欢你，关键他连这个都是现在才知道，就是说他不太……怎么说呢？”高健想了想，“后知后觉吧！”
　　“威哥要你这么说的吗？”
　　高健摇头，梁宵冷嘲一笑，示意开车，起步没多久，梁宵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不知道我跟威哥之间只有契约，除此外，不会有其他，那天我就问你跟高家有什么关系，那是因为我跟的第一个大哥叫高阳，他栽培我、提拔我、信任我，甚至为我挡过枪，但我背叛了他，我是天生的叛逆者，不值得任何人给机会，包括我自己，哪怕你那些话都是威哥的真实想法，但我天生下贱，别人给的，我不要，我想要的争取后得不到，我会放弃，再不回头。”
　　“可是……”高健语塞，半天才闷闷地说：“你不爱威哥了吗？”
　　“你这么问是出于好奇，还是替威哥代言？”
　　“我是关心！”高健恼羞成怒，“你根本不知道威哥有多在乎你，他给身边的兄弟发了问卷，满篇都是提问如何获得原谅，改天我拿给你看，你就知道威哥有多希望重新开始，如果你已经不爱他了，那就给个机会让他爱你！”
　　“象现在这样吗？接受你的监视，配合你的审问……”
　　“你觉得是审问？”高健不可思议。
　　梁宵冷笑，“如果不是，你凭什么过问我的私事？”
　　高健再次语塞，最终告饶，“好吧，我不该插手你的感情问题，但是有个事必须声明，我不是来监视你，高飞出狱了，威哥怕他对你不利，所以叫我保护你。”
　　梁宵有些恍惚，高飞出狱了吗？高阳的弟弟，那个有着恋兄情结的疯子，那个弑父杀母的冷血变态，出狱了……
　　但是不对，高阳死在威的手里，而他曾是高阳的手下，即使跟了威也只是玩物般的存在，高飞曾在狱中带信给他，要他忍耐，所以高飞出狱不会对他不利，除非高飞知道他爱上了威，但是站在威的立场，又怎么会担心他被人所害？除非……
　　“威哥跟你说过什么？关于我，他说过什么？”
　　梁宵有些惶急，高健则一脸苦闷，“不是威哥跟我说的，而是我偷听……不算偷听，只是不小心听到，那天他喝醉了，开始是骂玉姨，后来骂自己，没人听过威哥道歉吧？更别说哭了，可他那天哭着说对不起你，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五年前朝威哥放冷枪的人不是你，相反，你替威哥挡了枪。”
　　果然如此，那么威那几天的反常就很正常了，但是那样的正常算什么？弥补吗？还是象高健说的那样，重新开始？
　　瞧吧，又在幻想了，威怎么会拿爱情当补偿？即便会，他又怎会要？所以正确的解释是，威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帮手，曾经错待了，今后要象对待其他兄弟那样对他，另外就是，他始终跟过高阳，高飞要替高阳报仇，肯定会联络他，所以高健既是保护也是监察，以防他象背叛高阳那样，背叛威哥。
　　我会吗？梁宵自问，但是没有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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