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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下午跟店里的几位叔伯商量完公事,元冲被安排着去城里的几处库房盘点存货。忙到饭点,估摸着家里已经吃过晚饭,于是随便找个饭馆,要了壶小酒配上几个小菜填肚子。
酒足饭饱,天也渐黑,街上却比平常这个时辰热闹些。元冲走出饭馆往街上一瞧,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些小摊小贩,摊头都挑着灯笼,火光伴随着黑夜降临逐渐清晰起来。
往泰和街方向走,摊位逐渐增多,灯光越发密集。各种杂货小吃一应俱全,摆满了街道两旁,连有些早该打烊的商行同样是灯火通明。远远瞧见,吴炯家的茶庄门口也摆了个摊,明面上放着包装好的茶叶,有的三五包一提,有的用竹筒装着系了红绳,生意相当不错。
元冲细想,才记起现在已经是七月,到了开夜市的时候。今天是初一,等到七月初七肯定会更热闹。元冲路过一个地摊买了点东西,寻思着过几天带白锦出来逛逛,热热闹闹过个节。
元冲进了家门直接往白锦的屋去了。一开门,发现屋里没点灯,外屋桌边坐着个人,两眼发光瞪着他,不是白锦是谁。
“这是怎么啦?”今天下午明明还挺好,这会儿怎么看他跟看仇人似的。
元冲走过去帮他把灯点着,坐在他对面询问缘由。
白锦把头转过一边,也不看他,沉默了会才开口说道:“元老爷以后还是不要到我这来了,免得被人误会。”
什么?元冲心里诧异非常,他没听错吧,白锦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为什么不能来?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你这是怎么了?”
白锦自顾说道:“我们爷俩本来就只是借宿,元老爷也没道理天天往我这跑。您走动多了,别人看在眼里,免不了会多心。”
“你这……”元冲正要反驳,又被白锦打断。
“再者,元老爷吩咐的周到,我这吃穿不愁。就是有东西要送,您也用不着亲自跑一趟,随便差遣个人送来便是。”白锦说的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这不是想好好照顾你,对你好点吗!”元冲有些激动,这人怎么突然就好赖不分,跟他翻起脸了。
“呵,”白锦讽刺一笑,“我们爷俩跟您萍水相逢,非亲非故,您肯收留我们是您宽厚仁义,再叫您仔细照顾着未免也太逾越。况且,我的身份您是知道的,若是别人遇见了,还敢收留我吗?怕是躲都躲不及。不然就像那道士一样,杀之而后快。也就属您异于常人,胆大于身。对我好?能供吃供喝就已经是够好了,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元老爷您亲力亲为照顾我们。”
元冲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白锦接着说:“听说元老爷您喜好颇多,玩性厉害。但是还请您不要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既不是您的玩物,也跟您玩不起。您要是一时兴起对我有意思,被旁人看见还以为您是有怪癖之人呢,到时候逮着人便嚼舌根子,坏了您的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省省心,对您自己家人好些吧。”说罢自己叹了口气,“您请回吧。”
元冲被他说的百味杂陈,想辩解又找不出话儿来。他知道对于别人来讲,白锦就是异类,甚至带来灾祸,但是他却不在意这些。
自打那日在山中见到白锦的原身,他竟然有一丝愉悦而不是害怕。后来把变成人形的白锦带回家,也是莫名地想要亲近。
元冲起初也隐约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合常理,但他做事情多随自己的心意,心里觉得跟白锦亲近就很高兴,高兴了就会想着再亲近亲近。他倒不觉得这是一时兴起,不管是游山玩水,还是骑马射箭,他以前做过的所有有趣的事情,都不比跟白锦在一起舒坦,就好像很久之前便习惯了一样。
那晚白锦对他说起以往的经历,让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难道不是因为信任才对他讲述的吗?怎么现在却要撇清关系?还跟他说他做的这些都是不对的。那什么是对的?把他们赶走,还是找那道士回来把白锦收了?还是对他们漠不关心?
元冲憋了半天没憋出句话。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蛇布偶放在桌上,对白锦说:“买给你的。”转身帮白锦带上门,走了。
白锦叹了口气,自己也没感觉轻松多少。他刚才的话说得决绝,也是想给自己少找些麻烦,他可不想哪天再来个二夫人三夫人,又跟自己说教一通。元冲对他有意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今天大夫人确实给他提了个醒,如果不趁早打消元冲的念头,任其发展,以后会更加复杂。如果是从前孑然一身的他,大不了一走了之。可现在他需要这个有吃有住可以藏身的地方。
白锦伸手拿过小蛇,仔细端详起来。小蛇是用大红花布缝的,蛇尾团成一个圆圈,大脑袋伏在圈里,镶了两颗黑豆眼,用手一捏还咔哧咔哧响,芯子里填的荞麦皮。
“真丑。”白锦虽然嘴上嫌弃,小蛇还是被他放在了宝宝身边。
蕙娘坐在梳妆台前整理长发,她已准备睡下,元冲却推门进来。她从铜镜里看着元冲一脸郁郁地坐到她床上,问他:
“怎么今天跑我这来了?”蕙娘不回头,眼睛却盯着镜子里的元冲,观察他的神色。
元冲低着头坐在床沿上,他现在脑袋里一团乱麻,脸色差到极点。深吸了口气,开口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跟白锦说过什么?”
