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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阳历九月下旬的时候,南方也渐渐有了凉意。虽然草木未凋,余暑仍存,秋意也轻薄得只不过是街头的一抹栗子香,草从的几声蟋蟀叫,但空气澄澈如水晶,视野极深,登高远眺,能看到地平线上一带淡紫色清晰的雾霭。
这是座小小的南方山岭,林壑秀美,以泉石云林而著称,昔人曾多有题咏,只是后来渐渐湮没,近年来旅游业大兴,地方政府极力开发,才又渐渐地有了名气,春秋佳日,游人如织,但此时因国庆长假未到,山里行人寥寥,方家驹他们几个从早上进山,走了半天,竟没碰见一个人。
这几个人是附近一座大城里的大学生,逃了课来旅游的。昨天到达时已近傍晚,在小城逛了一圈,按网上所查,找了家家庭旅馆住下。那旅馆是旧式的庭院,青砖院落,木制小楼。门口悬着大红的灯笼,院内一蓬天竹结满珊瑚珠一般繁华的果实。四个人睡在楼上可容八九个人的大房间里,一夜在桂花的甜香中入梦。
清晨推开雕花窗棂,远处黛青的群山笼在烟一般的白雾中,让裸露的双臂透入初秋的薄寒。
进山还须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然后便是爬山。山里因未完全开发,许多地方的道路只是因着山势而起羊肠小道,走在路上,虽说不上是披荆斩棘,却也需爬高下低,到上午十点左右,看地图早该到的景点却还没影子呢。
高个的短发女孩丽丽拿着地图,颠来倒去的看着,小跑着跟上前面的人,娇声说道,”哎呀,家驹,我觉得我们肯定是走错路了呢,怎么半天一个人也没见到呀,这样的悄无人声,弄得人家心里有点慌慌的呢。”
与她同行的男子身材高大,正带着懒洋洋的笑容东张西望,闻声答道,”路吗,找景我是不知道啦,找人是肯定走错了。”
丽丽反应过来,跺了下脚,俏脸上一抹红晕,”家驹,真是的。”收起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态,她庄重起来,用冷静地声音说,”是啊,我刚才这样说是有点不太符合逻辑,显得不成熟,还是在用小时候养成的惯性思维来处理问题,其实我想说的是,既然这是个大家都去的旅游点,就不可能这么半天一个人都碰不上,除非我们走错了路,你说呢?”
清冷冷的声音,率直自信的眼睛,恢复了一贯的优雅知性的形象。
男子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哦,是的,我也是呢,不知不觉地,对不起,我这人总是没轻没重的,说话不过大脑。”
走到后面的二个人手牵着手,男孩子戴着眼镜,女孩子长发圆脸,正在甜甜蜜蜜地嘀嘀咕咕,听着相视一笑。男孩子打断说,”得了得了,何必这么的严肃,家驹,丽丽跟你不太熟,你可不要欺负她哦。”
“就是,”小惠说,”丽丽可是我姐姐,不许你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
男子举起手,表示投降。
这次旅行是丽丽发起的,先拉上好朋友小惠,小惠的男朋友阿原,小惠再动员阿原去拉死党家驹,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但各有缘由,也居然成行了。
转过一个弯道,对面山壁上,一条细长的瀑布挂在半空中。
小惠和阿原欢呼起来。
极细的,银色的细链,划破了青翠的山壁,孤零零地凌空直下,刚劲而又尖锐,罡风劲吹,银链毫无所动,可见水流湍急有力。
没有声音,满目的青枝绿叶、石壁山崖中,这一笔孤悬半空的银色,以唐突又高傲的存在,割裂了那一大片屏风般连绵不断的山林秋野,在所谓赏心悦目的风景中,插入了一个不谐调的笔触。
丽丽和家驹默默凝望半天,各有会心。
“这就是’银鞭瀑’啊,”阿原照完了相,才好好的欣赏起景色来。”名不虚传,真跟鞭子似的,怎么这么细啊,天旱时不会断流吗?”
“绕过去看看,说不定上游的水就这么细,一脚踩进去瀑布就断流了呢。”小惠天真地提议。
“你真是想象力丰富。”丽丽回过头笑着,”可以去电视台主持少儿节目。”
“算啦,别老是取笑我了,我这人就是长不大呗。” 小惠坐在路边不起来,”歇一会吧,累死我了。”
于是几个人都坐下休息。
阿原悄悄把家驹拉到一边,”老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我不好,不过,你好歹给我点面子吧,小惠在这里呢,你这样阴阳怪气的,她回去又没好果子给我了。”
“原来你还知道我在想什么啊?”家驹冷笑着,一手故作亲热地搭在阿原肩膀上,另一手暗里掐住阿原的软肋狠拧,”你小子听好了,下次少给我拉皮条,真想把我从堕落深渊里拉上来,凭你那点道行还不够,更别说你介绍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女妖们了,要不把你的小惠也让给我试试?”
