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赠佳人

　　距地球一千光年以外，与地球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某颗星球上。
　　月光如纱般洒满小亭，亭子台阶上映出斑驳的竹影，竹林环绕的小亭中，唯她一人一袭白衣端坐于石凳上。身披月光，萧索的身影柔和了几分，碧色箜篌月光下如碧玉般通透。
　　漆黑夜色中，竹林，一亭，一椅，一人，与一把箜篌都静静融入这夜色中，寻常的一切也都变得不同寻常了。
　　慕蕾虽表情无异，然眉心的几分清愁仍挥洒不去。
　　轻拨琴弦，音符划破长空，打破了这份异常的宁静，也许此时也只有这琴曲才能掩去慕蕾的心绪。琴曲时而婉转；渐而高亢；时而如清溪水，轻拍击石子清脆之声；渐而如高山流水，瀑布水倾泻而下，急促而声声令人心潮澎湃，琴声悠荡出去很远，接近曲尾处，琴声又慢了下来，悠远而缠绵，颇有几分剪不断，理还乱之意。好一个京城琴技第一的美人，好一把碧玉箜篌，琴音明明清脆如山涧之水，却发出阵阵哀鸣之意，人与琴仿佛情意相通，将慕蕾此刻心绪完全演绎了出来。慕蕾的心，更乱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说的不正是此刻？
　　一曲毕，慕蕾捧起被风吹到石桌上的自己也说不清品种的花瓣，如玉的花瓣月光下平添几分润泽，正是盛放的花朵。这便是命吗？风在花盛放之际，将其吹得七零八落，酝酿了一整个春季的怒放，竟这么轻易地被打断，而这能将责任全部归咎天意难违，造化弄人吗？
　　“蕾蕾姐姐，今日这琴音为何平添几分萧瑟之感？”灵光闪过，照亮竹影婆娑的小亭的点点灵光汇聚，化成人形，仿佛是隔空走来的女子，脚步轻快仿佛是漂在虚空之中，亭亭走来。笑意浮在她脸上如此自然，稍稍欠身，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手遮住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小玥，对不起，我吵醒你了，我不知道你在小憩。”慕蕾稍带歉意的说，不被留意的手中花瓣被揉碎，凌乱的掉在地上。
　　“嘻嘻，不打紧的，梦里我在和老周下棋，局势不妙啊，我正苦恼着怎么偷他两个子而不被他发现，还多谢姐姐的琴音让逃了出来，这么说来，还是姐姐无意中帮小玥脱离了困局呢！”韶玥嘻嘻笑着，缓缓的坐在了慕蕾对面。
　　“噗嗤……小玥啊，你整天没个正形的，以后谁会要你啊。”慕蕾虽知她是在故意让自己开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心情确实好了不少，听闻此话笑嗔道。
　　“不急啊，等我找到自己的身体再修炼那个叫正形的玩意好了，不过当务之急可不是我嫁不嫁的出去的问题啊，蕾蕾姐姐！”韶玥故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暧昧地看了眼慕蕾，眼波如水。
　　“我……”慕蕾的眸光一寸寸黯了下去，“嫁可嫁，却非当年如意郎。”
　　“蕾蕾姐姐我……，可是姐姐为什么……”韶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轻轻垂下头，余光扫到慕蕾脸上的悲恸，再也挤不出一个字来。
　　慕蕾轻叹一声，“我要进宫了。”
　　气氛冷了下来，夜风轻抚过面颊，偶尔会传来竹叶摇摆的窸窣声，漫天星宿看似热闹，却处处透着冷清，漆黑长空只余得几声鹧鸪清怨。
　　韶玥芊芊玉指覆上慕蕾的手，“姐姐在哪，小玥就在哪。就是希望这箜篌轻一点，别太重了让姐姐拿不动只好抛弃掉了。”韶玥摊了摊手，做出无奈的表情，慕蕾的唇角轻勾了下。韶玥暗叹，面上不动声色，“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要和周公再来一盘棋，他一定是开外挂了，我要仔细观察观察。”
　　慕蕾唇边漾起一丝苍白的笑，微微颔首，目光随着那逐渐变淡的闪闪灵光回归到箜篌上。
　　适才揉碎的花瓣有些被风吹走，尚有些残留在地上，奶白色的花瓣已微微泛黄，红颜薄命，什么美好的东西能够永存呢？吵醒了韶玥，一句“对不起”令她明白，若是不进宫，便是抗旨不尊，甚至是欺君之罪，那句“对不起”不知还要说几遍，要对何人说，更不知一句寒暄一般的“对不起”能不能弥补他们所付出的一切，慕蕾不敢想象，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爱她的人、她爱的人一瞬间都离开她身边，不知是何等滋味。自己有什么权利剥夺他们生的权利，又有什么权利将他们榨干，无止境的索取，直至索取了他们的生命？
