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无情

　　周六的下午，阳光晴好，天朗气清，B城的空气质量少有的挂了个“优”字。然而左老板的心里却遍布着雾霾
　　左子晟插着肩站在衣帽间门口，头倚在门框上仔细地扫描着简扬。好好的周末不跟他的好老公去烛光晚餐，跑去参加什么劳什子同学聚会，也不知这次聚会有谁，值得他这么念念不忘的。
　　简扬虽然退出了演艺圈，专心经营他的餐饮连锁，但毕竟人还在B城这个国际化大都市，从前的同事现在的朋友也都还是圈里人，所以身边的俊男美女依旧嗯，人满为患。尤其时不时有些消息不灵通的二愣子胆敢癞蛤蟆觊觎天鹅肉，更给左老板蜜里调油的生活添了那么点儿美中不足。从前每天流连花丛的他早已改邪归正决定在简扬这棵亭亭玉立的小白杨上吊死了，偏人家近来有些不给他树叉栓绳子的的迹象。
　　再说简扬，表演专业出身的简大前明星平时穿衣并不太讲究，简单舒适就好。每次街拍被拍到，都是一副闲适潇洒打扮。今天也不知是为了哪个小妖精或者二愣子，一套一套地在试衣镜前几乎把当季的衣服换了个遍。哼，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
　　简扬左手拎着一套蓝灰格纹的西装，右手拎着一套黑色几何印花卫衣配紧身牛仔裤，转过身来一脸认真地问左子晟，“哪套好看？”
　　左老板看见那套骚包的格纹西装，脸顿时皱成了一朵狗不理包子，指了指他右手上的卫衣和牛仔裤，勉强说，“这套吧。旁边那是件什么玩意儿啊，怪里怪气的，又不走红毯，穿成那样干吗？”
　　简扬嫌他话不中听，白了他一眼，把两套衣服都挂回衣柜了。简扬挑挑眉，“您这一大早吃的是哪一顿的枪药？”
　　左子晟也不示弱：“晚上那顿的。”
　　简扬在衣柜旁的穿鞋凳上坐下，仰着头却丝毫不输气势，“前几天不是你在那恨不得让我穿着一身钻石去，好让别人都觉得我住在蜜罐子里吗？”
　　“我改主意了，不同意你去了。”左子晟摆出一副无赖嘴脸。
　　简扬也不恼，神色冷冷淡淡的，“怎么着，想玩君心难测独断乾纲那一套？”
　　左老板在生意场上唯吾独尊惯了，从不屑于看别人脸色，只在家里最善察言观色，十分知进退。见简扬沉了脸色，立马再生一计——人们都爱在同学会上撑撑面子，穿戴些值钱物件，可是豪车名表那些凡俗东西不仅配不上他的宝贝简扬，还有可能招来某些小妖精或者二愣子的垂涎，那还了得？！好在左老板有一件顶值钱的物件——没错，就是他本人！有他英俊无匹睿智无俦的左老板傍身，简扬还怕不是全场最奢侈的一个？而左老板也可以借机高强度、大范围地宣示主权，这一石两鸟的妙计，登时让左老板洋洋自得喜不自胜。
　　但碍于简扬还坐在对面，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好硬生生把眼角眉梢那些喜色又憋了回去。
　　简扬却面色一紧，“腾”地站起来，还不小心撞翻了方才坐着的穿鞋凳。
　　左子晟以为地震了，却见简扬冲上来扶住他，慌乱地问：“子晟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瘫了，是不是中风了？你坐下，我马上叫救护车！”
　　左子晟气得一把将简扬推回穿鞋凳上，“你才面瘫了呢！我是决定晚上陪你一起去你那狗屁同学会！”
　　简扬很快恢复了平静，随即冷笑一声，“哦，好。”他缓缓站起身朝外走，路过左子晟时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在走到楼梯时停了下来。从左子晟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那人棱角分明且精雕细刻的侧脸，他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你又改主意了，你总是这样，说变就变。”
　　不待左子晟追问这句话的含义，简扬已经下楼去了。
　　左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踏踏实实过日子之后简扬的性子一直越来越和顺，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他左老板越来越老，魅力不再了？回想起刚才简扬误以为他中风的场景，一盆冰水兜头泼了下来。
　　完了，英俊无匹睿智无俦的堂堂左大老板，被自己年轻的爱人嫌弃了！左子晟“咣当”一声瘫坐在地，泪水顷刻染湿了眼眶——尾椎骨……好疼。
