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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在被那辆大卡刮倒的一瞬间,陈力最后的念头是很用力的骂了一句娘之后又很释然的感慨,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婆娘了。
当他再次走出黑暗的时候,面对着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他迷惘的扫视着屋子里古色古香的摆设——八仙桌,红木雕花的窗棂,垂幔流苏的床帐,一对弯月样的帐钩镂成龙凤呈祥,他转了转头,竟然是硬硬的瓷枕!
自己不是撞了车?陈力想,难道现在医院都改成中国风了?慢慢坐起身才发现,身上盖的竟然也不是医院那种雪白的被褥,而是一床大红的描金龙凤被……谁的品味?这么恶俗。陈力在对这床被子表示出氏族的鄙视之后,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难道……自己是穿越了?就像小说里被用到白烂的桥段,主角在一场天灾人祸以后,莫明其妙沦落到古代或者异次元,开始惊天动地的大冒险,然后美人金钱权力三丰收?
陈力皱皱眉,想起美人他就想起他那个老婆,妈的,要不是那个婆娘,他至于这样吗?说了应酬应酬,她还不停问晚上几点回,吵的他心烦意乱,竟然就没看见那辆天杀的大卡。想必她现在正在哭天抢地悔不当初吧?活该,叫她不往好了折腾,陈力想着,心里竟然有一点恶意的快乐。
“醒了?小伙子醒的满快啊。”门突然开了,带着意料之中的“吱呀”声响,一个人影背光站在门边,肩上有一把精致的锄头……一把锄头弄那么精细做什么?陈力不屑的想。感觉上,那应该是个老人,人影慢慢走进,果然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一手搭着锄头,一手拄着龙头拐,一身宽袍大袖的装束,倒像是个扛了锄头的寿星老……要不是现在实在没有笑的心情,陈力真可能就大笑一通,可是现在,他只是皱着眉问:“你是谁?”
口气十足是在刑侦科审犯人的样子,幸而老者不以为忤,依旧笑呵呵的答道:“我是月老。”
“低级趣味,”陈力嘟囔,“哪来的疯老头?”
“小伙子,你看这拐杖。”老者把锄头靠在陈力旁边,陈力定睛一看,靠,弄个锄头竟然还是错金镂花的!老者把拐杖重重顿了一下,陈力才勉强去看那根龙头拐,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木头。这是陈力的第一想法,拴那么多红线干吗?乱糟糟的。这是陈力的第二想法。
“这是相思木,这上边,喏,”老者拉起红线给陈力看,“这就是红线。”
“废话……”陈力无语,“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不是黑线。”
“我是说,这是姻缘红线。”老者毫不动气的笑说。
“你脑袋有病吧?”陈力狐疑的看着面前的老者,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要被这个疯疯癫癫的傻老头磨没了。
老者没有理他,自顾从红线里抻出一个线头,抽了根红线出来,手里不知怎么就出来一个小小的泥偶,身形面貌像极了古装的陈力。陈力看着老者把红线草草在小泥偶上绕了两绕,然后在红线另一端,绑了个桌子!就是屋里那张八仙桌的迷你版桌子。陈力条件反射的去看屋里的八仙桌,却突然发现那张桌子,竟然这么美!那充满质感的表面,精细的纹理,古朴的雕功,圆润柔滑的线条……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简而言之,陈力对那张桌子一见钟情了,他爱上了那张桌子。正当他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从老者那里得到这张桌子的时候,那张桌子在他眼里突然又变回了普通的桌子,对他再没半点吸引力可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四平八稳的八仙桌,仔细看好像还有点污渍。陈力愣怔了一下,了悟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去看老者手心的泥偶,那根绕在泥偶上的,绑着桌子的红线,果然被剪断了!
“小伙子,现在你信了吗?”自称是月老的老者手一转,那个小泥偶和小桌子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陈力深呼吸,再次深呼吸,然后终于暴怒起来,一把抓住老者的领子大吼:“你是月老!那你说,你说!怎么给我找了那么一个垃圾媳妇!!!!”
