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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1
11月3日,全中冬季杯开幕。
11月4日,五十进十六。
11月6日,十六进八。
11月8日,八进四。
11月10日,二分之一决赛。
“明天决赛。”
离开会场返回洛山,赤司征十郎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忽然驻足,波澜不惊地抛出四个字后凛冽的寒风便不留情地朝他刮过来。其余人面色复杂地转过身,他们的发梢凌乱,剧烈运功过的脸庞通红而又冒着丝丝热气。黛千寻站在几个人身后,冬日的黄昏模糊不清像晕染在白纸上的水彩,暮色从四面八方包围起这座城市,赤司征十郎置身在他视野里的背景中,面孔冷然双眸夹杂着审视般的凌厉,恍若从高处俯看众生的王。他不由得记起今天与秀德高校的比赛,赤司征十郎绝对是他见过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故意把自家的球投进自家篮筐也就算了,还拿自己最宝贵的双眼做赌注逼他们去赢。
说实话,那个时候黛千寻几乎是笃定地认为赤司征十郎不会食言。
如果输掉了的话,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就会失控。
「有你们在我就不会输。」
确实,输了的话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黛千寻自嘲地轻哼一声。
——极端到这种地步他竟然没有任何想退出的想法。
大概,恃强凌弱什么的真心太吸引他了,几场比赛下来感觉那简直就是洛山的使命……一旦上手就停不下来。
“今天的失误我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悦耳的男声伴随落日温热的余晖一并袭向他们,沉静坚决,不容抗拒。
“胜利是属于洛山的,你们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根谷武微眯起眼看向队伍的领头人。
实浏玲央蹙眉,“那是当然的吧。”
叶山小太郎的娃娃脸少见的长时间没了笑容,他捏了捏拳头,冻得轻微发6紫的嘴唇抿在一起有些许发颤,好似内心的某样东西在激烈地碰撞着让他做不出决定,直到触及队长表面静如潭水实则波涛汹涌的异色眸时,他才如梦初醒。
——动摇只是认输的借口。
——有人速度比他快,那他就比那个人更快!
咬牙。
“没有下一次!绝对没有!我保证!”
赤司征十郎满意地收回目光,迈步,视线轻瞄淡写地掠过沉默不语的高三前辈:“别忘了明天的身份,黛前辈。”
黛千寻的眼睫轻颤。
“啊,是哦……”
不就是只影子么。
反正明天还有个跟他一样的人。
“就算是你亲自培养的幻之第六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黛千寻突然道出一语,斜过头,眼角余光看着赤司披在肩头的外套下摆胡乱摇曳,他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透着一束光,那是潜藏的较劲,很小很微弱但怎么也浇灭不了。
——暂时还不想输而已。
赤司征十郎没有停步更没有回看,他兀自举起手背冲后方悠悠一挥然后直接了当地说:“求之不得。”
>>>
十五分钟后赤发少年的脚步停在了通往生徒会室的楼梯口,不是因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而是此时光线昏暗不明的走廊有两道急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他的课室就在三楼,按道理而言这个时间点不应该有人还没走。
“安同学你等一下!”
赤司的眉毛轻扬。
“噔噔”两下刹住车,有衣料摩挲的声音细微入耳。
“你……你别这样……”
安七里无措的话语让他下意识往上走至转角处,回身,透过上下楼道交叉口的那点缝隙,他看见江艾翼的手搭着女生的肩,即便是这样一个不亲昵也不疏离的动作,也让承受的那个人十分抗拒。
“我要回家,你走开。”
“拜托能先听我解释吗?”
“不要,我才不会相信那种话。”
“我从不骗人。”
“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
“……那你记得你六岁那年去过的茶园吗?”
