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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二）
到西安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月华如银，照亮了半边的天空，沿途的皑皑白雪，将月光映得生辉，灿烂了另一半的天际。在汽笛的尖啸中，我立在纱帘边，看火车沿着巍峨的城墙，一路缓缓行入站内，那月牙便在城垛间时隐时现。
车一停，外头便喧闹起来，于鸿最先敲开门，麻利地搬我们车厢里的几个箱子。他手脚是快，就是怎么也找不着个好法子一下子搬出去四个箱子，左手拎两个，右手还想拎两个，奈何一个特别大，抓着大的，握不着小的，急得他伸手把两个箱子抱在右胳膊下，还没走出软卧的门，倒已经快掉了，我赶紧拎过那最大的，是小艾姐的箱子，看着皮箱硕大，实则轻得很，大概都是些衣裳。于鸿这才风风火火把箱子都搬上站台。站台上一个小个子的男生正立在边上看着，硬卧车厢里，我们的人还在往外搬。
站台上旅人疲惫而匆匆，我扶着小艾姐立在软卧门口，站台上的寒风往里头灌，我们将围巾又裹紧一点，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是这二十日来最清醒的时刻。
见着人走得差不多，才慢步走出去。小艾姐的脸色还是没见好，一个怀孕五个月的女人，在路上颠簸靠二十天。
已近午夜，西安城的火车站仍旧灯火通明，站外路边光洁，两旁是半人高的积雪被扫到一旁堆着，站外掮客们吆喝着招揽生意，稍远处，几辆黑色的小轿车一字儿排开。于鸿是个不认生的，头一个跑上去敲敲窗户，和里头的司机聊了两句，便转身朝我们招招手，果真是上头派来来接我们的。
火车站出来没多远便驶入四方的西安城内，高大城门的红漆很是鲜艳，即使是夜间，被月光一洒、雪色一照，仿佛也能泛出威严的光泽。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上下打量城墙，“这门是去年新修的，老的都给打烂了。”他说得轻轻松松，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却看见他握方向盘的右手满是鱼鳞般的伤痕。
“师傅，你手怎么了？”坐他边上的于鸿倒是敢问我不好意思问的问题。
司机左手抚抚右手，发出坚硬粗糙的声响，“二虎守长安的时候，在小雁塔上被火烧的。”
我和小艾姐面面相觑，“师傅挺英勇啊。”于鸿在前面感慨。
“我不算英勇，前面英勇的多了去了，逼急了抱着匪兵直接往下跳的都有。”说着叹了口气，“哎，到了，到了。”汽车驶近城中一座颇具规模的古老城楼，飞檐殿角上的嘲风披着一身白雪，仿佛胖了不少，也就没有在别处看的那样狰狞骇人了。
同看门人招呼过，出示了小艾姐身上的文书，他把一串钥匙交到我们手中，便开了个偏门。汽车穿过方正的甬道，驶进塔楼背后的大院，汽车停下。
小艾姐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张纸，交给于鸿，“你去协调下，名单在这上头，每个人找着自己的屋子，行李搬进去就先歇下吧。”
于鸿先将我们的四个箱子搬到南面东头第一间小屋门口，这才跑到场中央同后来陆续下车的人招呼。
我们打开自己的房门，居然是个两进的屋子，外头是桌椅，里头才是卧房，地方宽敞，是个热气腾腾的屋子，和想象中的没差，泥墙泥炕，“比南京简陋许多，小冷还没见着这样的吧？”
我把四个箱子挪进屋里，环视四周，她已打开电灯，“比我想的好多了。”这倒是实话，在家的时候，娘把这趟苦旅想得太不堪了，搞得我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两个月怎么熬，到了才发现，虽四周是泥的，但屋子里都擦收拾得干干净净，明天太阳出来，一准儿是个亮堂堂的屋子，窗明几净的。炕上的竹席床褥都叠得整齐得很。
“听说这个是旧的政府职员宿舍，现在省政府搬了新楼，这儿就空下来，还没做好别的打算，就先迎了我们。”小艾姐凑近那床上，抓起被角闻了闻，“这个刚晒过，还留着点香味儿呢。虽说是苦其心志，这一趟出来，哪个不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哪吃得了苦。”我抿抿嘴笑了，出去向看门的人讨热水，他却把我引到西面的屋子里，一打开，我才发现这里一溜儿的灶台，还有烧壶在上头冒着热气，“敞开来用。”我乐开了花，明天一早要定要给娘去信，告诉她这儿便利得很，少担心。
枕着散着太阳和暖香气的枕头，头沉沉的，一会儿就堕入半梦半醒的境况，耳畔却还响着“吭嚓”火车与铁轨撞击的声响，一声声，直把我引向更深的梦境。
那一辆辆运兵的列车打从我们身边过，梦里尽是些黄绿的衬衫、呢子的外套、还有那锃亮的马靴，泛出火药味的枪靠在右肩上。对了，车厢里还有程昊霖，我看见他坐在对面车厢的窗前，淡然而阴冷地望向窗外，与我隔着两层窗玻璃。
雪花飘飘，外面已是厚厚的一层，并且还在下，落在积雪上，发出“簌簌”的响，和南京的初雪是一样的，我又看见他抱着王依的背影，直走进一片茫茫雪原中去，留我在原地，呆立，落进了一片安静无人的世界，找不到出口。
我忽然感觉到枕边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微微眯着眼，月光被脚边的人遮挡住，一个黑影落在我的身上，伸出左手在被下探探，小艾姐安稳地睡在我的旁边，呼出平稳的鼻息，这来人是谁？
“你们是同胞姐妹，她为了你而落到这个下场，杀了你，她就能活。”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惊得睁开眼，程昊霖俯身在我身边，呵出的气息都是冰凉的，一把尖刀扎进我的胸膛。
一声尖叫，伸手挡那把刀子，却眼睁睁地看见他将刀子扎向我的心，赤红的血喷涌而出，呛进我的嗓子，我痛苦地呻吟，他却露出阴冷的笑容。
“小冷。”
睁眼，小艾姐已穿戴整齐的站在我跟前，一扫旅途的倦容。窗外已是一片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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