月老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拍拍他的手:“小伙子,慢慢说,喝口水。”
陈力突然就泄气了:“算了,我死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吗。”
“谁说你死了?”月老端了茶过来奇怪的问。
“我没死?没死怎么会在这?”陈力没有接月老递过来的茶,疑惑的问,“你是说我现在活着?”
“也不能那么说,活人也是到不了这里的,”月老顿了一下,把茶塞进陈力手里,陈力只好拿着,“确切的说,你的身体在医院里活着,而灵魂,”月老指指陈力的脑门,“在这里。”
“那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你最后一个念头是对你妻子的怨念,对伴侣和婚姻的强烈不满把你的灵魂拖来了我这里。你真的那么恨她吗?”月老慢慢品了口茶。
“对,我就是在去找她签字离婚的路上出车祸的!”陈力激动的吼,“那个丧门星!”手里的茶都泼了出去。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月老拍拍陈力,“看在今天既是你生日又差点成为你忌日的份上,我就送你个礼物去去晦气。”
“拉倒吧,你不如再送我个老婆。”陈力随口说。
“就是再送你一个老婆啊,”月老回过头认真的说,“你看我都已经把你俩的红线剪断了。”月老把那个小泥偶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拿出来给陈力看,上面除了刚才草草绕上的红线以外,果然还有一根看起来略旧的断红线。
陈力终于雀跃起来,连声打听新的老婆会是什么样子。月老微笑:“你自己去挑,总有一个和你有缘。小伙子,跟我来吧。”月老站起身缓缓向外走去,陈力满腹疑惑的跟上,外边是什么?不会是一群美女排排站吧?出了门,陈力倒抽一口冷气,好大……好大一个花园!一眼看去,竟然没有尽头!
“这是什么?”陈力拽拽老者的衣襟。
“女人花。女人如花,这里每一株花都只开一朵,一朵就是尘世里的一个女人。小伙子,你自己去寻你那朵花吧。记住,只有一朵花,是为你而生,为你而开的。”
“可是,都没开啊,我怎么找?”陈力郁闷的看着面前一片绿意的花园,所有的花都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青色花蕾,不仔细看都找不到。
“当然没有开,”老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花只有在遇到自己一生等候的人的时候才会开,你要抢别人的老婆不成?”
“那也该有一两朵开的啊?总不会全世界的女人都没男人吧?”陈力蹲下看着面前一个小小的花蕾。
“那些花你看不见的,它们都被雾气包裹着,你看那边就是。”老者随手一指,那边果然有一团淡淡的雾气漂浮着,陈力刚才还以为那就是花丛里的蒸汽呢,现在才知道,那竟然是一朵被人呵护的花。
“那我去找了!”陈力酬躇满志的冲进花丛,老者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从日出东山到日当正午,又到红日西斜,陈力竟然看哪朵花都觉得不那么顺眼,这朵长得有点歪,那个呢,叶子有点蔫,再那边那个,好像被虫咬了……老者倒是好脾气,就是那么不紧不慢的跟着他转。陈力渐渐的开始心浮气躁起来,然后,他突然看见了那株花——小小一棵,孤单单的站在几棵野草中间,看着有点孤苦伶仃的意思。陈力几步跨过去,蹲下身子细细的端详着,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看起来是被旁边的野草欺的,但是样子却很端庄,花很端庄?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但是这棵小小的花就是有一种很端庄的感觉。
“给我根红线?”陈力回头向月老请求。
“你要选它?”月老显然很意外,“哪朵花不比它好?”
“我就喜欢这个。”陈力轻轻触摸小花的叶片,觉得那叶片好像瑟缩了一下,心里就有点微微的疼,“你不是说再送我个老婆嘛?我就要她了。”
“这么小,可能要很久才开啊。”月老沉吟。
“我能等,给我根红线啊。”陈力催促。
“要红线干吗?”月老不解。
“做个记号,不然我怎么找她?”陈力用“你傻啊”的眼神看着月老。
“哦,那倒不用,你选定了之后,就算你不想,你的眼里也只能只有它了,你真的确定要这个?”月老慢悠悠的问,语气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玩味。
“就她!”