阿原咬牙忍痛,不敢高声,“哎哟老大,老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算我求你,这一次就让我过去吧?”
小惠扬声喊过来了,”阿原,矿泉水呢,我渴了。”
家驹闻声放开了阿原,“这一次就饶过你,否则……”他扭过头,朝小惠抛去一个魅力十足的微笑,眉毛还象花花公子那样的故意一挑。
阿原赶紧挡住小惠的视线,抽出包里的矿泉水跑过去递上。
山风徐来,空气清甜如冰镇过的水果。放眼望去,视野清晰异常,远近山林,历历在目,连一点云丝雾影也没有,更别说导游手册上赞不绝口的云海奇观了。
这样空旷的山岭,广大而虚荡的感觉,万千心思在这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提也提不得的。
丽丽与家驹坐得不远,却无由说话,低头弄衣襟,忽然发现坐着的石头上套着一圈橘红的绳子,”咦,这是什么,家驹,来看看。”
家驹半靠着树,拿了本昨晚在小城买的书正在乱翻,随便望了一眼道,”不知道,剪了试试看?”
丽丽气结,”家驹,认真一点好不好,随随便便的能剪人家的东西吗?”
家驹抱歉地一笑。
说着,绳子却动了起来,攀着绳子上来一个人,套着同样橘红的背心,上面写着’环卫’二字,身后背着一个背篓,手执一根很长的夹子。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乌黑的眼睛,涨红的双颊,把夹子折好扔回背篓里,双手在腰上一叉,凶狠狠地质问,”是谁说要剪了我的绳子的?”
眼光扫过坐着的几个人,原本偎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的阿原和小惠也停下来,望了过来。
家驹合起书,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少年面前,俯看着他,相当正式地语气,”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少年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回应,原来豫备吵架的火气无处可发,困惑地眨眨眼,再眨眨眼,看看家驹的脸,又看看他手里的书,”哼”了一声,低头收起了绳子圈起来套回肩上。
阿原和小惠轻轻地笑了。
丽丽站起来,走到崖边眺望着,远远的看见了山崖间的一树红叶,”咦,小惠,快看,枫树。”
“真的?”小惠爬起来,并肩站着寻找。”真是枫树耶,红得真漂亮,’枫叶红于二月花’,总算看见了,不枉我们来一趟。”
“哼!”背后传来极其不屑的冷哼,丽丽回头,又是那个孩子,靠着树,正拿着一只军用水壶在喝水,乌黑的眼中有明显的冷笑。
“看来你好象有不同意见,请问:”丽丽彬彬有礼地问道。
“那是乌桕,乌桕树。枫树叶才不会这么早就红了。”
“哦,我还真不知道。那么那边那一棵呢,那棵有点变黄的树是什么?”
“那是柿子树,那黄的不是树叶,仔细看看,那是柿子。”少年说完,挎起水壶,看了他们一眼,扬长而去。
几个人相互看看,小惠不满地嘀咕着,”神气什么呀?真是的。”脚不经意地一碰,地上一只刚喝完的空矿泉水瓶哐啷啷地滚下山坡。
刚走出没几步远的少年闻声又跑回来,用简直可以说是杀气腾腾的目光盯着他们,阿原赶紧过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我去拣上来。”
原来大概有点客气的意味,可是少年真的一动不动地站着了,等着他去拣。幸好只是个漫坡,阿原看了看卡在石缝中的瓶子,只好一步步手脚并用地爬下去拣了来,交给少年。
家驹微笑着看着这一切,低声自语着,”还真是气势逼人呐。”
等到少年走过他身旁,他伸出手臂拦住了。
“干吗?”少年防备地问。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嗯,这个,我们要写信表扬你。”
“不用。”转身要走。
再伸手拦住,”那么,我们要写批评信。”
少年的眼睛亮起来,怒气点燃了两簇小火苗在眼中闪耀着,”我没干什么!”
家驹低头摸摸下巴,想了一下,”你态度不好。”他笑着说。
少年顿时蔫了,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半天才不情愿地回答,”罗骥。”
丽丽走过来,也笑着说,”不错嘛,名副其实,罗辑罗辑,那你一定是很有逻辑思维水平了?”