安七里睁大眼无言以对。
太过久远的童年记忆回想起来只剩几张模糊的图像,“茶园”两个字意外地让她觉得耳熟但又什么都记不起来,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满满的都是绿意,她分不清那是回忆还是自己的臆想,兴许这又是江艾翼拿来唬她的借口。
这时有张相片递到了她面前。
借住渗透进来的黯淡天光她依稀能瞧见上面像灌木丛一样一行行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的草木,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犹如一片绿色汪洋,风吹过时波浪安静的由里到外缓慢涌动。禁不住伸出手去接,粗糙的质感显示这张相片洗出来已有好久。她怔怔抬头,江艾翼缄默地望着她,黑眸似湖水深沉而又柔和,纵使看得不是很清晰,她仍能感知到他压低的呼吸里充斥着多少不安与期待。
十年……
她复又记起他的告白。
直到刚才她都是不相信的,就算避开她的健忘不说,怎么看那句“我喜欢你十年”的话都该是肥皂剧男主的台词,太假了,现实可能吗?假到她有点失望原来江艾翼是这么个轻浮的人。可现在不得不说她有点底气不足了,看到照片的刹那间油然而生的那股难以言说的熟悉,让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脑容量是不是太小导致遗忘了某部分可能……对于江艾翼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啧,怎么一点也想不出来。
安七里不耐地拿脚蹭了蹭地板。
“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们就是在那里见面的啊……”
男生拉长的尾音显得无比落寞。
“……抱歉。”
安七里别过脸没敢直视看江艾翼的表情。
“但是,请给我点时间。”
她没出过车祸也没烧坏过脑子,不可能记不起一星半点。
“没事的安同学,不用勉强的以后还有时间,是我太急了抱歉……”江艾翼惯例地想微笑,嘴角刚要上扬的那一瞬对面的女生手探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别笑,我知道你不想笑。”她很反感看到别人强颜欢笑的样子。
他一愣,索性在她的掌心里像个被大人训斥了一顿的小孩委屈地嘟起了嘴。
嗯,不想笑就不笑。
难忍的酸涩在胸腔里翻滚。
原来最大的打击不是你喜欢的人喜欢另一个人,而是你不曾存在于那个人的世界,许久许久,你只是因为自己的幻想才误以为你很幸福。
啊啊,如果早知道这一点,他或许就不用念念不忘不用不顾一切。
……好不甘。
明明努力去做了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偏偏有的人什么都做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不公平。
好想用力地抓住她的胳膊像个疯子似地冲她大喊大叫想弄疼她弄哭她想让她跟他一样难受——不行的,完全做不到,他没理由,更下不了手,报复只会让自己糟糕,让她愈发遥不可及。
到底是看得太重了,所以打击才会是成吨的。
江艾翼苦笑。
安七里思绪混乱地收手。
“照片先给我。”
“好。”
很快就只剩他一个人杵在原地。
日暮覆灭于西边的山头,浓稠的夜色如潮水般大片大片的涌来。另一边对整个过程犹如开启了上帝视角的赤司征十郎始终没什么情绪,平静无端像个真真正正地看客。
“江艾翼。”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寂静无声之中恍若一划而过的闪电。
“……是你。”
江艾翼本就沉郁的脸庞在朝向他时又低了八度跌至零下。
“偷听我们的对话很好玩么。”
“巧合罢了。”
“那你怎么不走。”
“我不知道你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嘿~原来是在担心安同学么。”
“……维护风纪也是学生会会长的职责。”
“呵,行,那你叫我干嘛。”
赤司征十郎走下来两个台阶,偏白的肤色让人很容易辨识到他的存在。
微斜身子倚着栏杆,他正色道: “别逼她。”
愧疚会使人丧失自主。
“我逼她!?”