　　唇边漾起一丝苦涩，看来果真天意难违。
　　不知奏一曲什么，慕蕾的手指不停拨动琴弦，来来回回都只是“宫、商、角、徵、羽”，箜篌独特的琴声却奏出了别样滋味。
　　“慕大小姐好兴致啊，月夜配箜篌，唯少冷某一人，现在齐了。”竹林中传出一个俊朗的声音，声音中仿佛带着笑。
　　听闻此声，慕蕾原本垂下的头更低了，腾出箜篌上的手快速整理好了面容。
　　脚步声渐进，慕蕾缓缓抬起了头，嫣然一笑，掩去愁容：“王爷也真是好兴致，月夜会佳人。”
　　冷浩见她嫣然的笑容下脸色却是苍白，眉不经意间蹙了下，心底暗叹，不动声色的笑道：“没想到慕大小姐夸起自己来毫不吝啬，冷某人自愧不如。”
　　“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不愧是京城琴技第一，方才真是见识了。”冷浩笑着作了个揖，缓缓上前，徐徐坐在了慕蕾身旁。
　　“王爷谬赞了，方才那琴音只是五音，不成曲的曲子罢了，京城琴技第一这名头民女可不敢当。”慕蕾微微颔首，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非也，这五音乃是琴曲的基础，好些人弹会了这些个音，便开始沾沾自喜，弹开曲子，永远也达不到高超的境界。就比如造房子，地基没打好，即使房顶造的再华贵，再结实，暴风雨吹来一样会倒坍；而若地基打得稳，一砖一瓦用心垒下来，即便是看上去再平庸的房子，也不至于经历不了一次风雨。”
　　“承蒙王爷夸赞，方才一席话，民女受教了。”慕蕾徐徐站起，甜甜笑着，朝着冷浩行了个礼。唯有此刻她是真正的忘记了所有的忧愁，索性今朝有酒今朝醉，每天都用全新的面貌去对待罢了，不过她宁愿醉在这刻，永远醉在这如梦般的竹林包围的小亭中，醉在这月下某人的身旁。
　　“这王爷嘛，自然不比一般的教书先生，这学费自然昂贵得很……”冷浩也随之站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动作连贯而自然，继而缓缓走向慕蕾。
　　“那不知以王爷这尊贵的身价，这学费昂贵到了什么境界啊？”慕蕾蓦地感觉心脏跳得极快，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面对逐渐接近的冷浩，双颊竟有些发烫。
　　“本王从来不喜拿钱说事，”冷浩倾身上前，邪魅一笑，“我只要与我做的事情等值的事情当学费。”一张俊逸的面庞蓦地出现在眼前，慕蕾吓了一跳，感受到他炙热的气息喷薄在脸上，想躲，却又想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紧张地盯着冷浩墨黑的眸子，呼吸紊乱，面前站着的，正是她紧张、朝思暮想、盼望，而又感到羞怯的心上人。但这，或许是最后一个甜蜜的夜晚了吧？最后一个夜晚，那就放纵一次吧，给自己多一些甜蜜的回忆，但自己终究不属于他，多给自己一些甜蜜回忆，却留给了以后的他更多的创伤……慕蕾下意识的开始后退，她已经预感到了下面会发生的事情，一边是出于理智的克制，另一边是出于享受最后的甜蜜的放纵，准备推开他的手始终没有抬起。终于，身体靠在了亭中的柱子上，已经无处可退了。他双眸的墨黑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要将她吞噬，“别给自己太大的负担。”
　　冷浩见她后退，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这句话却在慕蕾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他……
　　四目对视，冷浩单手撑住墙壁，唇角轻勾：“做这种事，不知道该闭眼吗？”
　　慕蕾大赧，混沌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缓缓闭了眼。
　　慕蕾总以为，冷浩这般的薄唇应该是冰冷的，此刻却发现它炙热无比，仿佛要将她焚化，淡淡的薄荷清香袭来，与那高大的身影散发的气息，给她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心跳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呼吸也不是那么乱了，慕蕾醉在这香气中……
　　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到唇上的温度骤然离去，心跳仍跳得有些异常，深吸一口气，睫毛轻颤几下，缓缓睁开，却对上了他那双幽黑的眸子，心跳漏了一拍，又加快了起来。