　　早上虽有一出不愉快的插曲，两人还是分别按时出现在了简扬同学聚会的地方，森城电影学院。今天的活动其实是电影学院50年校庆，白天就有很多诸如音乐节、话剧表演、经典电影放映的活动，简扬和左子昊、周楚吟下午就来了，左子晟怕自己一直跟着他们玩不开，这才等到晚上的餐会才过来。
　　餐会邀请了许多为电影学院乃至森城电影事业做过贡献的名流巨腕，投资过多部影视作品的左老板也赫然在列，起初简扬不愿意他跟来，他也就随了简扬了。今早危机感爆棚后，才让秘书从一堆作废资料里翻出了烫金的请柬。
　　出席多么冠盖云集的场合都不屑提早到场的左老板太阳没落山就从家里出发了，到称电影学院时距离餐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左子晟在宴会厅外不远处的露天走廊下抽烟，走廊两侧的柱子上都缠绕着重重叠叠的藤蔓，黄昏幽暗，许多小情侣躲在柱子后面卿卿我我，亲嘴的动静传到左子晟耳朵里，他有点不淡定了，忍不住泛酸地琢磨，当年简扬还在上学的时候，是不是也跟谁在这搂搂抱抱过？
　　森城电影学院跟简扬同一时期的学生大多都已经在影视圈有了几分名气，今晚八成也在这个餐会上，那简扬这小王八羔子岂不是要和老相好再续前缘了？！
　　思及此处，左老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叼着烟就冲着柱子后面的几对小情侣去了。他像个系着红袖章的老大爷似的，骂骂咧咧地驱赶，“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考上大学就为了搞对象啊，光天化日就公然又亲又摸的，不像话！走走走，都回宿舍看书去！”
　　00后的学生们也不是吓大的，见左子晟凶神恶煞来者不善虽然有点怕，却还是不客气地反问，“大爷你谁啊？又没碍着您，我们爱亲亲爱摸摸，您管得着吗？”
　　一声“大爷”气得左子晟简直要脑溢血，后面的话根本听不见了，上去就想揪着他们理论。
　　小情侣们哪有工夫跟一个老大爷多费口舌，纷纷寻着下一个地方亲热去了，只余左子晟在后面气急败坏地追，“都给我站住，说谁大爷呢？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是个‘大爷’了？！”
　　左大爷追了半晌无果，最后自己也觉得颇无趣，灰头土脸地坐在了走廊边上。
　　许多去往宴会厅的嘉宾路过走廊，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聊得全是娱乐圈的话题，什么“你新专辑卖了多少万张”，什么“我新片正在冲票房大家多捧场”，以及什么“你们谁跟我一起去参加那个真人秀，报酬比电视剧好多了”云云。
　　或许，这才是简扬该有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对于他来说才算多彩？总归，比起在家里对着我这老男人要好上许多吧？
　　一阵晚风袭来，左子晟的烟烧到头了。
　　“哥，你怎么不进去，坐这儿干吗？”左子昊和周家的小子走过来，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左子晟举了举手里的烟，“抽完就进去。”
　　左子昊和周楚吟是在左子晟这盖章认证过的“简扬的朋友”，一般简扬和他们出去，左子晟还是比较放心的。左子昊自不必说了，左老板亲手带大的弟弟，不可能忤逆不孝觊觎自己的嫂子；姓周的这个小子，左子晟也是反复考察过，确定他心有所属对简扬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才把他列入白名单的。
　　今天下午，简扬就是和他们在一起……左子晟忽然察觉出不对，掐灭了烟问道，“简扬呢，你们怎么没在一块儿？”
　　左子昊瞥了他一眼，嫌他大惊小怪似的，“我跟楚吟碰上几个朋友聊了两句，扬哥和晚风先去宴会厅了啊。”
　　“晚风？那是谁？”左子晟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左子昊不明就里，“晚风，喻晚风啊，扬哥的学弟，我们经常一块儿吃饭的一个朋友啊。”
　　左子晟，“我以前怎么从没听简扬提起来过呢？”
　　“可能……”左子昊思忖片刻，不答反问，“哥，你是不是跟我扬哥吵架了？”
　　“吵你MLGB！你怎么就不能盼我俩点儿好？！”左子晟气急败坏，十分不想承认他和简扬大宝贝儿吵架的事实。毕竟，在他心目中，简扬是因为嫌弃他老了才不好好待他的！
