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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的心提到了嗓门,为何是我?我看向曹植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他也只是淡淡回应,好似大婚的事情本就与他无关。
“这事容后再议。”曹操严肃了起来,看向我的眸子深不见底,我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未敢回应。
“四弟也是时候该谈婚论嫁了。”曹彰终于开了口:“母亲病重,这事也拖不得,况且媚儿也是尽心侍候娘亲,小模样生得也很是俊俏,依我看,四弟也是不吃亏的。”
粗人不愧是粗人,曹彰的一席话让我重新成为了谈论的对象,我窘迫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转眼看到司空大人的眼里也积满了怒气。
“此事容后再议,你们都没听懂话吗?”他好像很生气,冲喜就一定要自己的儿子急匆匆找人娶亲么,这太不成体统。
我们都沉默起来,室内一阵安静,没人敢再说话触怒他。
正当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香儿从里间急匆匆跑了出来,请了个安就急急道:“大人,夫人。。。夫人醒了。。。”
我们一起冲到里间,我上前握住了夫人的手,哽咽起来:“夫人,大人来瞧你了。”
“染儿,你恨我吗”司空大人动了情。
我招呼大家都退了出来,这时候,应该留给他们自己。
“为何是我?”我堵住了要离开的曹植。
“四弟,你可要好好回答啊。”曹丕和曹彰对视一笑,无比默契地退了出去。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浅笑。
“我与你也无故。”
“你可还记得河清海晏——何晏?”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笑,“他曾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他?我的世界好像瞬间从夏季走到了冬季,他竟还记得我,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他还是恨不起来。或许他也是我美好童年的一部分,那段日子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有些好奇他为何会结识曹植,便笑问:“他怎会与你相识?”
“尹氏为吾继母,他便也是父亲的养子。”他笑笑。
我的心也开始柔软起来,“多谢你照拂他。”想必自是过惯了司空府的奢侈生活了吧,他现在也该是高不可攀的了。
“君子成人之美。”他的白色绣袍被风吹得扬起了裙角,却越发显得长身玉立,我不禁暗想司空大人年少时也是这般风采么。
他看我不说话,以为我触动到了往事,“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这些年,他过得该是不错。”我笑了笑,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悲伤。“若要见我,也该他自己来,难不成是在内疚么?”
“当年的不告而别也实属无奈之举,他乡遇故知不也是件乐事么?”他有些跃跃欲试,要带我见一见那个人。
“是啊,该是件乐事。”我想到了自他不告而别后我的世界便接二连三的噩运,先是二哥病死再有五姊远嫁,还有战乱毁灭了家园分散了家人,而我就那样孑然一身在本不该承受那些的年纪里逼着自己一夜间长大,一无所依。当年说好的相互扶持就这样成为了泡影,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件悲伤的事情,是笑着对他说,一切都过去了还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信守承诺。也许这些本就与他无关,可他是我交结的第一个朋友,我所以为的朋友之义高于天,他却还是一走了之。
“子建,多谢你,烦你转告他我不愿见他,望他自己保重。”我转身决绝地走开了,不再理会身后曹植的呼唤。
我被他搅得方寸大乱,想到了从前不愿意想的很多事情,便信步走到了司空大人的书房里,铺就了张宣纸,研了磨,写来写去也就《诗经》里的那几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何晏之于我,就像如云的女子,不再是我曾经思存的那个人了,因是他先背弃了朋友之义,我也不该再执着于此。
我笑着哭着,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在宫里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压抑人性,我好似从没有过像这样如痴如醉,如疯若狂,好像醉了一般,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可曾后悔与我相识?”就像是在岁月的洪荒,时间的尽头里,那声音幽幽传来,是真如幻,我感到我似乎全身都凝固成雕塑了一般。
费尽了半生的力气,我缓缓起身抬头,眼前的男子眸沉似星,英武逼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哭着鼻子闹着要和我玩儿过家家的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了,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我终究不知该如何面对,只是待在那里任岁月流转,时光悠悠,转眼间似乎已是十个冬夏。
他转过头去看了眼我在宣纸上晕染开来的墨迹,浅浅笑起来:“这些年来,你可有思存的良人?”