　　“咦？慕大小姐今天不对劲啊，为何脸红的那么厉害？不是胭脂涂多了吧？”冷浩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故作惊奇的打趣道。
　　“冷~浩！你……你不要明知故问！”慕蕾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明知故问？我知道什么，你倒是来说说？”冷浩脸上笑意更甚，“你这脸怎么更红了？胭脂不至于红成这样吧？”
　　“……”慕蕾气的七窍生烟，用力拍了拍袖子，叉着腰，居下临高地盯着冷浩，上勾拳，左边补上一拳，下面补上一个屈腿……哼哼！
　　“小蕾，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此话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慕蕾的幻想。
　　“……今天本大小姐心情好，就免了你的罪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哼哼……”慕蕾色厉内荏地说道。
　　“好了，再开你的玩笑，你的脸就真的像一头扎进了胭脂里，”冷浩憋着笑道，而后又正色，“以后都拿这个来当报酬了。”
　　以后……呵呵，这都成了奢望。
　　冷浩见她神色黯然，沉默了一阵，“怎么了？”
　　“你都知道了吧？”慕蕾想起刚刚那句“别给自己太大负担”，心里不觉有些可笑，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在这里享受最后的狂欢。
　　“知道什么？”冷浩一脸迷茫，眉头轻蹙，似乎在对她的莫名其妙感到奇怪。
　　“你……”一句“你真的不知道？”被憋在了心里，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势必会问下去，况且知道与否，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伤心罢了。深吸一口气，露出了笑容，尽管这笑带着几丝憔悴，“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冷浩看上去一脸疑惑，颇带几分追查到底的意味。
　　“当然，我会骗你吗？”
　　“好吧，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向我说，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有我在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嗯！”慕蕾重重点头。冷浩唇角一勾，从慕蕾身后抱了上去，二人就这么坐着，相对无言。
　　此时夜里静的可怕，但是后背传来的温度和那薄荷味道的气息使她极为安心。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中显得极为突兀。慕蕾心一痛，太阳高挂之时，便是他们永别时。
　　“冷浩，天快亮了，陪我等日出，好吗？”慕蕾在冷浩怀中缩着身子，静静聆听他的心跳，属于黑夜的慌乱一扫而光。
　　冷浩一窒，继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嗯。”
　　慕蕾真正的笑得灿烂，她要珍惜与冷浩的一分一秒，珍惜拥有他的一分一秒。
　　浓烈的倦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慕蕾强撑着睡意，打起精神与冷浩聊着天：“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某一天我……离开了你，我们都有了更好的归宿，你会忘记我吗？”
　　又是沉默……慕蕾以为身后的人已睡了，自己也撑不住睡意，即将睡着。
　　突然，身后响起冷浩稍带些倦意的声音：“会的，我会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不再纠结于往昔我们那些美好的回忆……”
　　慕蕾唇角轻勾，渐入了梦乡……
　　又是几声更声，不知谁的幽叹回荡在竹林中，在这夜色中盘旋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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