江艾翼咧开嘴像听见了笑话。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拥有过就有恃无恐么。”
他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眼睛刮起了寒风,深深的敌意似刀锋般笔直地刺向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对,就是这么个家伙,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他渴求的东西,还偏偏不领情。
“我跟你不同,我没资本,更没那个心情。”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没以前那么喜欢了。」
犹如相隔半个世纪的对话在这一天这一分这一秒被记忆牵扯着再次经过耳边时,赤司征十郎猛地感到心头有一阵往里收缩,紧紧地、胀胀地堵在胸口惹得呼吸不顺。
……这还是第一次。
他曲起拇指用关节敲了敲锁骨以下的那片区域。
这么久以来对于安七里放弃喜欢他这个事实,他居然一反常态地开始有了反应。
不妙,很不妙。
他轻叹,异色眸的光芒朦胧而又微妙地颤动。
“你也清楚,我只是拥有过、而已。”
“你呢,没得到也就没失去吧。”
>>>
November,九日。
天窗外面是清亮的阳光,诚凛篮球部的训练场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洁白色泽里。
黑子哲也独自伫立于篮筐下,微仰起头,无数回忆伴随着跳跃在空气里的尘粒纷至沓来。
欢笑,泪水,迷茫,无措……
一年下来,都有过。
那么多的经历,如果不是篮球,他恐怕一辈子也体会不到。
所以——
“能够与篮球相遇,真的太好了。”
不论是帝光还是诚凛,不论是好是坏,全部的全部,都是黑子哲也最为宝贵的时光。
“今晚,我会将所有对篮球的热情都展现出来的,赤司同学。”
他垂眸,转身,执著地踏出第一步。
「请你不要把他当成天才。」
某个人的声音,蓦地划过耳际。
“天才……吗……?”
他差点忘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
安七里浑身酸痛地挣脱睡意将厚重的眼皮勉强撑开条缝,光线争先恐后的堵在入口,待朦胧褪去,便见太阳橘红的色光摩擦过窗沿在房内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把目光转向它的出处,碧蓝天空铺满了少女的粉红。
她躺床上愣神愣了老半天,断开的脑回路逐个连接完毕系统重启以后她才终于肯坐起来,活动活动因为睡姿不佳而饱受折磨的躯体,然后在今天之内第九次把目光投向日历上那个她用红笔发疯似地打了好多个圈的数字,平静地想了想,她记起来她是在午饭后睡到自然醒的。
再往前推,去了某个地方的远山优子特地发消息告诉她冬季杯决赛晚上六点十五分开始。
瞟了眼闹钟,已是五点四十五分了。
翻身下床,江艾翼那张让她纠结了一晚上的照片被掀开的被子巧妙遮掩。洗脸梳头发不换睡衣,她慢悠悠地动作成功让时间快进到了六点十分。下楼去厨房煮了碗面,结城理惠有应酬暂时不回来,她打开电视,新闻播报的左下角显示六点三十分。
……开始了。
她条件反射地忽略了那句无意识蹦哒出的想法。
有气无力地把碗端起来吸着面条,她听见播报员发音标准的日语却始终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落在视网膜上会动的、有颜色的画面好似一团团蠕动的色球,她看不清,因为瞳孔根本没去聚焦。肚子突然撑了,她扫了眼剩下的,径自扔在一边往后一仰陷进沙发。播报结束的音乐响起,她盯着脚尖,按往常的规律不用看也知道现在是七点二十五分。
……大概有七十分钟了吧……
起身去厨房刷碗,中间故意把手伸进哗哗哗倾斜而下的水流中杵在那一动不动地给冲了好久,慢吞吞擦干净灶台上的水她才回到屏幕前,抬头,已然接近八点了。
……是不是结束了呢……
她收紧胳膊环住小腿,把脸埋进缝隙。胸口闷得生疼,但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理问题,就像灌了铅一样的觉得很重喘不过气,又像是一根被蛮力拉扯的皮筋,伸直得越长就越接近断裂,越接近崩溃。
安七里总算知道这次她又自大了。
还以为跟黑子说了那样的话她就能安心等待结果,可到头来始终是放心不下。
到底怎么了呢……
她神情恍惚地侧过身。
那个人是输还是赢,都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换句话说她就是害怕亲眼目睹,摘得桂冠的麻木亦或是走下神坛的错愕,她哪个都不想看到,哪个都很讨厌。
啧,明明他怎么样都是他去面对跟她一点关系都没的,她凭什么要这么紧张。
夜间的气温下降得厉害,她无意识地抖了抖身子,毫无波澜的绿眸渗透进电视机惨淡的光线显得愈发怅然,屏幕里主持人诙谐的话语渐行渐远,没有开灯的客厅有大半沉浸在墨色中,她蜷缩在那唯一发亮的地方半眯着眼好像随时都会睡着。
“你现在,面对的究竟是怎么样的状况?”