　　“吵架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小吵怡情么……”左子昊正跟他说着话，一个最近人气颇高的流量小花拖着长长的裙摆从走廊外经过。左子昊立时抛下他大哥，扶着柱子双脚一跃跳出走廊，奔着那姑娘就去了。“Wendy！我老远就看见你了，这身裙子是谁给你设计的，好适合你啊……”
　　左子晟无奈地看着左子昊的背影，啧啧道，“可真是咱们老左家的人。”
　　照左子晟原来的性子，参加个明星云集的聚会，挑一两个可心儿的小情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管当时身边有没有固定的伴侣。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看住枕边那一个已经让他力不从心，哪还有心思再琢磨别的。他懒得管左子昊又打算出什么幺蛾子，只一门心思规划着待会儿该如何毫不刻意地秀在场所有人一嘴的恩爱，让那什么“早风”还是“晚风”的知难而退！
　　宴会厅里一派灯红酒绿衣香鬓影，虽然餐会才刚刚开始，已经有不少人聚在一起虚与委蛇社交寒暄。能参加这个餐会的，哪一个不是人精，见左子晟这样一个气度不凡的人进来，纵然不认识他，也不会像刚才那几个学生一样把他当成个治安大爷，不由纷纷向他投来热切的目光。左子晟却习惯性地去找那个与他相互依赖的身影，终于在一个不显眼的圆桌角落看到了他的小王八羔子，和一个尖嘴猴腮一脸狐媚相的小子！
　　然而这个评价显然只是他单方面掺杂了强烈感情色彩的评判，正常人不一定这么觉得。比如简扬。
　　“在这个圈子里颜好还不就是天然的优势，你对拍戏感兴趣吗？现在拍戏比唱歌红得快，你这张脸基本就是爆款预定了，等你站稳了脚跟，再操持出专辑的事也许效果更好呢。”
　　喻晚风却摇头，“我哪有什么演技，拍个广告拍个MV都能被群嘲。我知道你是替我考虑，不过这事也急不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简扬轻叹了一声，“说得也是，在这个圈子里大红大紫的人多了，最后收场也不尽好看，找到自己最适应的状态就是最好的。”
　　喻晚风含笑看了他一眼，“看来人生哲学真的都在火锅里，你退圈专心开火锅店之后说话越来越有哲理了。”
　　简扬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开火锅店不能让人变成哲学家，但结婚能。”
　　喻晚风揶揄道，“嚯嚯嚯，说得好像你家左总对你不好似的，说一句‘千依百顺爱若至宝’不过分吧？”
　　简扬回忆了一番左子晟近两年的表现，“最近倒是没给我惹什么事。”
　　至于早几年……那风流韵事可比一本红楼梦都厚，以至于简扬常常觉得他现在的安分守己颇不真实，仿佛镜花水月，一棍子下去就能敲稀碎。
　　喻晚风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只觉得这餐前狗粮吃得饱饱的。
　　因为不想让同桌的其他人听见，两人说话时靠得很近。在旁人眼里，两个标杆级的美男头挨着头低声密语，偶尔相视一笑，自然是一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景致；在怒火中烧的左老板看来，两人现在的表现基本可以四舍五入约等于通奸了。
　　左老板在心里自编自导了好几个小剧本，看着对面两人惺惺相惜的眼神，觉得有必要出手捍卫主权一振夫纲了。他走到简扬和喻晚风身后，自以为两人一定会注意到他，没想到小王八羔子和小狐狸精只顾着笑，根本没意识到后边站了个人。
　　要不是左子昊和周楚吟过来落座，打断了简扬和喻晚风，这俩人还不知道要聊到什么时候。
　　主办方安排座位的时候是按照不同身份分的桌，简扬他们这一桌是校友席，喻晚风和周楚吟本来也坐这，左子昊原本就没受邀，不过是过来玩的，便厚着脸皮给自己加了个座。身为为森城电影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左老板却是有自己的座席的，在比简扬他们这张桌子靠中心一些的位置。然而左子晟自然不会放任宝贝简扬和这个身份不明的老同学单独坐一起，遂像根华表一样黑着脸杵在简扬身后，带着怨气问他，“我坐哪儿？”
　　简扬的眼睛刚往有左子晟席卡的那一桌瞟了瞟，便听见左子晟不悦地“嗯？”了一声，他赶忙收回目光，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要不……你坐这儿，我替你去那桌？”
　　左子晟被他气得瞪眼，还是左子昊及时救场， “哎，这一桌的人肯定来不全，哥你就跟我坐一块儿呗。”