少年火没处发,立既冲向她,”你听明白了没有?罗,罗瑞卿的罗,罗贯中的罗;骥,老骥伏枥的骥。”
家驹亲切地伸手给他,”幸会,我是方家驹,我们俩都是马呢。”
罗骥不理他,闪身过去,”哼,我是千里马,你不过是小马驹。”
家驹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大笑。阿原走过来,拍拍他肩,”喏,碰壁了吧,要写批评信,又要跟人家套近乎,帅哥的头脑也进水了嘛。”
丽丽也微笑,”好有个性的孩子。”
转身招乎小惠,”走吧,下个景点’玉梳瀑’不远了,紧挨着的就是最高峰’仙人眺’了,我们到那里去吃午饭吧。”
天气真的很好,高空浅蓝如水,纤云不飞,阳光是淡金色的,闪耀在水晶般无限辽远的视野中。初秋的山林,虽然尚未到”橙黄橘绿”时,颜色却早已不若夏季时的那般飞扬炽烈,沉沉郁郁的,安宁得似在深思瞑想。偶尔的几声嘹亮的鸟鸣,在远远近近的山林中忽起忽落,衬得广大的山野宜加安静得一如地老天荒。
一路走来,仍然是丽丽和家驹在前,简短地交谈着;阿原和小惠在后,亲亲热热地耳语着,不时停下来照张像,直到听到了轰鸣的水声,才知道”玉梳瀑”已经到了。
“玉梳瀑”就在他们脚下,一带宽达二十多米的溪流,被差不多同样间距的十几块石头隔开,从四五米高的山崖上跌下,就形成了这个著名的景点。瀑布落差不高,可是很宽,十几条同样粗细的水流倒挂而下,真象是一把巨大的水梳。
几个人为了看到瀑布的全貌,下到了瀑布底下,瀑边水气弥漫,草木葱茏,跌下来的水流汇成一个深潭,又向山下流去。家驹和阿原在溪边掬水洗手,丽丽和小惠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往瀑边而去。
越近瀑布,雾雨扑面而来,水声滔滔,对面不成语。植物却是茂盛异常,爬藤垂蔓,从头顶上蒙络交翳的倒挂下来,把她们笼在一个青枝翠叶的小小网络中。小惠忽然兴奋地回身招手,喊着什么,阿原他们也听不见,以为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只好站起来也走去瀑边。
原来她们在瀑边发现了好多飞舞的黑蜻蜒,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呢。丽丽捉了一只,仔细地端详半天,才又叹气放了,回头对家驹说,”这里很奇怪对吧,好象是个单独的生态系统。这些黑蜻蜒我们在其它地方都没见过;还有这些花草植物,似乎也都没见过的样子呢?”
家驹伸头看了看,”那是你不在意,这都是华东南一带常见的植物。这是水蓼,这是兰花和香芷,就是屈原经常说的那个香草兰芷;这个开小黄花的是柴胡,中药里可用来退寒热,治疟疾,妇科里也用得很多;那个开蓝花的是桔梗,可以治咳嗽,这是车前草,这是马钱子,这是益母草,这是红苋草,这是兰毒,”他随手一掐,茎上有白浆冒了出来,”这汁里有毒,多了会使人头昏。”
他若不经意的娓娓道来,听得几个人目瞪口呆,阿原在他肩上猛击一掌,叫道,”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太牛了。”
家驹摆摆手,故作谦虚,”一般牛啦。我爷爷是中医,这些小时候都学着认过的。”
瀑边水气清凉,几个人决定就在这里吃午餐。
风清气爽,日和天高,这一顿午餐加休息用了二个多小时,等他们从瀑下上来,重又上路时,已经二点多了。好在看过了最后一个景点”仙人眺”就从另一面下山,所以几个人谁也不着急。
走了不多远,头顶传来声响,丽丽抬头一看,”呀”的一声,其他人闻声看去,原来又是那个少年,爬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正要去够枝头上挂着的一个塑料袋。
那塑料袋钩在最外边的细枝上,迎风飘动,罗骥小心翼翼地顺着树枝往上爬,枝细干弱,看得丽丽他们胆战心惊,爬到一个位置,罗骥从背篓里拿出那个夹子,打开来去够塑料袋,还差一点距离,于是又慢慢地往前蹭,树枝发出不祥的吱吱声,丽丽和小惠忍不住要尖叫,又赶紧捂住嘴。
家驹看了一回,实在是太担心。朝罗骥喊道,”你先下来,我有办法了。”
罗骥看看他,倔强地摇头,又往前爬去。
“你给我下来,想摔死是怎么着?我说我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你再不下来我踹你了啊。”家驹再也沉不住气,厉声说着,抬腿作势要往树干上踹。
罗骥不服气地下来了,往家驹面前一站,”什么办法?你要是敢骗我,哼!”
家驹一伸手,”绳子给我,你等在一边看好的吧。”
罗骥解下肩上的绳子,交给家驹。家驹在绳头上打了一个结,然后就象西部牛仔套牛一样的将绳子舞动起来,看准了塑料袋的位置,刷地扔过去。
第一次,差点。
第二次,打在树干上,带下来一些碎叶。罗骥嘴边浮出嘲笑。
第三次,正中塑料袋,袋子连同挂住它的细枝一起被击中掉到地上。
阿原小惠等立即鼓掌喝彩。
“怎么样?”家驹不动声色地问道。
罗骥本来一脸的敬佩,闻声换上不情愿的神色,”哼,小聪明罢了。”说着跑去赶紧将塑料袋装入篓中。
家驹圈起绳子,套回罗骥的肩上,顺手轻轻地拍了拍,”不服不行啊,小朋友。”
罗骥愤愤的甩掉他的手,”你说谁是小朋友?我十八岁了。”
丽丽忍着笑上来说,”哦,对不起,你已经是个公民了啊。”
“哼。”
小惠问道,”你为什么不上学。”
“我早毕业了。”
“没考上大学?”
