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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旧（三）
我站在一旁紧张得很，那件事博容也是记忆深刻，不多会儿的回忆就想起了他。程昊霖面不改色，笑了笑，伸手作揖，“在上海的时候，一时莽撞，认错了人，多有冒犯，程某人已经和冷小姐赔不是了。”我心中冷笑，赔不是？他只承认是认错了人，可哪有他的不是的道理，即使认错了，发现是一家人，似乎连坐一样，都是有错的。“一直没能遇到张先生，今天终于见着了，可算给了程某人机会，小二。”他招呼在一旁陪着笑脸的店伙计，“给这位程先生上顶好的牛八件。”他看看我，“还有松鼠鱼、凤尾虾，记在我账上。”
“好嘞。”店小二乐颠地去后面点菜。
上次看出程虹雨出生军阀的时候，博容那针锋相对的模样我记忆犹新，今天这遇到的又是让他看不惯的军官，还是个有过节的，博容也不是个贪图便宜的这人，程昊霖这样大概是火上浇油。
出乎意料的，博容也作揖，“不打不相识，程老师？是客座教授？我听说关外来了几位名将，其中就有个程将军，敢问就是阁下？”我在一旁看得愣住了。
程昊霖一笑，“不才，正是在下，传闻都是夸大过的。”面上却仍带着褪不去的傲气。
两人又说了些现今的局势，中原紧张、内乱不断之类，“程将军，您要的洋火。”店小二把一盒子火柴递给程昊霖，博容点点头，“不敢再耽搁程将军。”
“好，回头见！”程昊霖转身又往包房走去，我俩在窗边坐定，这才发现这家伙计手脚勤快得很，就刚才说话的光景，四个冷碟已经妥妥地摆在桌上。
没有看到剑拔弩张的阵势，我的心宽许多，举起筷子，“饿了吧，来，吃块酱牛肉。”夹起一块酱红色的牛肉放在博容碗里，粘稠的酱汁在洁白的碗沿上留下一道印记，煞是诱人。
博容却没有动筷子，我这才看见他的脸色不好看，皱着眉，“记在他账上？这样横行霸道，一顿饭就当赔不是，当我张博容稀罕他的饭吗？”
“算了算了，现在再计较也没多大用处，既是不想领他的情，一会儿我们把账结了就是。”我劝他。
他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那神情像极了他嫂嫂以前讲过张家老爷在家发火的神色，“他赔不是，你也就算了是不是？”
我愣了愣，喉头梗了几句，硬是没有说出口，自己夹了块牛筋嚼了起来，正好店小二又端上一大盆冒着红油的毛血旺，我吩咐小二，就这么几个菜可以了，一顿便饭而已，没上的都别上了，一会儿进包房替我们再谢谢程先生。
“程先生，程先生，你倒是叫的挺熟络。我想起来，之前冷琮似乎也和个军阀家的女孩走得很近，你们真是……”他摇摇头，自顾自地夹起一大块子牛血、牛肚。
我幽幽地道：“我看你刚才奉承他的样子，还当你改了心性呢，我这不是顺着你的意思吗？怎么知道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被我的话一噎，嘴里的菜咽下去，又喝了一口茶水，“我爹现在有大笔的生意要同政府做，你刚刚也听到了，新军阀混战此起彼伏，中央政府在扩充军需，我不可能这个时候得罪军队里说得上话的主顾。”
我冷笑一声，“你为了点钱，都卑躬屈膝了，我同学校的教授客气点有什么？”
“你……”博容瞪着我，我突然觉得面前的不是博容，而是他那个古板顽固的爹，在我面前吹胡子瞪眼地说着些仁义道德，实则身后左右各站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妾，滑稽可笑。“你以前没这么伶牙俐齿的。”
“你以前也没这么咄咄逼人的。”我微笑着看他，觉得背后冷风嗖嗖，认识他了这么多年，这是怎么了，短短的几个月光景，他就一变再变。
“我们不说这个了，行不行？”他有点气急败坏起来，我也不想难得见面，就弄得太尴尬，也就点点头，应允了，尝了口毛血旺，辣椒放得太重，简直无从下口。
“你们这次，住在哪儿了？”
“中央饭店。”他干脆地回答，头也不抬，我讨了个没趣，便默不作声。
半晌无话，他终于抬起头，“我得了空就来看你，却没想到见了面这样聊不到一起去，我对你很失望，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我胸口一闷，有种贼喊捉贼的感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你都到了南京这么久才来找我，谁知道是不是游乐之间抽了个空来看我？你和我聊不到一起去？你这样蛮不讲理，谁能和你聊到一起去，大概只有玲玉了，想想憋住没有说出口，“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叫辆车走。”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招呼店小二结了账，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消失在门外热闹的街市之中。
恰恰程昊霖又从包房里出来，绕到掌柜身边接了个电话，瞅了瞅我这边，我独自喝茶，上的这五个菜，除了酱牛肉真不错以外，其余的我今天吃起来味道都重了，博容真是点了个他想吃的菜馆，也只有他想吃。
“张先生怎么把账给结了？”程昊霖不依不饶，还要绕到跟前来同我说话，倒像是追着在嘲笑我，落到这个田地。
“他顺手就结了，都忘了要记在程先生账上的。”我笑笑。
他低头看看桌上的菜，大多是博容动过的痕迹，“这几个你吃不了吧？点的松鼠鱼怎么不要，我还以为你喜欢的呢。”
我淡淡一笑，“两人吃个便饭，点得太多也吃不下呀。”却没有抑制住，长叹一口气，被他听到，“张先生这是有事先走了？”
我觉得面子有些绷不住了，“恩，他下午还有点事情，要赶去下关那边处理，我吃完再走。”
我抬起头看他，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说的。他定定在我桌边站了会儿，轻声说：“我和王依来吃饭的，她在包间里头，你进不进来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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