蕙娘转过身,“怎么?有人跟你告状了?”
元冲抬头看着蕙娘说:“没有。白锦突然叫我以后不要跟他来往了。你今天刚好在家,除了你还有谁会管我的事?”
蕙娘把梳子放好,一挑眉,“想吵架?”
“不想。反正吵也吵不过你。”元冲别过头,好男不跟女斗。
蕙娘心里一阵好笑,亏他长得五大三粗,脾性还跟个小孩似的。
“我今天确实去找过他,不过也只是叫他注意点,没想到他倒是干脆。看来是我低估他了。”
元冲听她承认去找过白锦,心里有些恼火也不好发泄。踢了鞋子,把外衫丢在一边,直愣愣躺到床上。心想,你不是怕我吵到你睡觉吗,我今天偏就睡在这,晚上还打呼噜,让你睡不好。
心里想着报复蕙娘的法子,嘴上却说:“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也不要去找白锦了。”说完两眼一闭,睡着了。
蕙娘见他装睡,叹了口气:“你要是哪天成熟了,我还真就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走到床边,伸手推推元冲,“起来,回你自己房间睡去。”推了几下不见动,真像睡死过去一样。没办法,只好熄了灯,爬到床内睡下。
等元冲呼吸平缓,蕙娘以为他睡着了,自己才敢安心入睡。哪知元冲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很爱玩?”
蕙娘以为他在说梦话,转头瞧见他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
“据我所知,你对新鲜事物的喜好程度,少则三日,多则三个月。”蕙娘翻了个身,“快睡,不睡就回去。”
元冲闭了眼,心想,自己一定不是因为新鲜有趣才会在乎白锦,一定不是,不是……
元冲做了个梦,他梦见年轻时的白锦。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从前的白锦,但他此时却十分肯定。
梦里的白锦比他家住着的白锦看上去要圆润许多,脸是白净的白,唇是粉嫩的粉,眼睛里还闪着光泽,带着些少年人的聪慧,笑起来很有朝气。
他时而是自己,时而是旁人。现在他站在白锦对面,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我请你。”
对面的白锦嘻嘻一笑,“不要,我不吃别人白给的东西。”
“不算白给,算你赊的好了,以后有钱再给我。”
对面的白锦笑的开心,“好啊。”
他低头给白锦盛了碗东西,但他看不清是什么。
白锦飘到他身边,说:“我不吃肉。”
他把碗端给白锦,感觉里面的肉不见了,就对白锦说,里面没有肉,是素的。
现在他又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那个端着碗的自己。白锦飘开一段距离,没有接过碗。他离得太远,看不清白锦的模样,只听到白锦说:“我不吃了,我要走了。”
远处的自己问:“你去哪?”
白锦说:“我要走了,等我回来还你钱。”说完就不见了。
他看见远处的自己还端着碗,心想,你东西都没吃呢,就说要还钱。
他在这边站着等了很久,另一个自己在远处坐着等了很久,白锦始终没有出现。他心里有点着急,怎么走也靠近不了另一个自己。
突然视角一转,他变成了坐在长凳上的自己。他伸出手,看见自己的双手满是皱纹,干瘦的可以看清每一根指骨和凸起的血管。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老了。白锦还没有回来,可他马上就要老死了。
一阵剧痛袭来,好像有重物撞击在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流的越多心越难受。
元冲抽泣着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外面天还没亮。他已经忘记了梦里的场景,但是梦中的感受却被他带了出来。元冲保持平躺的姿势,心还是很痛,眼泪沿着外眼角流下,流到他的耳廓里。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浑厚有力的手掌,不知身在何处。等慢慢回过神来,疼痛感才消退,眼泪也止住了。
元冲扭头看看身边熟睡的蕙娘,起身鞋也不穿就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不想让旁人看见他哭的样子,丢人。
元冲走后,蕙娘睁开眼睛,哪有刚睡醒的模样。刚才元冲做梦哭得伤心,她叫了几声都没叫醒。等元冲自己哭醒了,她才假装睡熟。
她不知元冲梦到了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定是悲伤到了极点。从她嫁到元家起,就只见元冲哭过一次,还是他爹去世的时候。平时看着没心没肺,现在忽然懂得伤情了,蕙娘不知该喜该忧,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蕙娘被元冲搅得睡不好,只得闭目养神。听见公鸡报晓,才起身梳洗,又是一日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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