“我没去考。”
“为什么?”阿原问道。
边走边说,几个人已经不知不觉地一路跟着他。
“不为什么。”罗骥显然不想回答。
家驹逗他,”我知道了,成绩不好,不好意思去考。”
乌黑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小小的火焰又在跳跃,”我成绩好极了,在班上是前十名。”
“那就是怯场。”
“你们知道什么?哼!我姐姐正在上大学,我们家只能供一个人上大学。”罗骥涨红了脸大声说,目光极其不善地在他们脸上扫过。
几个人心生惭愧,有人上不起大学,而罗骥一定是因为猜到他们是逃课出来的而看不起他们的。
“怎么是你姐姐去上大学而不是你呢,一般不应该是男孩子上学吗?”家驹温声问道。
“我们的名字都是我妈妈起的,姐姐名叫罗翼,妈妈说,给她一双翅膀,就是要让她飞出去的。”罗骥的骄傲地抬起头,”我姐姐好看极了,而且特别特别的聪明。”
“是啊,看到你就知道你一定有个好姐姐。”丽丽说。
家驹拍拍他的肩,”你做得对,男子汉就应该这样。”
罗骥点点头,”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一路走来,气氛越来越融洽,到”仙人眺”时,几乎可是说是友好了。
“仙人眺”是这一带山岭的制高点,一大片山石舌头一样的平伸出去,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舞台,站在上面,背倚青空,下临无地,群山齐来眼底,披襟当风,真使人俗念全消,豪气顿生。
阿原小惠丽丽等在上面摆出各种姿式照起像来,或沉思,或远眺,或指点江山,或悲天悯人;阿原和小惠更是摆出泰坦尼克的经典造型,在山崖边卿卿我我起来。
家驹又掏出书,闲闲地坐在崖边随手乱翻,罗骥本来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照像,见家驹拿出书就慢慢地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家驹抬头看了看,”怎么,感兴趣?”
“嗯。”
家驹合上了书,红黑色交错的的封面一行大字《寻找薛定谔的猫》,”爱好挺高雅嘛,喜欢量子物理?”
罗骥立即冒火了,”总比逃课要高雅。”
“是啊是啊,逃课是很卑劣,不过……”他停了一下,转而说,”喜欢就送给你吧。”
“不要,我从不收来历不明的东西。”
“怎么是来历不明呢,”家驹笑着,”你看,方家驹,XX工大三年级,学桥梁工程的,家世很清白嘛。”
“谁要你说这个了,我是说书。”
“书也很清白呀,是从你们市里那个七月书店里买的,昨天刚买,是最后一本。”家驹坏心地看着罗骥眼中的光燃起又熄灭,看着他心痒难熬地在书和原则之间挣扎。
最后罗骥还是粗声粗气地拒绝了,”我不要。”
“唉,”家驹假装失望地叹了口气,”那就只好扔到山下去了,太重了,我不想再背回去了。”说着做出个欲扔的手势。
“仙人眺”下是万丈深渊,真扔下去了就是石沉海底,再也休想找到了。
“等等,”罗骥不甘心地咬着嘴唇,犹豫了半晌才说,”既然要扔,就扔给我吧。”
家驹会心地笑了,”那当然,你是环卫工人嘛,只是在捡垃圾。”
罗骥接过书,反复地摩挲着封面,怀念般地说着,”我对物理特别感兴趣,真的,我看过好多这方面的书,天体物理和量子物理,《时间简史》,《原子中的幽灵》,《其它的世界》等等的,我本来打算考上大学就学物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了。
家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不上大学一样可以学物理的,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你会比大学生学得更有成效。”
罗骥抬起头,眼睛发亮,”还有二年,还有二年姐姐就毕业了,那时我就可能再考,或者,我不考大学,我要到大学去打工,边打工边学!”
“好啊,华罗庚不也没上过大学吗,也许你会成为第二个华罗庚呢?”
“我没想成为科学家,我只是喜欢物理。”罗骥马上分辩,接着又小声问,”你为什么要送我书,是不是觉得在救助有为少年,那我说不想成为科学家呢?”