她喃喃低语。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个人在面临什么。
有没有人给他加油呢?
有的吧,应该有的……
下一秒她听见了铃声。
——电话!!!
安七里跳起来顾不上穿棉拖咚咚咚上楼冲回房,一手拿开散落在书桌的课本另一手抓起手机,来电显示为远山优子让她着实激动得差点松手。划开屏幕的动作因为手指长时间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而略显僵硬,她深吸口气把它拿到耳边,若无其事地用平常的口气打了声招呼:“嘿,你回来了?”
“……NE,七里。”
另一头嘈杂的环境中,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轻松。
“咋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结果才不来看比赛的?”
……结果?
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是……
“什么……”
“输了哦,那个赤司君输了。”
那个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赤司征十郎败北了。
顿时她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
「输了。」
「这就是败北。」
队友的喘息,对手的欢呼,不绝于耳赤司征十郎却恍若未闻。
「真够惨的。」
「内心的痛苦难以形容。」
他的唇微颤,站立的双脚松动。
「看来无法以平稳的心情去列队了。」
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能打篮球真的太好了,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聚光灯下那抹透彻的蓝。
“是你,不,是你们赢了。祝贺你们。”
彻骨的苦涩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然后一定要记住,下次赢的会是我们。”
再多的下一次,也无法遮掩这一次。
黑子哲也怔忡,
“好的。”
他欣然地搭上他伸出来的手。
“有机会再打一场,无论多少次都奉陪到底。”
这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崭新的开始。
“赤司同学。”
临别之际,他突然叫住他。
“……嗯?”
赤司打算收手时看向他的双眼已全然恢复到从前的赤红。
“ 安ちゃん跟我说过,赤司同学不是天才。”
“我当时没能回应她,你现在可以帮我回答她吗?”
>>>
冲动真的是魔鬼。
安七里顶着一张冻得通红的脸拎着一瓶水外加两个三明治在京都车站的大门口足足坐了有四十分钟,直到看见洛山篮球部的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她才有了反应赶忙躲到柱子后面。
别问她为什么这么冷这么晚了还要出来,因为她也是一路狂奔到达目的地以后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
赤司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眉梢却罕见地稍有垂落。后面的几个要么低着头,要么就侧首观望周围单调的风景。远山优子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把弄着相机根本没在看路,偏偏就是能不磕不绊地顺利通过。
好吧,现在问题来了。
安七里把卫衣的帽子笼上,吞了吞口水,犹豫不决是否该在这个时候过去把手上的东西送过去。
毕竟最初会买下来是怕他们都没吃饭。
但是看样子,刚输掉比赛恐怕都没胃口吧。
赤司征十郎在马路边上停了下来,侧头同队伍里的人交谈了几句就径直调头走了右边,其他人过了马路往左拐,远山优子抬头,轻轻朝他瞄了眼依旧跟着大部队离开。
安七里按耐不住冲了出来,丝毫没经过大脑思考身体直接作出了向右的选择。她抱住吃的喝的小跑着想追上还没走远的少年,可转念一想这样容易被察觉于是不得不放慢速度把距离保持在眼睛看得到他的范围。张嘴松了口气,她看见面前冒出一圈圈的白雾迅疾消散在空气中,直视过去男生的背影在灯光与阴影中不断穿梭,脚步不疾不徐根本不像是在赶着回家。
——你要去哪里呢?