“不后悔?”
“你到底给不给?”
“好吧,就它了。”月老轻轻一挥衣袖,顿时周围所有花草都笼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只有那棵小花孤单伫立在野草之间,以及一条弯弯曲曲的,以小花为终点,或者起点的小路延伸到雾气里。
“我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吗?”陈力迫不及待的问。
“早得很,”月老指指花,“你要看见它盛开的时候才能回去,因为它是为你而生,为你而盛开的,你要是看不到,它就太可怜了,因为一朵花,只能开一次。”陈力自然满口答应,然后又不放心的问了问什么时候会开,能开多久,万一跟昙花似的他岂不是亏死。对于他的问题,月老只是回答,什么时候开不知道,但是会连开三天。他在这三天里,任何一天来看都可以。然后月老就慢悠悠的走了,留下陈力一个人痴痴的看着那小小的花,直到夜深,他才沿着那条小路回去了那间红木窗棂的房,离开的时候,他手里,握着从花畔拔下的野草……
一连七天,陈力天天往小花那里跑,除草捉虫松土,却始终不见它有什么变化,而能做的事情却几乎要做完了,那条小路又出奇的长,于是第八天他在屋里整整睡了一天的觉,反正能开三天,反正它还那么小,一天不去也没什么,陈力这样想着,开始隔一天去一次,渐渐的变成隔三天,五天,一周……而那小花,除了枝叶见茁壮以外,青青的花蕾竟然好像丝毫没有长大。这让陈力觉得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于是拖着不去的时间就越来越长,只在偶而无聊的时候去一次就当是散步,好在那株花也越来越好养,不但没有虫,就连野草都不长了,于是他只是去看一下,见没有野草就慢慢回去,至于那个花的样子,这是完全没有留意,反正开花那么明显的事情,不用特意看也看得到。
似乎是鸟儿啄窗棂样的声音唤醒了陈力,他又在床上赖了一会才慢慢爬起来,推开窗子一看,竟然下雨了。难怪会觉得有些微微的凉。陈力看着雨发了一会呆,觉悟到又是无聊的一天,于是决定来个雨中漫步,无处可去的他自然而然的又踏上了那条唯一的小路,在快到尽头的时候,他略怔了一下,平常空无一人的,小路的尽头,竟然站着一个扶着拐杖的身影。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几步冲了过去——果然是月老。
平时和蔼的老者,现在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见他来了,竟然也没打个招呼,陈力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先打个招呼好了,于是随便打了个哈哈说:“今天这么差的天,您怎么会想到来这啊?”月老像没听见一样,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扶着拐杖,略低着头。陈力有点恼火,于是绕到月老身前打算看看他在干什么,当他转到月老身前的时候,只看见一朵已经凋零的花正在雨水的击打下,逐渐褪尽了花瓣……一颗颗的雨水落在凋零的残瓣上,好像花的泪水。
“怎么会这样!”陈力扑的跪下,徒劳的去遮挡雨水,月老石像一样,动也不动。
“它还能变回去吗?”陈力哀求,月老不语。