家驹微笑了,”我喜欢你呀,赠你本书作定情物嘛。”他漫声说。
罗骥跳起来,”胡说!”他把书扔到家驹怀中,满脸通红,羞怒交集。
家驹无奈低语,”得得,这下乱子惹大了。”使劲拉住起身欲走的罗骥,”玩笑玩笑啦,别生气嘛。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好书自然该送爱书人。这是鲁迅先生的话,也是我的意思。让你误会,是我的错。”
两个人在这里拉拉扯扯,早惊动了那边正照得起劲的几个人,丽丽拿着相机要为家驹和罗骥合影一张,罗骥闻声而躲,丽丽只好为懒洋洋坐着不动的家驹照相。
丽丽举着相机,边后退边找着角度,家驹担心地看着:”小心点,后面可是悬崖呢。”
“放心,我留意呢。端好架子啊,深沉,凝望……”话未说完,右脚一滑,丽丽尖叫一声,向崖边坠下。
罗骥离她最近,反应飞快,伸手就去抓,一把捞住了她的右手,却被她带倒,一起往崖下坠去。罗骥的左手拼命地抠住地面,想止住两人滑向悬崖的速度,可是丽丽的体重坠得他不断地下滑,他的左手在岩石路面上拖出五道血印,终于在崖边抠住了一道石缝,立即死死的扣住,才止住了两人的下坠。
但是还不够,开始是他抓住丽丽右手,现在丽丽的左手也紧抓住他的手腕,在他的下方挣扎着哭喊着,两个人只靠他的一只左手吊在悬崖边,无论如何也支持不住的。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右肩剌心地疼痛,丽丽已经把他的右肩拉得脱臼了,如果不是丽丽自己牢牢地抓住了他,他早已无力抓紧她了。
正在这时,他的左手一紧,有人抓住了他。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到了家驹的脸。
“马上就好,小骥,马上就好。你们都会没事的。”家驹低声地说着,紧握住罗骥的手腕。
丽丽身子刚一晃,家驹立即站了起来,可是他离开约有五米,事情又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他几大步迅速赶到,正是罗骥抠住崖边石缝的时候。他一把先抓住罗骥颤抖的手腕,低声安慰罗骥,同时回头大吼吓呆的阿原和小惠:”赶快过来,拉住他!”
阿原首先赶到,跪在地上拉住罗骥的手腕,一起使力往上拽,但两个人的体重实在太重,只稍稍提起一点,就听见轻轻的一声,跟着罗骥’啊’地低叫一声,紧咬住嘴唇,血丝流了下来。
罗骥的左肩也脱臼了。
家驹脸色铁青,紧咬牙关,早先的从容潇洒已经不见踪影,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他决不会让他掉下去!他决不会让她掉下去!
丽丽还在下面不停地哭叫,”家驹家驹,救救我!啊,妈妈,救命!救命啊!”
罗骥觉得自己就象在做梦,头脑嗡嗡的,他紧闭着眼睛,因为全身剧烈的疼痛而痉挛着。丽丽还在牢牢地抓着他的手吊在崖下晃来晃去,他感到自己的胳膊就要被拽掉了,感到自己象是已经被撕成了两半。
家驹心急如焚,丽丽尖利的哭叫回荡在山谷中,更让人失去控制。他拼命地命令自己镇静,现在两个人命在旦夕,他不能有一点差错。他让开一点,粗声地要小惠接替他的位置,抓牢罗骥的手腕。
他自己则趴在地上,伸长胳膊,够着罗骥肩上挂着的那圈绳子,幸好绳子是套在罗骥的左肩。他慢慢地将绳子往上提过罗骥的头,罗骥睁开眼睛,眼中的痛楚和祈求中有一丝理解的光,方家驹知道罗骥和他想到了一起,他低声地说,”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好了。”罗骥信任地又合上了眼,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他把绳子解开抽出来,快速地跑回路上,将绳子对折然后牢牢地拴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头挽了个活扣,又回到悬崖边,提高声音对丽丽说,”丽丽,听着,我要把绳子放下去,你抓住绳子,然后放开罗骥,我们拉你上来。”
绳结放下去了,就在丽丽的手边,可是丽丽头脑早已昏乱,根本没听见家驹的话,只顾着哭叫。绳结在丽丽手边晃来晃去,她视若未见。
这时阿原慌乱地说话了,”家驹,我手出汗了。”
方家驹狂怒地大声喝止丽丽,”闭嘴,丽丽,听我说,你必须自己抓紧绳子,罗骥就快抓不住你了,听到了吗,一定要抓住绳子!”
丽丽听到了,山谷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她害怕地看着方家驹,一个劲地摇头,不,她决不放手,罗骥是她与安全世界联结的唯一希望,她决不放弃。
方家驹没有时间说服她了,他把绳子又放下一点,放到丽丽的脚边,”好,丽丽,听着,听着,照我说的去做,左脚抬一点,对。”绳结套住了丽丽的左脚,往上一提,勒在了丽丽的大腿根部,然后家驹将绳子在石头上绕紧。回身又把绳子的另一头打个活结,再次放下,”丽丽,我已经用绳子拴住你了,你没事了,来,感觉一下,”他提了提勒住大腿的绳子,”感觉到了吗?”