　　简扬左手边明明还有空位，左子晟却死死盯着他右手边的喻晚风。喻晚风知情识趣地往边上错了一个位子，左子晟这才大摇大摆地安坐下来。左老板生生卡在了宝贝简扬和假想敌中间，憋了半晌的气，总算吐出来了，舒坦！
　　然而他弗一坐下，简扬的脸便冷下去了，明察秋毫的左老板当然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局势一下就明朗了，这尖嘴猴腮的小子八成就是简扬在学校的老相好！哼！
　　左老板心说，好啊！你个小王八羔子还敢给我脸色看，嫌我碍事了是吧，许久不耍浑你都快忘了你男人有多混蛋了吧，老子今天就让你温故知新！
　　实际上简扬从未忘记过他男人曾经有多混蛋，在他们关系不明朗的那七年，无数个心碎的黑夜与白昼都深深地刻入他的记忆里。尽管左子晟这两年像矫枉过正一样连正常的朋友交际都很少，每天就只守着他，多年被辜负的失望却已经融入他的认知习惯。哪天左子晟真“旧病复发”又想左拥右抱了，简扬丝毫不会觉得惊讶，反手就能一把快刀斩断所有的依恋，不留一丝赘余。
　　在今天这么个欢天喜地的日子涌起过去不愉快的回忆倒不是偶然，左老板当年看中简扬的那支广告里有好几个新鲜水嫩的美青年，喻晚风也是其中之一。然而面对左金主事后发起的酒局邀约，喻晚风是唯一一个拒绝的。
　　简扬有时会忍不住很神经质地想，左老板失手的次数恐怕不多，会不会贱兮兮地对当年拒绝过他的美青年念念不忘？
　　简扬和喻晚风这些年比年轻时来往少了些，除却因为大家在各自的领域奋斗忙得脚不沾地外，还有一个简扬很少放任自己去想的原因。这么多年他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最晦涩的角落，每每想起都会暗自唾弃自己的狭隘以及左子晟早年的放浪……形骸，姑且把后两个字给他加上吧。
　　然而这确实是简扬多虑了，左老板那时酷爱美青年，动辄凑一帮漂亮男孩酒池肉林一番，根本不记得不计其数的小鲜肉中还有喻晚风这么一根硬骨头了。正如拒绝过无数男女金主抛出的橄榄枝，压根儿不会留意老板们姓字名谁家有何产的喻晚风一样。
　　简扬相信以喻晚风的为人，根本不会多看朋友的男人一眼，但是他也相信以左子晟的尿性，想多看谁一眼的时候根本不管那是他男人的朋友。
　　果然，餐会开始，弗一走菜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服务员过来开酒，一一询问桌上的每位客人喝酒还是果汁。
　　左子晟有家族遗传痛风史，平时简扬都不让他喝酒，自己也陪着他戒酒，连看球赛的时候都是喝可乐。今天还没等简扬开口，左子晟倒先说话了，“简扬喝苹果汁吧，我陪你这老同学喝点酒。”
　　简扬挑眉瞥了左子晟一眼，往常有这一眼就足够左子晟认怂了，今天他却像没看见似的，转过身背对着简扬，端着精英范儿跟喻晚风说话。
　　“叫‘晚风’是吧，喝红的还是白的？”左子晟皮笑肉不笑地问。
　　喻晚风客气地推拒，“左总不用客气，我跟扬哥是自己人，我喉咙不太好，要不咱们就都喝果汁吧。”
　　简扬在左子晟背后拍了一巴掌，“人家是歌手，平时要保养喉咙喝不了酒，要喝你自己喝！”
　　左子晟一听这话，鼻子都歪了，不过是让你的相好喝点酒，你这小王八羔子这就心疼了？老子还嘌呤高呢，你怎么不知道心疼我呢？！
　　心里哇凉的左老板撑住脸上的笑，不容拒绝地说，“那就喝红的吧，正好我后备箱里有上次别人送的年份酒，比桌上这个酒适口，我让司机送进来。”
　　喻晚风虽然对左老板饱含敌意的热情有点摸不着头脑，却也顾及着简扬的面子没有拒绝。
　　左子晟看着喻晚风一脸的若有所思心里颇为得意，宝剑锋从磨砺出，这小明星虽然比他年轻，但是哪有他左老板多年叱咤商海的英雄气概，怎么样？怕了吧？
　　老子有品、有钱、有牌面，你这种狐媚毛小子一辈子也撬不动老子的墙角！
　　他这厢和假想敌斗得欢实，简扬的心却是一寸寸沉下去了。不过早几年简扬见过太多次左子晟耍这一套了，碰到喜欢的想勾搭上手的，什么花样使不出来？摆排场、秀财力、抖风度，都还只是初期战略。
　　不过这次他这步棋可走错了，财帛动人心这一招对喻晚风无效。简扬在心里冷笑，喻晚风一穷二白的时候就看不上这些手握黄白之物就自以为是的人，这两年上综艺赚得钵盆满溢，更不会在乎别人出手是否阔绰了。
　　左子晟像座山一样挡在简扬和喻晚风之间，简扬便把座椅往后挪了挪，两人躲在左子晟背后说话，“哎，晚风，你还记得你刚入学那会儿么，宿舍分配错了结果你没有床位，我就把你带到我们宿舍去了。”
　　喻晚风笑，“怎么可能会忘，咱们进去的时候，一屋子的学长锁着门正在用电磁炉煮火锅喝啤酒，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宿管和辅导员来了，吓得五秒钟就把东西全收干净了。”
