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

作者:璨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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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9章 讨好


      至元十一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六月十五日,忽必烈对诸蒙古军、汉军发布兴师南宋的诏谕,历数宋国罪状。忽必烈即位之初,为与南宋议和,曾派藩邸旧臣郝经出使南宋,却被其国宰相贾似道所执,羁押敌国十余年之久,当真成了“元代苏武”。其时,忽必烈正与七弟阿里不哥漠北争锋,无暇南顾,待汗位稍稳,也只派阿朮等人围据襄樊一带,苦心经营多年。而今襄阳已破,对宋总攻的时机总算来临。自窝阔台汗时与宋国首战,其间或战或停,对宋的战事延搁几近四十年,不可避免的决战终将来临。

      自古未有不亡之国,赵宋立国至今,已逾三百余年。天水一朝,典章辉煌,文化灿烂,却同样难逃覆灭的命运。如果历史无改,分裂数百余年的中土大地将首次在异族皇帝手中归于一统,蒙元铁骑之下,难道真的会“崖山之后无中国”?

      我不相信。

      “……襄阳既降之后,冀宋悔祸,或起令图,而乃执迷。罔有悛心,所以问罪兴师,有不能已者。今遣汝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咸知之……”(1)

      兴师诏谕一下,元军水陆并举,从川蜀、荆湖、淮西三路并进,中路主力则由左丞相伯颜统帅,计划从荆湖一带直下江南。

      征宋大军尚未签发,高丽却又传来国王病逝的消息。世子王愖甚至来不及悲痛,就被忽必烈册封为新任国王,携王妃忽都鲁揭里迷失回国即位。此前,皇帝曾下令高丽督造战船,筹兵调粮,计划于七月进攻日本,配合南线对宋作战。此番国王去世,由高丽出兵之事不得不暂时搁置。

      然而,攻宋之事却刻不容缓。七月二十一,征宋主将伯颜离京陛辞,忽必烈亲自致酒慰问。一身战袍的伯颜,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刚毅。年近不惑之人两鬓已微染风霜,一双眸子却是炯炯。他跪叩在地,而后起身,双手接过皇帝递来的酒杯,恳切道:“蒙陛下厚爱,伯颜幸为国朝效力,此番忝当重任,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忽必烈审视他良久,拍拍伯颜肩膀,微笑道:“朕不要你肝脑涂地,朕只求伯颜丞相带着南朝江山凯旋而归!届时大明殿上,卿再为朕满饮一杯!”

      陛下!”忽必烈诚意满满,伯颜动容有时,喉头竟有些哽咽,而后也不多言,举杯一饮而尽,把所有忠诚都融在酒里。

      “卿的忠心,朕毋庸置疑。只有一事朕还需叮嘱……”

      伯颜闻言一顿,拱手肃声道:“陛下请讲!”

      “昔日宋太.祖麾下大将曹彬,取江南不杀一人。望卿体察朕心,效法曹彬,无血定江南,毋使我赤子横罹锋刃!”(2)

      皇帝言语谆谆,殷殷嘱托,伯颜听罢,又躬身一拜:“陛下所言,臣惟谨记在心!”

      而后又是百官祝酒,酒罢,伯颜拜别皇帝,翻身上马,毅然启程。军旗猎猎招展,大军缓缓行过金莲盛放的草原。远去的队伍留下滚滚尘烟,伴随着一个王朝的谢幕,另一个王朝的辉煌时代即将到来。

      *

      夏去秋来,野草枯黄,秋风飒飒之际,皇帝终于率百官启程南返,此时已是八月末了。

      皇帝离开上都之前,先是召开马奶.子宴,而后择定吉日出发。与大都北上时类似,自上都南返,也有一套固定的礼制。上都留守百官相送至南坡,巡幸队伍暂留几日,随即南下,依次经过关口和驿站。至怀来时,已有大都留守官员前来远迎,摆酒开宴,为皇帝接风洗尘。而后过居庸关,待到龙虎台时,大都已遥遥在望,深宫高院似能尽收眼底。队伍行至大口,也即离京时的导送地,更有守卫军指挥、留守怯薛和六部百司官员恭迎圣驾。皇帝一行在大口纳钵过夜,而后便由接迎队伍导引入城。