丽丽点点头。
“现在,松开一只手,抓住绳子,就在你手边,对,抓住了。好,另一只手放开,没事了,丽丽,放开罗骥吧,我保证没事的,我保证。”
丽丽战战竞竞地放开了罗骥,吊着她的绳子一紧,她又往下掉了几尺,吓得她又连声哀嚎起来,家驹急不可耐地三把二把先把她拉上来,由得她趴在崖边抽泣,也没空理她。
他跑到罗骥的身边,阿原刚才说的话已经吓着他了,他深怕他们出汗的手打滑。事实上,他们的手确实出汗了,所以虽然丽丽的重量去除了,阿原和小惠仍然不敢往上拉罗骥,唯恐罗骥从他们汗津津的手中滑脱。
家驹扑过去,紧紧地抓住罗骥的手腕,确定之后,才对阿原点头,”一二三,起。”
罗骥被拉了上来。
惊心动魄的一刻过去,家驹原本绷紧的神经一松,顿觉浑身乏力,差点摔倒。
从丽丽掉下到罗骥被拉上来,其实只有几分钟,但是时间在这时早已失去了节奏,漫长的让人窒息。
家驹喘了口气,抬起头来,方才看见满目的青枝绿叶,听见悦耳的风声鸟鸣,天光水影,重又鲜活起来。
阿原和小惠也是一副大难不死的模样,惊魂方定地白着脸喘气。
罗骥俯趴在地上,脸色死白,嘴角挂着血丝,痛得浑身打颤。
家驹知道他的双肩关节都已脱臼,他是如此疼痛,而这里距山下至少还有二个小时的路程,没有车子,没有人烟,他必须马上采取行动。
家驹先解下他的背篓扔在一边,然后在路上盘腿坐下,轻柔地抱起罗骥,放在自己腿上,”罗骥,你的肩关节脱臼了,现在必须接回去,拖延着会对韧带和关节造成永久的伤害。我跟爷爷学过点正骨的手法,但从来没做过,不过我们没时间了,你相信我吗?”
罗骥睁开眼睛,那已被伤痛折磨得暗淡无光的眼睛,望着家驹,微微地点了点头。
家驹一手轻轻地托起他的胳膊,一手放在他的关节处,找好位置,然后用力一推。
罗骥尖叫出声,他的身体扭曲痉挛,从家驹的腿上掉到路上,他喘息呻吟着,泪流满面。
丽丽跌跌撞撞地爬过来,惊惧地看着。
“水。”家驹冲呆立的阿原大吼一声,他再次抱起罗骥,小心地不碰到他的肩膀。
“真疼啊,疼死了,我没想到会这么疼。”罗骥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对家驹说。
家驹接过矿泉水,喂他喝下。”是很疼的,不过必须这样做。”他轻轻的擦掉罗骥脸上的泪水,这时的罗骥完全没了早些时候的倔强火爆,无助得象个婴儿。
”你很勇敢,你非常了不起。”他说着,对着罗骥现出温柔的微笑。“现在,再忍受一次好吗?”
罗骥畏缩地看看家驹,无奈地闭上眼睛。
家驹犹豫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他真不想这么做,罗骥的疼痛如此分明地刺激着他,让他觉得揪心似的难过。可是,他别无选择,只能狠下心,深吸一口气,一手迅速地推回罗骥的另一边肩膀,同时低下头,飞快地吻住了罗骥,在他张嘴尖叫的时候咬住了他的舌头。
这一手很有用,罗骥的尖叫消失在他的口中,罗骥的眼睛震惊地睁开,一动不动地瞪着家驹,几乎忘了疼痛。
家驹竭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去看周围尤其是阿原的眼光,他扶住罗骥靠在自己怀里,”你的肩膀必须固定住,今后几天你都不能干任何事,而且还会非常疼。”
罗骥神情呆滞,全身还在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罗骥的全心信任,他对他的这种全新的依赖让家驹感动又欣喜。但现在不是时候,他无暇去理会心里的驿动,事情还没完,罗骥的双臂和关节必须固定住,而且他们还有下山的漫长路途。
家驹看看四周,丽丽穿着衬衫牛仔裤,小惠是短袖毛衣加裙子,显然都指望不上。阿原和自己穿着外套加衬衫,不过他们里面都穿了背心。于是不再犹豫,对阿原说,”把里面的背心脱下来给我。”同时自己三下五除二的脱了外套衬衫,把背心脱了下来。
阿原他们刚受惊过度,情绪仍在激动中,还没反应过来,听家驹说着什么就是什么。真的乖乖的脱下了背心。家驹自己也顾不得先穿上衣服,掏出瑞士军刀,把还留着体温的背心剪开,撕成一条条的绷带,对还在自己怀中闭目喘气的罗骥说,”我们还得下山,你的胳膊要固定一下,这样疼痛会减轻点。”
罗骥睁开眼睛,目光从家驹的胸膛掠过,到他的脸上,”好的。”又睁开眼,轻声地说道,”谢谢。”
家驹微微一笑。
罗骥的双肩抬不起来,衣服脱不掉,家驹只能从他的宽松的环卫背心里伸手进去,将他的双肩连同衬衣一起缠住,先固定好肩关节,然后再将手臂也固定住。尽管家驹已经小心翼翼,但绷带缠过肩膀,罗骥还是疼得抽气。家驹估计他的肩膀肯定肿了起来,可是在这荒郊野外,他们毫无办法,而且因为是短途旅游,几个人连盒清凉油也没带。
费劲地处理好罗骥的肩膀,家驹自己穿好衣服,温柔地问靠在他肩上的罗骥,”罗骥,现在能走吗?”
