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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泠霜之祖母顾氏老太君是襄平王家的郡主，乃王府嫡出幺女，因为自小最得宠爱，双亲迟迟没有为她择定婚事，后来一拖再拖，直到二十岁才嫁给祖父。不过她不是祖父的原配，而是续弦。说是襄平王想拉拢当时大权在握的祖父，才不惜委屈嫡出的郡主，嫁过来续弦的。泠霜之父袁昊渊乃是祖父的原配夫人生的，而叔父袁昊天则是祖母生的。袁昊渊的生母是个出身很低微的村野妇人，因为祖父也是行伍出身，所以一开始娶的妻子自然不会太高贵。
其实，相对于其它的仕宦豪绅、名门望族来说，袁氏家族并不算有十分了得的根基。虽然，父辈总说自己是本朝开国元勋袁焕大将军的后人，但是，袁焕是蓟州人士，而袁氏自泠霜之祖父袁懋辈起，就一直是荆州人士，根本就不是同一支。想来，原本袁家与袁焕大将军家根本没有任何干系，纯粹只是袁懋为了使家族更有威望，对外营造的舆论罢了。如李唐得了天下，李世民便称自己是老子后人如出一辙。
在临安的士绅眼中，袁家完全可以算是一个暴发户。泠霜之祖父年轻的时候只是一名卑微的士卒，因军功卓著，一路升迁至大将军，后又与本朝宗室之女结为姻亲，一夕之间，门庭显赫。到了父亲这一辈，受祖父余荫所庇，父亲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不惑之年，已经官拜太尉，位列三公，主掌全国军权。只可惜祖父膝下单薄，除了与原配祖母生下袁昊渊，后来续娶的顾氏也只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就是泠霜的叔父袁昊天。
府里的老嬷嬷们特别喜欢在冬天晌午窝在下人院里晒太阳，或者是晚上后院下了锁，偷偷躲到厨房后堂讲府里各个主子们的事。那时候，父亲已过了不惑之年，而叔父则才不到而立。两个人站在一处，自然是要引无数人对比。她们总说父亲的相貌如何如何，叔父的相貌如何如何，说到这个的时候，通常都会低低地叹一句‘到底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然后便叽叽喳喳地接起话茬，有的说‘自然是不同的，也不看看那头那个是个啥脸面身份，再看看咱们夫人是个怎样的脸面身份，精贵体面，知书达礼，端端这一两件，二公子能不是个人中龙凤？！’每逢说到叔父的相貌上，年轻的丫鬟们都是格外热络，见过本人的丫鬟们自然一个个矫情地在那里显摆起来，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听得祖母房里当差的一个丫头说了句‘便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潘安宋玉，怕也比不过二公子去！’
说起袁昊天这三个字，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袁昊天的剑术，乃为天下剑宗之泰山北斗。自小，这位叔父几乎是袁家小辈们心目中向往和崇拜的全部，是对一个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有宏伟抱负最鲜明的形象体现。袁昊天是闻名天下的高士，可是，袁家的人却很少很少看见他，因为，他几乎长年在外游历，居住在临安府中的日子，少之又少。
外人只道袁昊天是仗剑豪侠，性情放荡不羁，乃俗世清流，自不与常人相同，只怕也只有那几个知晓内情的人才真正晓得，他其实是有家归不得吧……
泠霜听完母亲一件件交代完，便从陆氏院里告辞出来，今日天气较热，芳萋把薄兜风搭在臂弯了，并不与泠霜披上，后面跟着两个使唤小丫头，主仆一行四人不疾不徐地往蕴仪阁走，一阵微风拂过，星星点点的槐花落下，沾在了泠霜青丝之上，泠霜抬头，见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泠霜不由得驻住了脚步。
“今年这院子里的老槐树开得最是繁盛了，老妈妈们都说，以往哪一年，都未曾如此呢。”芳萋见泠霜看得入神，便在一旁笑道：“小姐以前是最爱在此等二公子的了。”
泠霜并不接话，心中五味陈杂。
“小姐要往二公子处去瞧瞧吗？这个时辰，该是回来了在书房的呢。”袁昊渊共有2子1女，长子袁泠启生性风流，不喜仕宦，自小便不爱受世俗礼教约束，颇放荡不羁，虽也十分疼爱幺妹，但毕竟年龄所差较大，故而素来泠霜并不与之十分亲厚，而次兄袁泠傲，自小性格稳重，循规蹈矩，克己复礼，进退有度，外人常赞颇具乃父之风，比泠霜大六七岁，事无大小，常常护着泠霜，故而泠霜十分依赖，平时也往袁泠傲处走得勤，所以芳萋才不拘这样说道。
芳萋一句话，引得泠霜回忆起前世种种，荼蘼业障，不可言说，顿时心中悲恨，疾步欲走。
孰知，不想见的人，偏偏躲不掉，泠霜刚迈开两步，便听见那个前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霜儿！”
“二公子。”芳萋并两个小丫头向袁泠傲福身见礼，只见袁泠傲一袭月白色长衫，头上一根碧竹青玉簪束发，神清骨秀，朗目疏眉，衬着万千槐花花串，绿白一片，说不出得俊逸倜傥，风流人物。
袁泠傲对着芳萋她们一摆手，道：“免了。”芳萋立即双颊生嫣，含羞带怯地退在一旁。
“霜儿可大好了？”袁泠傲走到泠霜身边，语气关切，声音温润。
泠霜并不看他，只是沉默地侧低着头，看着老树上槐花偶偶落下，目光不知落在哪一点上。