　　简扬接着他的话说，“结果你一进去用四川话说了一句，‘嗯，锅底是清油的不是牛油的，是老乡。’”
　　喻晚风，“然后我这个小老乡就在你们宿舍被三瓶啤酒灌多了……”
　　两人说着，在左子晟背后笑作一团。
　　左子晟越听心里越酸，简扬着小王八羔子这是对过去的贫贱生活念念不忘啊，合着跟有情人在宿舍支个锅子涮白菜也比玉馔珍馐有滋味儿呗？他带着怨气重重往椅背上一靠，插着肩说，“怎么还说上悄悄话儿了，聊什么呢这么高兴，跟我也说说呗？”
　　简扬一听这话，难免想起了左老板曾经对齐人之福的追求，红酒一送上来，他自己先倒了大半杯干了，冷冷地说，“没说什么，说你这红酒也不怎么样，没我们以前在宿舍喝的三块钱一瓶的纯生好喝。”
　　这可把左子晟气得，脸都抽抽了，偏左子昊还往他的枪口上撞，“纯生是好喝啊，啤酒本来就比红酒好喝。”
　　“给我闭嘴吃你的菜！”左子晟厉声喝道。
　　左子昊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发什么火啊，你自己不也说跟我扬哥在南法海滩上喝的凉啤酒是这世上最好喝的酒么……”
　　这话左子晟从没好意思跟简扬说过，倒是有一次满脸幸福地跟自己的亲弟弟念叨过，骤然被说出来，他这老脸难免有些挂不住，耳朵泛起可疑的红色。
　　简扬想起他们在南法的经历，内心不免也泛起涟漪，两人的脸色都缓和了些。
　　简扬原本正要往碗里夹菜，怔愣间转盘被左子昊推了推，那道他爱吃的蜜汁鸡翅便被转走了。喻晚风见了，随手就夹起一个鸡翅给他递过来，“扬哥……”
　　他扬哥还没来得及接，就被坐在中间的左子晟截胡了。
　　左子晟一筷子就给夹过来放自己碗里了，“哎哟，谢谢，我就爱吃这个。”
　　喻晚风虽然不善察言观色，却也不是傻子，左子晟做到这个份上，他也不至于看不出来了，便不再主动和简扬搭话，转而和左子昊、周楚吟聊天。
　　“楚吟，你那新剧哪天首演来着，哥儿几个给你捧场去！”喻晚风说的是周楚吟剧团的音乐剧。
　　左子晟一听，好啊，这是要避开我私下见面，可不能让你们得逞，遂像个非要跟着家长出门的小孩似的拽着简扬的手腕，“我也去！”
　　简扬不动声色地把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冷笑了一声，“左老板去哪儿是你自己的事，犯得着跟我说么？”
　　其余几人没注意到这两口子之间微妙的气氛，仍在说着音乐剧的事。
　　周楚吟为了准备首演一直节食，淡定地喝着茶水，“下个月2号晚上7点半，都给你们留好位子了。”
　　左子昊问喻晚风，“要不要给你多留个位置，你不得和你那个小秦一起去啊？”
　　喻晚风翻了个白眼，“你那都多少年前老黄历了？”
　　周楚吟笑了笑，“最近不是一个赛车手吗，叫什么……Gillian？”
　　简扬显然已经跟不上他们节奏了，“什么小秦、Gillian的，晚风不是在和一个韩国人交往吗？”
　　左子昊和周楚吟异口同声，“早分了好吗？！”
　　喻晚风历来花心，只是被好友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拿到台面上说，也有些不好意思，一面战术吃菜一面半捂着脸笑，“分了分了，都分了哈，韩国人分了，小秦分了，Gillian前两天也分了。”
　　左子晟立马又进入警戒状态，“那你现在是单身了？”
　　喻晚风正犹豫着该如何遣词造句让左老板知道他和简扬只是纯洁的革命友谊，简扬便说话了，“分了说明不合适，再找投缘的就是了。”说完又不着痕迹地敲打了敲打左子晟，“我记得你好像更钟情年下？年下确实好，温柔体贴知冷知热。”
　　左子晟听得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攥碎了，这什么意思，这还能是什么意思？！他要是再不做点什么，任由事态发展，简扬今晚是不是还跟他回家都不一定了！
　　喻晚风瞧着这两口子的之间电光火石的气氛不太对，便借口去洗手间避开了。
　　他去了许久都没回来，简扬有些不放心，便说要去找找。他刚一起身就被左子晟摁回去了，“你在这坐着，我去！”
　　左子晟望着喻晚风离去的方向眯了眯眼，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身体的各个关节，心说今天要是不能以理服人，那也只好豁出老脸去打到丫服气为止了。
　　只是这意味不明的眼神和浑身散发的一股子跃跃欲试的劲头，在简扬看来却不是这个意思了。他没拦着左子晟，横竖这种事情他要是真的动了那个心思，谁也拦不住，简扬缓缓放下筷子，心里甚至忍不住开始盘算这次搬家要把什么东西带走。