他的眉目当真是如同一副泼墨山水,笑意里蕴藏着让我觉得可怕的温柔的东西,那似乎能让人溺毙。说话的语气轻松地就像是我们刚刚昨日曾在树下碰面,我有些懊恼他这种语气,赌气说道:“自然,这点也不劳你费心。”
他不怒反笑,眸子在午后的阳光里熠熠闪烁,“该是没有罢,子建不曾提起。”
“你。。。”我被他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和刚刚说这话的心境大不相同。
“我是来向你致歉的,虽然晚了十年,但我希望还来得及,”他收起了那份嘻嘻作态,严肃起来,“你还记得当年我在紫藤树下对你说的他日必当护你周全,免你惊,免你苦,免你颠沛流离,免你无枝可依?我说的话,我自会兑现。”
铺天盖地的梨花的香气透过窗子传进来,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中间隔着十年悠悠的光景,仿佛还是蓬头稚子时说的戏话今日一一浮现,当年的稚子也被时光打磨得英武俊朗起来,但他似乎还是那个他,这迟来的问候让我不禁嗟叹岁月的无情和冷漠。
我举起了拳头,像十年前那样,和他的重重碰到了一起,笑起来。相逢一笑泯恩仇,真好,朋友仍在。
“怎样,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他有些愧疚不曾经历我的兵荒马乱。
我细细将他那日走后自己怎样目睹二哥和娘亲相继离世,五姊怎样嫁给袁绍之子袁熙,战争如何打响后二嫂为救自己被乱军俘获,家人怎样走散后自己被卖入宫中为婢,又如何辗转来到司空府又如何与他相遇。他静静听着我含着笑描述的那些黑暗得不忍听的故事,久久,久久不发一言。
“那么,你过得该是不错吧?”我慢慢发问,曾经他是一个多么爱面子的人呢,能够和那些侮辱他寡母尹氏的伙伴绝交,今日让他屈居人下这么多年想必也是不如面上那么好过的。
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要的。”
我明白他的心思,只是暗暗慨叹命运对我们都是不大公平的,这些年的风浪也算是告一段落,我们应该活在当下,想到这儿的时候,我对他又浅浅笑起来,“该有的都会有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你永远都这般乐观,”他慢慢起身离开,“希望如此吧。”
会如此的,命运不会总是弄人的。我默默祈祷着。
看着窗外弥漫着的花香,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才能不负这似水韶华,不知不觉间,握着笔的手在那张宣纸上晕开了一个墨点。
“你可真够大胆——”身后的沉重声响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默默起身行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呢喃着“夫人可还好?”刚刚我和何平书的谈话,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你是不是以为夫人疼你,你便可胡作非为?”他的神情里没有一丝丝的怜悯,或许他早已忘记了那晚他在树下对我说的话,那晚的温柔或许只是因为郭祭酒。
“请大人示下,奴媚不知做错了何事。”
“没有通过允许,你为何会到书房?此一罪;没有规矩,乱闯卞夫人的厢房,此罪二;其三,身为女子,理当知道礼义廉耻,有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你可明白?”他熠熠生辉的黑色瞳孔里写满了严肃和说教,空洞地让人窒息。
“奴媚知错——”我咬着嘴唇,试图遮挡住我身后的那张宣纸。
“拿来给我——”他的表情酷似一位父亲,就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一般,我颤抖着将那张被墨点晕染的宣纸递到了他的眼前。
他看了足足有半日功夫,才抬起头来:“《诗经》是好的,只是没的让人来用作无病呻吟之理,”他的表情淡淡的,“绮靡之词最是磨人斗志,你该是懂得这些道理的。”
“大人为何如此善待媚?”他的这些淳淳教导只能是规劝亲人一般,不像是对待下人。
“我不这样以为——”说罢,他拍了拍手,对着走进来的管家道:“把她拖下去,按家规处置 ,二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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