“我想应该可以。”罗骥咽了口气,尽力压制住颤抖,倔强地点了点头。
家驹刚要扶罗骥起来,丽丽轻声地提醒,”那个,家驹,他的手……”丽丽大难逃生,已经恢复过来了,刚才家驹在给罗骥处理的时候,她在小惠的协助下把自己打理的重又容光焕发,现在正在为自己的失态后悔不已。
“手?”家驹才想起来,罗骥的左手一开始就在路面上抓出了五道惊心动魄的血痕,连忙拿起手来,果然,五指的指尖都已血肉模糊,血现在已经凝结住了,但指尖在粗燥的砂石路面上磨过,一些细小的砂粒还沾在上面,可见他当时的全力贯注。家驹手边没有任何药品,只能仍用矿泉水小心地清洗干净,也没有干净的绷带,只好不包扎了。
家驹扶起了罗骥,他神思昏沉地摇晃着,虚弱得几乎站不住,家驹耐心地等着他,其它几个人担忧地看着。阿原已经解下了绳子拎在手里,另一手拎着罗骥的背篓。
“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家驹关心地问道,从出事到现在,罗骥一声也没叫过疼,没诉过苦,可家驹知道脱臼是非常非常疼的,他曾不止一次在爷爷的诊所里看到有大男人在正骨时疼的直叫妈,眼前这个坚强的孩子让他敬佩不已。
“不用。”罗骥摇摇头,他颤抖着迈出一步,二步,努力站定,对在后方轻搂着他的家驹说,”我们得赶快下山,山里天黑得早。”
丽丽走到罗骥的面前,深深地鞠躬,声音很低,还带着一点呜咽,”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罗骥用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她,”不客气。”他简单地说,平静地接受了她的谢意。
阿原与家驹相视一眼,真的,这是个出人意料的孩子,他没有矫情地说”不用谢。”坦然地接受了他该得到的感谢。
是啊,家驹想着,一见面时,他是个火爆的孩子;再见面时,他是个尽职的环卫工人;然后交谈下来,他又是个有担当的小小男子汉,一个物理学的爱好者,还有,一个敏感的孩子。
一个自己毫无自觉的小英雄。
家驹感到阿原又朝他看了一眼,这是个充满忧虑又带有警告的眼色,家驹自嘲地想到:老兄,不要自作多情了,哪里就能够呢?
走出几步后,罗骥明显的稳定多了,家驹仍走在他身后,轻轻地扶着他,以防他跌倒。
山路崎岖,罗骥的双臂不能动,容易失去平衡,幸亏家驹的扶助;而且沿途的有些路段非常难走,常人尚要手脚并用,罗骥就只能由家驹和阿原合力将他背上抱下,经常不小心地碰到他的肩膀,家驹心疼不已,可是也没别的办法,罗骥自己倒是很漠然的咬紧了牙关忍痛。
天黑时才回到了山下,家驹他们立即找车要回市里,罗骥却要先回环卫处报到,固执地不听家驹的劝阻。
环卫处的所在是一片简易的工棚,罗骥交回了绳子和背篓等工具,由家驹代填了工作日志,代写了请假条,然后又回到宿舍交代了同事,家驹问他要不要通知家里人,他摇了摇头,过后家驹他们才得知,罗骥的家在七十里外的山村,家里只有父亲和生病的奶奶,通知了也无济于事。
临走时家驹想起了什么,赶紧的又让罗骥多拿了几件衣服,才打了辆出租车回市里。
医院里值夜班的小大夫看了家驹的处理手法颇为赞赏,打着哈欠抱怨说已经没什么好干的了,在家驹的坚持下才毫不在意地剪开了罗骥衣服,给他缠上专用的绷带,叮嘱他明天或后天自己拆了,然后开了一堆止痛药消炎药,一瓶点滴,让罗骥在急诊室外的走廊里躺着打。
罗骥躺在床上,其它人出去买晚餐去了,只留下家驹在一边陪着他。
一天的劳累纷扰,这时才静下来,得以安心地想点东西。家驹看着罗骥已经沉睡的脸,心里千思百虑,转来转去,却没有个出口,知道都是些不现实不可能的妄想,是一些纵使他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实现的梦幻。
眼前乌黑的眼睛闭上了,沉睡的脸安详得如同天使。可是家驹还清楚地知道它们发怒时的腾腾烈焰,知道这张脸上倔强凶狠的表情,彼时彼地的火爆,和此时此刻的宁静,这些已经是非份之福了,他安慰自己。
是啊,他不无苦涩地想着,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的苛刻,错不得一分一秒的时间,错不得一寸一尺的地点。要不然,要不然的话,即使是遇上了,也不过是两个不同时空的坐标系在交错,错身而过的一刹那,令你万劫不复的那张脸,在黑暗中冉冉而没。
走廊尽头的窗玻璃在风中发出轻轻的震响,家驹走过去把它关上。
窗外,寒星数点,白露横天。
是真真实实的秋夜啊,肃杀之气悄悄地侵袭着万物。
阿原先回来了,带回了家驹和罗骥的晚餐。
