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

　　一秒也许称不上是距离。
　　那一分钟呢，是多远。
　　一天呢。
　　一年呢。

　　一年的距离，又是多远。

　　[1]
　　端木颜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是，硬要说的话，没事老想这种东西才会被当作傻瓜吧。不过，自己好像真是无所事事，要不然怎会整天地保持萎靡状态。
　　虽说有“因病休学一年在家静养”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支撑大局，但要以此完全为现在的生活状态做开脱似乎也略显单薄。
　　不是不想出去。可病怏怏的身体在叫嚣着不行。
　　于是只能每天窝在家里对着熟得不能再熟的屏幕听着日复一日同样的键盘敲打声过活。
　　经常会想，要是有人管管的话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吧。自由造成的散漫。浪费光阴。一事无成。
　　日月就在这样的臆想中兢兢业业地换着班。以致端木颜傍晚时候看向窗外抱怨着天居然这么早就黑了的次数与日俱增。不过也好，自己是喜欢晚上多一些的。
　　时间飞速走掉。
　　下意识地把鼠标移到屏幕右下角的数字上，上面显示的是9月13日。

　　[2]
　　摇滚少年哈。
　　最近的孩子还真是闲。
　　端木颜喜欢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评点一些自我认为很幼稚的人和事，虽然自己现在的情况怎么看都跟老这个字扯不上太多关系，但偶尔带着睥睨的目光冲所谓的“孩子们”俯视下去的时候心里也总会升起一缕缕快感。天真活泼不是不好，可两相比较起来，成熟怕是更能引发出邪恶的炫耀风气了吧。
　　发出上面的一通感叹只是因为无意中闯入了一个“孩子”的小世界里。

　　2005年9月1日
　　开学了啊。怎么说呢，又想又不想的。抱了一个假期的吉他就要尘封一段时间了，郁闷。上课也很枯燥啊……可是总比无聊地得过且过好。
　　唉，矛盾的人。
　　矛盾的世界。

　　2005年9月14日
　　不行了……忍不了啦……都已经两星期没碰过吉他了！总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正因为如此，上课老走神，什么事也干不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
　　再这样下去，恐怕我真的会死掉。
　　也只有吉他能救我了。

　　一个边揉乱头发边蹬着脚的小男生似乎就这样出现在了端木颜的眼前。真是单纯到可爱的小孩子。
　　看来偶尔输错一个网址也不是什么过错，至少大家的人生都添上了原本只属于另一个人的色彩。
　　夜又深了。
　　9月15日晚23：55。端木颜满意地看着屏幕黑掉。

　　[3]

　　2005年10月1日
　　十一。假期。迫不得已作出了一个对我来说非常大的决定。
　　决定这次重拿吉他后就再也不放下了。
　　虽然不知道往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不过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早已忘记泪冲破眼眶的障碍向外涌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孤立，被孤立，这些都是谁的错？
　　当代表“忍耐”的血管承受不了强压而最终宣布爆发的那一刻，端木颜想，我们三个人的圆算是完了。既然不能用各自的一生围成完整的圆，又何苦再这样硬撑下去。
　　十分明白他们迟迟没有分开的原因，于是在某天默然地提出要搬出去一个人住。
　　这样的话，于他，于她，都好。
　　然后就是现在的结果。一个人管理着自己的小窝，每天都是绝对的宁静，绝对的自由。
　　耳边充斥着的再也不会是永无止尽的争吵声。
　　心一天天下沉的声音也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

　　[4]
　　桌上堆着几张刚买回来的CD。在加上“摇滚少年推荐”这个定语之后它们的身价显然比前一刻高出了许多。
　　把耳机从耳朵里拔出来的那一刻，端木颜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就这么一瞬间走进别人的世界。从小心翼翼地跨出一步两步到渐渐深入，竟然是一个这么快的过程。
　　多次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个偶然。可还是不能回头地闯了进去。

　　2005年12月24日
　　圣诞雪飞扬。
　　乐队在新找的仓库里练习。虽然又冷又辛苦，但同伴们都很兴奋，队长大人在短时间里竟然还弄得满头大汗。
　　大家能在闲暇时间聚在一块做自己喜欢的事真是太好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在此刻全都变成了灰尘，浮在空中，纷飞至消失殆尽。
　　当然，对我来说，只要有吉他就够了。

　　隔着窗户还能感受雪的温度吗？
　　端木颜的手指抵着玻璃，想要抓住外面的一片白。却不知是冷，还是凉？
　　“咳……咳咳……咳……”
　　……不该开窗的。
　　只得又转身对着屏幕。端木颜看见了自己空洞而又麻木的瞳孔，随即开始思考那些每天都在想却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快过年了。他们，都会回来吧。

　　[5]
　　两件大事。
　　冷清的气氛。怎么说这也是个新年。
　　不想再说些跟“羡慕”有关的东西，反正都已习惯。但当内心里存留着的那一点点希望最后依旧如同泡沫一般化开时，滋味也不怎么好。不是没指望过奇迹的发生，也不是真的如同外表显示出的那样漠视旁观，可现实总是太过强大。
　　和睦中冷冰冰的距离感。
　　端木颜从那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中抽出身来，然后不禁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感到庆幸。虽然太过自由没规律，却是时刻都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另一件事则与他有关。“摇滚少年”。
　　在不久前的某天偶然得知的时候，的确感觉到了心跳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一下。就像是要眼看着一个一直虚幻着的人物从假想的镜子里走出来一样，怎能不吃惊。不过还好不是真的见到。
　　只是知道了他和自己在同样的校园里出没，而且还是矮自己一年的学弟。