心脏再一次被揪紧。
遇到人生中的第一次打击本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的,但是怎么样都好她就是放心不下,莫名其妙的总会衍生出你不好好看着他他可能就不见了的可怕假设。
沿途偶尔会经过那么一两辆轿车,留下一阵轰鸣疾驰而过剩下的便是让人心生诡异的寂静。路灯的白光忽闪忽灭,安七里注视着少年演变得愈发修长的体形,恍然间回忆起国中两年堪称痴汉的跟踪行为唯一遗留的成效就是她能很自然地跟着赤司的脚步声迈步,完美重叠几乎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只是这种成效是她单方面认为的,国二那年下第一场雪的夜晚,当事人直白地打碎了她自以为无人知道的幻想。
……确实够逊的呢。
她自嘲地笑笑,可是很快又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那不是她发自内心的想笑。
路很长,少年一刻不停,好似没有尽头,一意孤行。
望向那人随着晚风微微律动的发梢,沦为背景的漆黑天幕有微弱的星光蜷伏于天际悠扬飘动的云流,本就是那样的渺茫而又相隔甚远,为何要如此执着地把光芒从咫尺光年的地方送过来,几亿年都不曾停歇,不曾消逝,朝上伸出手却永远触及不到。
——就像你。
她的视线游移了所能看到的天空的每一处,缓缓滑落,直到撞进一双犹如日出时的湖面的眼眸,温润无波,水光潋滟。
—— 为什么总是站在比我高的地方。
四目相对,她一脚踩进了转角处最后一盏路灯投向地面的雪白剪影。
而赤司驻足于阴暗中,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冬日的寒凉,他却没抖也没吭声,而是安静地把双手插进裤袋,静默地瞅着她,看不出丁点情绪。
“……又被你发现了呢……”
“是你太好认了。”
“……为什么。”
赤司没有回答,退后一步朝自己的右手边看去,没有任何照明设备的小路延伸至更为偏僻的地段,久违了的幽森扑面而来他却再感触不到年幼初来时的恐惧。
“太远了。”
“……你到底要去哪里?”
“墓地。”
“……哈?”
“还有几公里的路程呢,太晚了,看不到了。”
轻飘飘的口气,落寞的耸着肩。
安七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去……”
“啊,因为我妈妈在那。”
又一辆车驶过,刺眼的白光堪堪掠过安七里不知所措的面孔。
“嘿~怎么是这种表情。”
赤司弹了下她的额头,嘴角翘起无奈的弧度。
“我只是想去看看她。”只是因为难过了才想去找她。
“我……”
她怔怔地吐出一个字,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下文。
赤司征十郎没有母亲。
那个很厉害的赤司没有妈妈。
那个全科拿手,体育满分,获奖无数的赤司同学,没有妈妈。
那个借过肩膀给她的,耐心解答过一道大题的,警告过她不许淋雨的,带着她一起逃离火海的……赤司君,没有妈妈。
而她安七里,十六岁念高一的这一年,在还跟自己的母亲冷战的这一刻,才终于得知这件事。
喂喂,都已经认识快四年了,为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这种事不是能随便挂在嘴边的吧?”
少年的轮廓微微倾斜,往日深入人心的锐利似乎与他左眼的金色一并被敛去,下落的眼睑,上扬的眼睫,明暗交错间时隐时现的那一部分,仿佛一小片一小片色彩掉落的板块一样的瞳仁,无不在暗示着那份同样灰暗的心情。
他输了,母亲留给他的篮球他打输了,万众期待翘楚以盼的决赛他输掉了,高中三年的第一次正式加冕他输给了曾经的队友。
心脏好似被塞进了一颗长满荆棘的小球,不断翻滚着,不断刺痛着,难受,难忍,难以磨灭。
啊啊,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自己竟会这么的接受不了现实。
“但是,真的不甘心啊。”
“你知道吗,比赛快结束的时候,全场都在喊着诚凛。”
“之前从来不在意的,可能是因为之前听到得太多了所以不怎么当回事,结果今天没一个人给洛山喊,算是受到教训了。”
“虽然托他们的福城凛能继续跟我们比赛,但是怎么说呢,感觉还是有点……”
少有的会自言自语了的赤司说到末尾突然舔了下干燥的唇,轻呼口气沉默地看着脚下的路面,始终没能把话题继续下去。
他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记住一个与比赛无关的细节。
纠结一样曾经不甚在意的东西有什么用,就算有人为他加油,也未必能赢啊。
都是理由,都是借口。
哒,哒。
鞋底与地面敲击,一声一声地靠近。
“怎么了。”
他昂首,看见她在哭。
“……哭什么,输的不是你,去世的也不是你的妈。”
“我也想问我为什么要哭啊!”