家驹轻轻的拍醒罗骥,扶他坐起来,喂他吃东西,一举一动,温柔小心,罗骥虽然板着脸,可是双肩两臂都绑得象木乃伊一样,实在没有本钱再逞强。阿原在一边看着,眉头越皱越深。
丽丽和小惠也回来了,带回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营养品和水果,看得其它三个人目瞪口呆,再加上小惠兴高彩烈地说什么丽丽已经与电视台联系过了,他们一会要过来人采访,家驹和阿原立知不妙。果然罗骥马上蠕动着身体不管点滴还没打完,怒气腾腾地嚷着要走,把丽丽尴尬的晾在一边。
“再等一会,等点滴完了我们就走,好吗?”家驹好声好气地哄着。
“谁要等谁去等,我才不去出那个风头!”罗骥使劲地挪动着下肢,挣扎着要下床,牵动了针头,脚面上立即鼓起了一大块包。
“好好,马上就走,马上就走,阿原,去喊护士来。”家驹一看不行,只好迁就。
因为罗骥的坚持,这次出院形同逃跑,点滴也没完,几个人就匆匆地交钱拿药,提上东西出去了。
外面露冷风凉,家驹用衣服将罗骥层层的裹住,把一定要跟着的丽丽和小惠他们劝走,自己一个人送罗骥回环卫处。
阿原临走时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家驹心里苦笑,佯作不知,只装作忽然想起来的对丽丽说,”哦,丽丽,别忘了告诉老板留个门啊,我待会就回去。还有啊,既然你们都没事了,干脆把旅馆的帐也结了吧,省得明天早上我们走时手忙脚乱的。”
丽丽答应着,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盒子塞到出租车上,同时又再一次的感谢罗骥。
罗骥心急火燎,无心应酬,只是嗯了一声便踢着车门催促家驹上了车,留下三个人看着远去的车尾灯苦笑。
回到环卫处的宿舍已经很晚,十几个人的大房间里大部分人已经睡了,房中央吊着唯一的一盏光秃秃的电灯,还有几个人正在灯下打牌。
环卫处的工人其实都是远近乡里的农民,与罗骥都是乡亲,家驹安顿好罗骥,又将他的情况向其它人说明,拜托他们照料他。
然后便站在他的床前,相对无言。
罗骥靠在床头,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家驹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本书,放在罗骥手上,”好书送给爱书人。希望你尽早实现自己的梦想。”
罗骥的手指轻拂着书,头也不抬,声音很闷,”谢谢。”
家驹一笑,迈腿要走,又回过头来,”还有,今天的事,很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什么?”罗骥抬起头来,一看到家驹的神色,立即脸上涨的通红,”那…那…那没什么,那是你在…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家驹心中一动,又立即压下了。”那么好吧,再见。”
“再见,”罗骥勉强地动了动包的紧紧的绷带,伸出手来,恶作剧地笑了,”小马驹。”
家驹忍不住大笑,握住了他的手。
终究是孩子啊,还是忍不住要暴露出他的调皮,他的笑容。
“再见,千里马。”家驹故意低下头,”我能拍拍马蹄子吗?”说着不等罗骥回答,就俯身在他的手上轻轻地一吻。
“滚开!快滚!你这个……你这个……”罗骥脾气当真一点就着,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暴怒,家驹在笑着走出屋子的时候想着,心里还印着罗骥火星乱迸的眼睛。
送他们来的车子已经回去了,更深夜静,路上渺无人迹,家驹顺着公路走着,先前的郁闷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心情竟是大好。闲闲地、散步似的走着,不时的踢起一块小石子,惊破了秋虫的吟唱。
山高月小,露冷霜重,颊上感到了一丝针砭似的寒意,毕竟是秋天了,抬头看看天真无滓的万里青空,明天,肯定会是个好天的。
附注:1.《寻找薛定谔的猫》《时间简史》《原子中的幽灵》《其它的世界》均为解述现代物理学的科普著作,不过虽为科普,要看懂也还是要伤点脑筋的;
附注:2.本篇某情节借鉴于俺已不记得的某BG言情小说,有人看出来吗?有人记得吗?哎,早知道没人知道俺就不提了。^^bbbb
五月七日初稿
九月六日小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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