临安宫城的金明湖上，有个水榭悬挑得很远，几乎大半个都挑出在水面上，夏天里，最是个消暑解热的佳处。前世里的她总喜欢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一个奴才也不要在跟前伺候。安安静静的，只有湖面上的风拂掖莲衣的声音，碧绿的水映着碧绿的叶，将外头那炎炎恼人的日光都淡成了浅碧色。犹带暑气的风，从四面敞开的轩窗里进来，柔柔地拂在额上，就像是婴孩最绵软的带着体温的手，覆在额上，一下一下地搔揉着，些微的痒意。因为上一期的窗课她都还没交出来，明日父皇又要查验功课，她迫于无奈只得临时抱起佛脚来。奈何怠惰的她打起瞌睡来，撑在桌上的手肘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滑，终于，撞到了桌脚上那一盏景德青花盖碗，满满的一盏凉茶全部倾倒出来，宽口圆边的茶盖在桌上骨碌碌滚了一圈，‘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应声而碎。这一声激得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晕晕然之间，忽然觉得臂上凉凉的一阵，伸手一摸，竟是湿的，这一下几乎让她跳起来，顿时完全清醒，见书册上这一页已经全部被茶水浸湿了，上面的墨迹正顺着水迹缓缓地晕开来。
泠霜一下子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忙将书卷抢救出来，幸好没有湿很多，把打湿了的几页掀开来，免得连下面的几页也被殃及。懊恼地将书册翻开着搁在窗台上日头底下晒着，正为了明日愁苦深深地大叹一口气，却见湖绿窗纱上映出一个人影来，低低地轻笑了一声。泠霜一震，忙转头望向门口处，果然才几步功夫，便见他立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摇头笑得好不无奈。她扁了扁嘴，扬着手中湿嗒嗒的书卷，对着他皱眉鼓腮。他本是笑着的脸忽然变了色，双眉高高挑着，眉心皱起来，细细地看着那上面有点花了的字。“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他半是严肃半是调侃地念道。百顷莲叶，将那无穷碧色直绵延到天边去，那日，她的脸，也是与这湖里的映日荷花一般，红艳如火。已经是知道害羞的年纪，小女儿情思，急得直跺脚，怎的好巧不巧就翻到这一页！
她只记得，那个时候，他已经渐渐变得沉默了，那以后的几年，他渐渐地从她的视线里淡了出去，家里的长辈说她已经不小了，不该再肆无忌惮地与兄长们玩闹，男女始终有别，总得防的旁人多说一句闲话。她是知道他那些事的，外人皆道他脾气越来越阴沉，待人也越来越刻薄，许久才见他一次，便再没有见他对自己笑过。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袁泠傲见她半天不答话，不由得伸出手，想如平时那般抚抚她的头，可是，却被她偏头闪过，只余一个空荡荡的袖子，犹自迎风微摆。
袁泠傲自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妹，早已不是之前的她，而是历经沧海桑田，隔着经年恩怨情仇的前世重生之人。再抬起眼，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从方才的冰冷恢复了过来，泠霜声音淡然，道：“已好了，谢谢兄长关心。”
“如此便好。”袁泠傲见泠霜如此神情，只淡淡一笑，将手中提着的八宝盒子递给芳萋。
“呀，是大八件蜜果子！亏得二公子有心了，小姐是最爱吃这个的了。”芳萋一边说着一边把盒盖子揭开，捧在泠霜面前，欲讨她的欢喜。只见正八边形分成的八个格子，每个格子放一样吃食，正中间是一朵开得最繁盛的木雕花卉，重重叠叠的一朵荷花，正翩跹而立，栩栩如生。
前世里，总角晏晏，他也是如此，每每回府来，也会带几样这样的点心，那纸包着，藏在广袖里，束发的一根琥珀簪，清俭素雅。她总是欢欢喜喜地跑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等着，仰着头看树上的花，听见他走近，笑着忽地转过身去，偏头向他伸出手去。
“谢谢二哥记挂。”泠霜勉力微笑了下，鼓足勇气，直直看着袁泠傲的眼睛。
“我还有事，先回书房了。多多休息。”袁泠傲与她对视不过片刻，只觉得妹妹大病一场之后，与之前判若两人，不过，既然是因那个而病的，整个人大不一样了倒了无可厚非了，他此时的心思全在仕途上，自然无心计较太多，言罢，广袖轻扬，峻拔身姿，翩跹远去，芳萋和两个小丫头不自觉都看呆了。
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
泠霜心底一叹，径自往蕴仪阁走去。走了两步芳萋方回过神来，顿觉失态，满脸通红，赶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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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以为我会随便缩粗来其实是因为拖延症末期已弃疗所以才直接写一章发一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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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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