安七里无端地朝他大吼。
“我也想问,明明都不关我的事!我怎么这么难过!我就是看着你那样子,我就是很想哭!”
赤司征十郎怔住。
女孩的绿眸充盈着水光,通红的眼眶,断线似的泪珠,拼死压抑的哭腔,和第一次听到的、那么高分贝的喊叫,短短几秒,他竟不知做何感想。
“说想你输的那个人是我!不想看到你输的人也是我!我不明白我怎么这么矛盾……又不是我的事,凭什么想都没想就要跑出来看你!跟着你!我也很后悔……我应该去看的,不管怎样,都应该跟国中的时候一样去给你加油的……可是我……”
安七里死咬住下唇,自胸腔汹涌而起的情绪强烈到让她说不出话,痛苦,酸涩,愤怒,赐予她这些东西的人已经被泪水弄得连棱角都看不分明,她仍要固执地走去他身边,仍要把一些话,亲口告诉他。
“Akashi seijuro。”
第一次被她叫了全名的人凝视着她走到面前,拉住他衣服的下摆,仰起头用一张哭花了的脸正对着他说:
“你不是天才,普通人就该有普通人的样子,开心的时候就笑,难过了就哭,赢不了就要承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是人,是人!这个世界上超过你的人太多了你要拿一辈子去跟他们比吗!?你的人生就是拿来跟别人比较的吗!?我不信你母亲生你下来就是为了这种事!”
“如果有谁,因为这场比赛嘲笑着你,反对你看不起你,就让我来打爆他!”
“所以拜托你不要,不要总是那样子活着,不要那么压抑自己,拜托……呜……”
她最终还是哭出了声,慌忙低下头去抹眼泪,却在数秒后感到有一双手钳制了她的肩。
“这样啊。”
赤眸缱绻流光,融化层层阴霾。
他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会有人对他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来一个走,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得自己做,自己扛,自己活,快乐也好苦痛也罢,只有自己的感触才是最真实的,别人终归无法替代自己受罪,就连父母也爱莫能助。
赤司征十郎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尤其是在母亲去世以后,参加葬礼的那些无非是出于同情和利益,谁都希望噩运落在别人头上而非自己,看看那些贵宾们看父亲的眼神,看看那些同学看他的眼神,就不难明白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怜悯唏嘘昭示着每个人都是那么可怜而又可恶地活着。
他一直都清楚,除了自己,再没有人能够做到感同身受。
“安七里……”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这个打破我的理念的人是你?
为什么他会遇见这么一个为了他的事泣不成声的人?
又是为什么,她要把从没回应过她的期待的他,放在心上,那么的、在乎着……?
他抵不过心头的热度轻轻莞尔。
“嗯,我不是天才。”
他不是天才,他从没当过自己是天才,他只是不想输,只是害怕败北会夺走他的所有。
可是至今为止遇到的人那么多,会对他说出真相的人只有她。
“嗯,谢谢你。”
嘲笑什么的他从不放在心上。
俯身,他将额头抵上女孩晃动的左肩。
“嗯,我答应你。”
他不再那样执拗地活着。
有夜间飞行的飞机掠过上空,轻微的聒噪划过空际,像一枚石子落入了湖中,激起浅浅纹路。
“谢谢。”
谢谢你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好好回应过你的我那么关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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