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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一）
咬下一口，百分鲜香，千层酥脆。
“都说雪园的蟹壳黄是金陵头牌，吃过这个的人都知道谁高谁低。”他见我细细地咀嚼，脸上已露出愉悦的神色，自信已攀上还微锁的眉间。他自己也拿起一块叼着，靠在座椅上舒展着身子。
方才小艾姐的悲切慢慢又在车里蔓延，两人都只看着前方不讲话。我的脑中一遍遍过着那短短十分钟不到的场景——他嬉笑着从岗哨亭里出来，戏谑着我来给我们解围，听着自己几十下短促的心跳后，我们已经上了车，而他却伏在雪地上再也不能起来。
“我们都已经不记得他了，小艾姐肯定这样觉得。”
他摇摇头，“常山跟着我已经十几年了。”程昊霖轻轻一笑，“其实一开始是我跟着他，后来他才跟着我，我认识他的时间比小艾都久，我不可能忘了他。”他低头看看我，“小艾是通情达理的人，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过段日子她能缓过神来，时间再久，她都要缓过来。”
汽车又发动起来，朝着程家大宅开去。“你有空也去看看她去。”
我点点头，心里反复玩味着“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你惹了汤小姐？”他换了个话题，问得饶有兴致。
我不自觉地撅了撅嘴，从第一次见我帮何小姐解了围开始，往后我见着她时就没看着她的好脸色——当然了，第一次见面时，她和吴小姐一开始也没对我友善过，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前后变脸的情况，“可能是，蒋芙雪失口说了我试过她的衣裳，给你惊喜的那身衣裳。”我突然也不痛快起汤小姐，把“给你惊喜”咬得特别重。
“什么衣裳啊？”他双肩一耸，“她的衣裳，自己穿着高兴得了，我有什么好惊喜的。”虽是这么说，从他脸上不经意的笑看得出来，他不过是装作听不懂而已。
“就今天穿的呗，你夸她了没有？”她弯身敲开车窗玻璃时，我就看着了，当时心里就想着糟蹋了那上了千的衣裳。
“嗬，就那身？”程昊霖显然吃了一惊，“我夸她很耀眼了。”
原先就不肯进屋，他这么一说，难怪后来在外头拖拉了好久。我心里倒是很畅快的，想起那天为她贺生日，我非说不去不去吧，还偏偏被程虹雨和蒋芙雪硬拉着。那礼物送出去就罢了，蒋芙雪还非要多嘴，说我替她试了，可好看了，可等汤小姐兴冲冲到楼上换好一身走下来时，众人却都是敷衍。那汤小姐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自然是把怨气都积在我身上，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看。我为蒋芙雪伴奏完就找了个借口提前走了。
想想她着实可恨，可被程昊霖这样对待……“你们不是……”还是没有指明，心里突然砰砰直跳，“你这么不站在她那边可不好，我都看不下去了，况且不是个文明的绅士该有的风范。”说完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这么正直干什么。
他斜了我一眼，“我们怎么？你哪里听来的瞎话？”
我指的是他们的婚事，可被他这么一反问，反倒又想起蒋芙雪说的另一件事情上去，一时面红耳赤，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却被他看在眼里。“你，你，你们，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转向看窗户外面。
“我们两的传言可多了，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桩。”他似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倒坦荡荡起来，“若指的是婚事，若是我和她有婚事，我还怎么能去接你呢？我面上好歹还算正派，和李睿晟不太一样。”
他这一说，我倒是被震住了，怎么他倒承认李睿晟不好了呢。罢了罢了，冷琮的事情，败也是因为程昊霖，躲了一场祸患，成也是因为程昊霖，这个档口我分外不能因为冷琮而生他的气。
他幽幽地道，“至于别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他冷笑一下，“我反正问心无愧的，有什么必须得站在她那边的。”他看看我，我越发窘迫了，仿佛被他看穿我心里对他的一些遐想，口拙地申辩着，“没有，没有，别的什么也没了，可是你们不是订婚了的吗？于鸿都知道了。”
“于鸿？”他突然有了点不快，“差一点订婚，刚认识你的那会儿，被大太太逼的，差点就订了，但是最终没成。”果然是和程家夫人有关，怪不得他的口气冰冷冷的。“往家里招一个侄儿不够，还要塞个堂侄女儿给我，我可不要！”
我心里暗叹，汤小姐那脾气固然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可被程昊霖在背后这样说，也是有点悲凉的。
“这么说来，那衣裳你也穿过？怎么样？”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一下我，逼得我又往车门边靠了靠，“我觉得还蛮华丽的。”咬咬唇。
他思忖了会儿，“想象得出来。”
我的呼吸有点不平稳，感觉透不过起来，好在前面程家的大铁门已经在眼前。
“小艾姐跑来是为了给你送信？”觉得我俩的谈话往让人心跳加速的方向发展，于是勉强正了正方向。
他点点头，眉间有点不愿，“给我在这儿悠闲的日子又短了一截。”
心中突然一凉。
车子缓缓驶进林荫道，我看看近在咫尺的台阶和里头纷扰的人群，看着他的双眼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冷琮？”
他停下车，看了我一会儿，“咱们进去吧，这糕点也带着。”
我伸手去取靠着我的牛皮纸袋，却不妨他一手就要攥过两个，把我的手也攥在他的手心里，干燥的和暖的。
我突然被烫了一般挣脱开他，跳下车。
他愣了一下，不以为意地走下车，领着我进去，顺手从门边的柜子上拿起一个高脚杯递给我，里头淡金色的酒泛出好看的光泽，然而味道却和脑中想象的不一样。
“以后还是需要喝点酒的。”他笑笑，悄悄低下头，“糕点我带到书房里去，你想吃就进来拿。”说着就快步走进书房关上门。
前面程虹雨挽着蒋芙雪向我走来，蒋芙雪的脸已经显出青色，“冷伊怎么才来就和程将军出去逛园子了？”音调高得恰恰把旁边的汤小姐和汤尔跃都引过来看我。
我站在这几个人的眼光中，惊觉自己的呼吸一直都未平复，脸上一片通红，可突然无所畏惧，也许是喝了一小口酒的缘故？看见一旁靠着墙的于鸿边上，匆匆走进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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