　　2006年3月1日
　　最近几天的天气根本就不能跟“春暖花开”联系起来。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仔细想了一个寒假，发觉老爸说得对。吉他固然重要，可学业也不能就此丢得一干二净。
　　看来一时意气终归是不好的。

　　一年的休学时光已过去大半，到时真的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么。端木颜怀疑。
　　零点了。那么，去睡吧。

　　[6]
　　班中好友打来的慰问电话竟然完全演变成了求助电话，这让端木颜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难怪，谁叫自己因为这个身体而逃掉的恰好是学生九年制义务教育道路上最为关键的一年呢。
　　高三，不知是好是坏。端木颜苦笑。
　　“……没事的，别担心。不过是一次阶段考试而已，名次有进退很正常。嗯，照之前的方法坚持下去最后一定没问题的。是啊……”
　　“但愿如此……端木你身体没问题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嗯，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你们现在真的有空吗？”
　　“……还真是，从来就没觉得时间像现在这样紧过。不和你说了，数学习题还有一大堆……”
　　“那你忙去吧。……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
　　“怎么了？”
　　“……没什么。再见。”
　　反正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从早忙到晚的高三标准生怎么会对低一年级的摇滚少年有印象，这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端木颜低下头，发现手指卡在缠绕着的电话线里，抽不出来。

　　2006年5月7日
　　五月就这么热了，江南的鬼天气。
　　乐队解散之后，我的生活又走上了正轨。和老爸的约定奏了效，所以周末的时候我还能练习练习以前的曲子。
　　要说快乐，却也不是。
　　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感觉到自己的生活状态较之以前有了明显改变之后，端木颜吃了一惊，却又一时解释不了。
　　能让自己淡忘掉跟他们有关的碎片的，是时间吗？
　　或者不是。

　　[7]
　　今天是个大日子，要是时间没有因为身体而被束缚住的话。
　　早在一个月前就被邀请参加明天晚上的狂欢，虽然端木颜自己也觉得出席的话会有点名不符实，但是又不忍推托。去凑凑热闹也好。
　　看着窗外灰灰的天色，不禁皱了皱眉。似乎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粒子，搅得所有人都心神不宁。
　　大家都要加油啊。

　　2006年6月7日
　　虽然不是正在经历，但还是能深切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毕竟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就要亲身体验了，怎么说也不能太置身事外。不过在这里瞎紧张也无用，不如去陪陪吉他。
　　一年之后，我就会永不回头地向着梦想奔过去了吧。

　　2006年6月8日
　　学长学姐们这下子是完全轻松了。
　　不知为何我此刻竟心静如水。一年很快就会过去吧。
　　也许书上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这样。
　　加油，颜朱！为了一年后的复活！

　　颜朱。奇怪的名字。
　　端木颜正想着怎么自己的名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别人的姓，以致同学特意跑过来打招呼都没注意。被埋怨了一阵之后，便被她们以理所当然的名义拖入了正在狂欢的集体中。
　　没心没肺地笑着，所有的人都是。
　　似乎回到了各自最初的起点。

　　“端木你最近变化好大……看到你精神这样好，我们也放心了。”
　　“是呢，跟一年前的沉默寡言相比，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么，接下来的一年要加油啊！”
　　……“一定。”
　　是啊，这地狱般的一年，注定逃不掉。不过不会孤单，至少还有一个人会跟自己一起。
　　颜朱。
　　端木颜在心里反复把玩着这个名字。

　　[8]
　　摇滚少年的网站日记再也没有更新过。

　　[9]
　　明天就要重返校园了，以高三标准生的身份。毕竟有了这么长的空白，能不能尽快恢复一年前的状态让端木颜有些心急。
　　不过瞎担心也是无用。
　　回想过去这一年，几乎每天都病恹恹地，还会经常因为父母的关系而神伤起来，结果时间就这样被白白荒废掉了。不过好处却也是有的，起码就现在来说，有些东西已经变淡，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屡次被提起。
　　说起来，还得感谢因为手抖而带来的某些偶然。
　　偶然进入这个网站，偶然看到了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文字，偶然地认识了一个少年，一个鲜活的，视吉他为生命的，即将成为自己同学的少年。
　　总觉得要是见到的话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要他在那里。

　　[10]
　　两周的时间明显不足以填补先前一年的空白，这点，端木颜早已明白。
　　每天穿梭于学校的各个角落，体会着身为高三生的一切。留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所有人，却从来都是小小的失望。于是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和记忆力。
　　莫非已经见过，却没有认出来？莫非他转学了？莫非……他根本就不存在……一切只是虚幻？
　　着魔了……端木颜摇了摇头，一边不住地提醒着自己此刻身处何地。高三，我玩儿不起。
　　可又实在是放不下。
　　不过差不多该结束了，端木颜隐隐地感觉到。

　　“端木，明天我们都要去朝海公园宣传这次的书展，你去吗？”
　　“……好吧，反正周末也闲着。”
　　“那太好了。唉……07年事真多……”
　　07？搞错了吧。端木颜笑笑：“今年是06年啊。”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怎会连年份都记错……”同学惊奇地看向自己，“现在明明是07年了呃。”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时间错了位。
　　端木颜心里的某根线断了开来。

《一年》
病态少女的暗恋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