　　奇怪的是，左子晟也半晌没回来。
　　左子昊啃着排骨还腾出工夫关心他们，“那洗手间里不会有外星人吧，去一个抓走一个。”
　　简扬笑着站起身，“我去会会那外星人。”
　　他还没走到洗手间，便听到左子晟的声音了。他正与喻晚风面对面地站着，喻晚风头偏向一侧，露出几分无奈。说不上出于什么心态，简扬没有露面，反而在一个巨大的盆景后面站下，听他们说什么。
　　左子晟不屑中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传来，“你别跟我来这套，你这样人我见得多了，开始装得三贞九烈的，最后还不是拿了钱就老实了？”
　　喻晚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压抑什么，“左总，我说过了，你误会了……”
　　左子晟不怒反笑，“我可不是误会了么，我把这事想得太容易了，要多少，你开个价……”
　　左子晟话音未落，余光就见一个人影朝自己大步流星地冲过来，以他的身手自然是能一个闪身躲开着来者不善的人再一个反剪把人拿住。然而那人一走近他很快意识到来的是简扬，遂卸了防备由着他去了。
　　哪知道简扬拎起他的衣领便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打得左子晟一个踉跄。左子晟抹着嘴角的血迹缓缓直起身，此前精心梳理的头发凌乱在额前，挡住了泛红的眼睛，模样说不出的狼狈，委屈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可怜。
　　喻晚风也被简扬这武力值爆表的一下子给干愣了，瞠目结舌地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上前拉住简扬，“扬哥，消消气……”
　　简扬甩开喻晚风，再度拎起左子晟的衣领，“左子晟，你想去招惹什么小明星，想去哪儿乱搞，老子都随你。但是我奉劝你别来折辱我的朋友，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喻晚风一个头两个大，“不是，扬哥……你误会了……左总他不是……”
　　“你别说话，晚风，今天这事让你见笑了，我改天再好好跟你道歉。”简扬转过头尽量和颜悦色地看着喻晚风，那绝望中透着杀气的模样还是把喻晚风吓了一跳。
　　他实在不想掺和到这两个吃醋吃得毫无道理的两口子中间，逮着机会赶紧跑了，留简扬和左子晟在这里继续扯头花。
　　左子晟怒极反笑，“我折辱他？！呵呵，简扬，你这偏心偏到咯吱窝了吧？小丫挺的往我头上种草，我给他钱让他滚还不够客气吗？没打断他三条腿都是轻的！”
　　简扬听得有点糊涂了，“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左子晟怒不可遏道，“你才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呢？！还什么招惹小明星、什么乱搞，你为了跟你那老相好再续前缘可真大方啊！怎么个意思，以后各玩儿各的，谁也别管谁了？我告诉你，你做梦！你那老相好，就那小明星……我都不用亲自动手，放出个话去说他敢跟我抢人，有的是人替我收拾他！到时候他这口饭吃不下去了，我看他还有没有心思勾搭你？！”
　　简扬越听越糊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以为……晚风跟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到哪儿去了，他不过是我上大学的时候……”
　　左子晟上前一步捂住简扬的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才不想知道你们当初怎么好上的！更不想知道你们都干了什么！”
　　简扬看着左子晟委屈得随时都能哭出来的脸，这才明白自己闹了多大的一个乌龙。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了，居然能因为当年那么小的一件事脑补出这么多剧情来。他自暴自弃地敲着额头，气自己的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更气左子晟那些年没心没肺给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不由得就埋怨了两句，“我就算上学的时候真有点情史，在您那浩瀚的艳情史面前也是九牛一毛吧。”