看着花瓣逐渐被雨水击打起的尘土掩埋,陈力的眼睛逐渐模糊,一定是雨水落进眼睛了,他想。可是心痛却那么真实,真实的让他无法忽略。终于,他哑着嗓子低声请求:“可以让我看看它盛开的样子吗?”很久很久月老都没有回答,陈力在沉默中一边轻轻掩埋了零落的花瓣一边等待,在他以为月老不会再回答他的时候,突然听见月老的叹息,然后随着月老挥动的袖子,一朵盛开的,花的幻影在雨水的湿气里缓缓浮现!竟然是一朵鸢尾!紫色的,优雅的,毫无瑕疵的盛开,他痴痴的看,好像看见了早已被自己遗忘的妻子,十五年前,那女子曾那样美丽,鸢尾花一样高贵优雅,像是雨后西天的一抹彩虹,让人不自觉的仰望。犹记得,她娇羞的将手放进他的手心,整个夜空仿佛一瞬间群星密布……不自觉,有眼泪热热淌过颊边……他哽咽的问:“我可以……知道她是谁吗?”月老不语,鸢尾却逐渐幻化,终于化成他眼眼相看了十五个春秋的熟悉眉眼,原来他兜兜绕绕,千回百转之后竟然还是选了那个十五年前初遇就令他一见倾心的女子,那样的爱恋,怎么就能变成了恨?!他狠狠掴了自己一个耳光,月老已悄悄的走了,临走时长长的叹息从他耳畔一直回响进他心口————“在你眼里只有她的时候,你依然错过她盛开,那么人世间万紫千红,你又怎么能看见她的好?”——看着幻象,想起曾嵌进他血肉的,她曾经的笑,紧紧抓住胸口,那里面,痛如刀割。她多久没有笑过?想起时光里,她细碎的笑语,银子样的声音,久远的抓不到。他怎么会忘了,他们,曾经那么相爱……想起泥偶上断开的红线,终于有咸腥的血液冲出喉头,原来,有些事情,是没有补考的……
再睁开眼睛,刺鼻的消毒水味几乎把他呛了一个喷嚏,入眼一片雪样的白,点滴瓶子静静的滴着澄透的液体……我回到人间了?月老……是梦吗?
“你醒了?”沙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陈力转过头看见妻子依旧红肿的眼。
“医生说,你醒了就能出院了。”平静的声音带着颤抖,陈力看着全身都在微微发抖的妻子。
“我在你皮包里找到这个……我已经签字了……你好了,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一办。”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像梦中鸢尾凋谢花瓣上的雨水。颤抖的手里,拿着一纸离婚协议。
“我昏迷了多久?”陈力没有看那张离婚协议。
“七天。”她转过头,悄悄抽了面纸擦眼睛。
“七天啊……”不自觉的,想起梦里小小的泥偶和断掉的红线,想起凋零的鸢尾花。
“在你眼里只有她的时候,你依然错过她盛开,那么人世间万紫千红,你又怎么能看见她的好?”苍老的声音不期然的响起,陈力吓得一跳:“什么?你说什么?!”
“你昏迷了七天。”她擦去了泪水,眼睛依旧红肿。
“哦,哦。”陈力又躺回床上,看着依旧伸在自己面前的离婚协议,“你签字了?”心里不知怎么希望她不要签。
“签了。”
“那……先回家吧。”办完了出院手续,两人一路无语,陈力走在后面看着妻子的背影,当年亭亭的少女,如今竟然有了一点点佝偻的影子……不过区区十五年而已啊……
推开家门,竟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陈力本能的退了一步,捂住鼻子刚想开骂,声音却突然梗在喉头,客厅里,一桌明显放了很久已经发霉的菜肴中间,一个八寸的蛋糕上,“力,生日快乐”的字样依然清晰……
“对不起,没来得及收拾……”妻子喃喃的说,陈力听见雨水落上鸢尾的声音,轻轻的滴答声……
“婕……”他唤妻子的名,妻子如梦里的月老一样,动也不动,他急了,一把拽住妻子扳过她身子,十五年后依旧清丽的容颜上,满是泪水。愣了愣,他缓缓将妻子拥进怀里,把那一纸离婚协议在妻子身后撕的粉碎,“婕……对不起……”
九重天上,三生石畔,月老看见那个小小泥偶上的红线重又蜿蜒伸展,把另一个古装的女娃娃紧紧缠绕,那女娃娃的面容赫然就是陈力怀里十五年的妻……月老微笑,拄着拐杖慢慢离开,其实,他忘记告诉陈力,三生石上的红线,都是自己慢慢伸展了去寻找另一半的,找到了,就是缘定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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