      清早,仪仗队在前开道,引着皇帝象辇由健德门而入,正宫皇后和太子车驾紧随其后入城。随后,众妃嫔和皇子公主次第而入。队伍浩浩荡荡绵绵不止,待随行众人才全部入城,大概要到晚上。皇帝自北而下,绕过凤池坊,入厚载门,沿着太液池一径南下,自西华门进宫城。入了大内,这一行人早已人困马乏,朝政也暂歇数日,只待皇帝休整完毕,宰相才可择日上请视朝。

      我今年三月才回到皇宫,同东宫一样,公主府也尚在营建。忽必烈特地下令在宫城以北的玉德殿辟出一处院落做我的临时府邸。府内管事和嬷嬷都是帝后身边的老成人,自是忠心可靠。贴身服侍的女孩也是从察必手头分来的,行事稳重妥帖。只是一看到她们,我便不禁想起阿兰。阿兰,那个碎嘴却贴心的阿兰,早已和我失散在异域的草原上,再无讯息。暌违数载,待我再次见到阿兰的母亲——我的乳母豁阿时,终是愧不能言。

      豁阿已是五十出头的年纪,比之我额吉,更见苍老。她仍担着我府中的领事嬷嬷,手下调.教着一众女孩儿。我如今的贴身婢女诺敏,便是她的小孙女。小姑娘二八年纪,却已出落得标致齐整,伶俐喜人。府中总管巴根也是常伴皇帝身侧的老奴,看着我自小长大,凡事便可倾心交托。

      不在大都的几月里,公主府蒙巴根和豁阿悉心照管,整洁如初。我带着诺敏回来后,豁阿像盼回了亲生女儿一般,拉着我细细打量。我并不觉得她的举动逾矩,反而倍感亲切。即便分离数载,我们二人也未见隔阂。豁阿指挥着女孩儿们服侍我梳洗完毕,瞅着我心疼道:“公主奔波了几个月,又见瘦了。”

      我淡淡一笑:“旅途劳顿所致,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阿妈不必担心。”豁阿是我乳母,为表亲切,便以阿妈相称。

      “我不在的几月里,府中可一切如常?”我啜饮一口茶水,问道。

      “巴根老哥哥悉心照管,都好,都好的。”她搓着手喃喃道,低头时,脸上的皱褶分明可见,我心头一紧,想到她下落不明的女儿,又是难言的心酸。

      “只是……府中新来了两个男孩儿……”豁阿忽然抬起头,欲言又止。

      我却不甚在意,只道:“哦,这样的事情不必说了,依照旧例让巴根叔叔调.教便可。”

      “公主!”豁阿摇摇头,有些为难的开口,“这两个男孩儿,是阿合马大人买来送给公主的!到底如何安置,巴根总管正左右为难呢!就等公主的吩咐了……”

      阿合马竟买来奴婢讨好我?还赶在我离京的时候送到府上?到底是何用意?

      我心下愕然,一时竟想不出其中关节。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现在累了,懒得理会。待到晚上,把他们两个带来看看。”

      *

      休息半日,待恢复精神,已是夜里。婢女点上灯烛,照出一室温暖。我用过晚饭,沐浴完毕,换下了外袍,只穿中单加一件外氅,倚在榻上小憩片刻,忽而想起白日里豁阿所提之事,便叫过诺敏:“告诉巴根总管,把那两个男孩儿带来见我。”

      小姑娘领命而去,不多时,巴根亲自领着男孩儿们过来了。未进门前,仍是不放心地反复叮嘱:“近日来我教的礼数可都记清?见了公主务必谨守规矩,不要冲撞了贵人……”

      男孩们唯唯应声,我听不分明。正寻思间,巴根已扬声求见,诺敏遂把几人迎了进来。

      “公主,我把人给您带来了。”老总管恭谨道,忠厚的脸上带着憨实的笑意,言辞间却显拘泥。

      见他这般,我心下惘惘:我自幼便与他相识,对他也是亲切温厚。在我面前,他却依旧敬畏:难道多年之后的我,已让人如此难以亲近?