　　简扬虽然被捂着嘴，左子晟还是听清了他的话，原本还在眼眶里勉强盛着的泪，“哗啦”就洒出来了。“你说得对，跟我那些混账事比起来，你这点事算什么呀……”左子晟无力地垂下手，吸了吸鼻涕苦笑一声，“好日子过久了我都忘了我答应过你什么了，你在外面爱干嘛干嘛，想怎么玩都行，我老实在家等着你……这都是我应该受的，你那几年受的罪，让我怎么还都是应该的。”
　　左子晟放开简扬，“你去吧，去找你那老相好吧……别忘了回家就行……”他一边说一边抹脸上的泪，结果越抹越多，两只手上全是水，“每天我打开家门其实都挺紧张的，怕你不在家里，怕看见你的东西都收拾空了……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都没完全相信我。鹿鸣苑的房子你一直让人定期打扫，不就是留着哪天想撇下我走了的时候能马上住进去么？在你心里跟我一起住的地方不是你的家，你自己置办的房子才是……”
　　说到伤心之处，左子晟索性不掩饰了，背过身去捂着脸痛哭起来。
　　这条路人来人往的，左子晟一米八几的男人哭成这样，路人想装作看不见都难。简扬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万幸这里虽没有地方，没锁门的杂物间倒是有一间。
　　简扬拽着左子晟的衣服把他拖进去，无比嫌弃地给他擦脸。
　　柔软的手帕在左子晟的脸上轻轻擦拭，他哭得没有眼泪了，抬起头来借着窗外门缝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着简扬柔和的脸。
　　“哭够了？”简扬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似乎已经不生气了。
　　左子晟没说话，等着简扬的下文。
　　简扬轻叹了一声，“我八成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跟晚风较什么劲啊，他对我来说就跟楚吟和昊昊一样啊。”
　　左子晟哑着声音说，“我不信，你要不是心虚，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有这么个人？”
　　“我那不是……”简扬的话再嘴里绕了一圈，最终又咽回去了，“我那不是觉得没必要特意提一下么，他平时工作忙，谈恋爱更忙，以前没机会介绍给你认识罢了。你这回可算让人家彻底认识了，呵呵，隆重登场。”
　　左子晟似乎还是不太放心，“你跟他真没什么？”
　　简扬被他逗笑了，在黑暗中摸索着勾住了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除了你，我跟谁都没什么。左子晟……你是我的初恋。”
　　左子晟听到这话总算熨帖了些，弯下腰搂住简扬的大腿把他举了起来，“你是我的终恋。简扬，宝贝儿……谢谢你。”
　　简扬弯着腰俯在他肩膀上，“快别闹了，放我下来，这里过来过去的都是人，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进来。看见咱们这样成什么样子啊？”
　　左子晟低笑，“两个人躲在小黑屋里，就算咱们不这样，别人也不会往好处想的。”
　　简扬气得拍他，“我那不是怕过路的人看你哭成那样，以为我欺负你么！”
　　“你可不就是欺负我了，都把我欺负哭了，脸也被你打破相了。不过也没关系，我本来就随便你欺负。”左子晟抱着简扬转了个圈，抵住了虚掩的门，最后一道光源被阻断，房间里彻底一片漆黑。
　　“你干嘛呀？！”简扬轻嗔。
　　左子晟坏笑，“我想到了一个不让别人进来的办法。”他把简扬放下来，“你转过去用手顶着门……”
　　“我顶着门干吗？”简扬虽有疑问，却也没有多想，依着左子晟的话做了。没想到左子晟狼子野心，贴在简扬身后，把他卡在了自己和门之间。
　　“左子晟你干什么？！这是公众场所！”简扬压抑着惊呼。“喂！你给我住手！”
　　“不行，忍不了了，我刚才心一直悬着心脏病都要犯了，你得让我好好踏实踏实。”左子晟呼吸急促，动作凌乱。
　　“心脏病犯了你吃速效救心丸，你弄我干什么？！啊！别乱碰！别……”
　　“你就是我的速效救心丸！”
　　……
　　两人从杂物间出来的时候，左子晟倒是一扫方才的颓态神清气爽了，简扬却脚步很慢，一瘸一拐的。唯一相同的是，两人的嘴都肿了，左子晟肿了半边嘴角，简扬整个嘴唇都肿了。
　　好在回去的路上没碰见什么熟人，宴会厅里的人也都围在一个角落，像畅销书搞签售会似的。
　　喻晚风往人群聚集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男人被围在人群中间，却因为身高傲人还能勉强露出一张脸。
　　左子晟不满地掐了掐他的腰，“看什么呢，他比你老攻好看？”
　　喻晚风道，“那人是不是那个混血音乐家啊？”
　　左子晟瞟了一眼，“大概是吧，不就是丽斯兰臻家的小儿子么，我和他大哥合作过，倒也见过他几次。不许看了，看我看我。”
　　喻晚风无奈转过头看自家拼命求关注的老攻，“我都没怎么见过这种级别的音乐家，可算见着活的了，看看还不行了？”
　　左子晟，“你要看也行，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你看。”
　　喻晚风，“说来听听。”
　　左子晟凑到简扬耳边低语。
　　喻晚风笑着锤他的胳膊，“老色鬼！”
　　左子晟却借机拉住他的手，“色就色了，怎么偏给我加个‘老’字，我刚才的表现让你觉得我老了？”
　　“滚你的！”
　　两人打打闹闹的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左子昊和周楚吟见两人离开时还剑拔弩张的，回来就又如胶似漆了，再看两人的状态，结合他们离开的时间长度一推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便露出了揶揄的笑容。
　　简扬微微笑着只当看不见，又问，“晚风呢？”
　　周楚吟指了指台上，只见喻晚风抱了把吉他笑着朝他们这里挥手。餐会进行到这个时候，宴会厅里的宾客们已经放得很开了，有人离席敬酒聊天，也有人上台battle街舞，喻晚风借了一把吉他自弹自唱也并不显得突兀。
　　“唱一首歌，送给我的朋友和他的爱人。”喻晚风说完，向简扬眨了眨眼，拨弄起手中的琴弦。
　　简扬知道，喻晚风这是没有把今晚的乌龙放在心上。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
　　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
　　每个念头都关于你
　　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喻晚风唱了一首叫作《爱情》的老歌，这原本是一个实力派女歌手的代表作，对声线的要求很高，喻晚风却唱得毫不费力，声线空灵流畅，轻而易举就把听众带入了一个因思念而绮丽的梦境里。
　　现场的灯光调暗了，左子晟和简扬相握的手一直没有分开，两人听着歌越靠越近，最后左子晟索性揽着简扬让他靠进自己怀里。简扬没有挣脱，看着台上因动情演唱而充满魅力的好友，终是忍不住问左子晟，“你真不记得晚风了？”
　　左子晟低头看他，“记得他什么？你不说你俩没什么吗？”
　　简扬“嗯”了一声，眯着眼又往左子晟怀里挪了挪，“子晟。”
　　“嗯？”
　　“鹿鸣苑那房子我打算卖了。”
　　“嗯，都一样，哪天我要是惹你生气，你可以把我扫地出门。”
　　“那你不正好不出去鬼混？”
　　“我不去，我爬窗户回家找你去。”
　　两人伴着缱绻的歌声说着情话，一首歌的时间很快过去。
　　喻晚风一曲唱罢，左子昊和周楚吟也在桌前坐得烦了，拉着从台上下来的喻晚风出去透气。
　　他们才走了没多久，便有一个身高腿长的青年急匆匆地走到这一桌跟前，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人。青年高鼻深目，棕眸清澈，正是刚才被众星捧月的天才音乐家李迤行。
　　李迤行搜寻未果，弯下腰来问左子晟和简扬，“不好意思，请问刚才在台上唱歌的歌手是坐在这吗？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简扬没想到这个少年成名的乐坛大师这样温和谦逊，抬手便想指给他喻晚风离开的方向。然而不等他开口，方才那群围着李迤行的人便又跟上来了。
　　“Lee大师，您指点一下我的这首曲子吧，耽误您两分钟就够了！”
　　“Lee大师，您考不考虑给我们的电影赐个主题曲，我们这部电影投了40个亿，肯定会爆的！”
　　“小李总，可以跟您预约一个专访吗，时间都您定，我们随时去您指定的地点！”
　　……
　　青年被簇拥着走远了，简扬自然也没来得及告诉他喻晚风的去向。他靠在左子晟怀里摇了摇头，算了，如果有缘分的话，终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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