      我并非刻意作态,但少年时的天真热切,确实从身上一点点淡去了,心头的热情何时开始冷却,我竟毫无知觉。

      他们几人见我不作言语,只是默默杵在原地。我回过神来,兀自一笑,吩咐道:“巴根叔叔、诺敏,你们退下罢。”

      两人应声,轻手轻脚地退出,顺便把门带上。隔绝了夜色,卧房瞬间显得狭小而温暖。烛光朦胧,香药氤氲,两个少年跪伏在地,被烛火圈出小小的阴影。一室静谧,无端生出几分暧昧。我竟有些不自在,旋即一哂:不在这里,难道还要在前厅正儿八经地接见两个毛孩子?

      男孩们不敢抬头,但观其身形,约莫有十三四岁。送他们过来,阿合马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我心里不免犯了嘀咕。

      从榻上坐正身体,我稍稍敛容,道:“你们起来罢。”

      两个男孩身形一顿,互相对望一眼,才窸窸窣窣地起身。因为紧张,动作竟有些笨拙,站直后仍是垂着头不敢看我。

      我暗笑一声,刻意放柔了声音:“不必害怕,抬起头来。”

      两个小人儿犹疑地抬头,我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目光从他们二人脸上一一扫过。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性情一时看不出,模样却是上佳。右面的男孩儿脸庞稚嫩,却唇红齿白,眸子清泠泠的,眉眼精致得胜似女孩。左面一个,也是秀骨轻眉,再一细看——

      我胸口如遭一击,登时怔住,小少年奓着胆子投来目光,对视的瞬间,眼睛倏然睁大,脸上震惊的神情更甚于我。震惊过后,却是茫然、疑惑、敬畏、疏离……种种神色自眸中交错闪过,他心绪杂乱,终又低下头来。

      右边的男孩儿观望着我二人神情,迷惑之下竟少了几分胆怯,眉头蹙起时更是样貌可人。我不得不赞叹市井中竟能生养出这等容色,而为男孩,更是少见。

      稍稍稳住心神,我敛去笑意,无视左边少年的惶惑神情,只问他右边的同伴:“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何来到这里?”

      “回公主话,”小少年先是见礼,而后慢慢酝酿措辞,口舌还不甚伶俐,“奴婢姓、姓韩,小名福童。家中贫寒,爹娘无力缴纳赋税,就将奴婢卖给了官家。奴婢不晓得为何会来到这里,只是听大人们嘱咐:在公主府好好服侍贵人,自会有好前程。”

      小少年虽然紧张,却还算机敏,回话清楚。我颇觉有趣,他既头脑明白,不妨再问问:“你可知将你买来的官人是谁?来这里又要如何服侍?”

      我不着笑意,面色便冷了几分。小少年眼神一紧,言语越发谨慎:“买下奴婢的官人……名字我也不晓得,只知是中书省里掌权的大人物。至于如何服侍……”小少年声音一顿,脸上无端绯红,说话也扭捏起来:“自然要遵循贵人的意思。公主想要奴婢如何服侍,奴、奴婢便如何服侍……”

      说罢,他用余光偷偷瞧我,眉眼间竟露出不合年龄的媚态。我心下一震,说不出的不适感在胸腔弥漫:自己随口探问,不料竟问出一二。阿合马果然是有心安排。

      “公主,奴婢可是说错了什么?”见我不言语,小少年忍不住发问。而他身边的同伴早已皱起眉头,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和轻蔑。

      这个福童果然是不安分的。我暗暗一忖,而后起身,踱到他面前,稍假辞色:“你很会察言观色。那么,不妨继续猜猜,我想让你如何服侍?官人们又教了你甚么东西?”

      我这话问的露骨,少年身负使命而来,自然会意,一时被问得面红耳赤。他看着我的脸庞,神情怔忪,面色潮红,眼里像沾了水雾一般,眸光潋滟,急促道:“这、这个……奴、奴婢说不出,但受过教导,会、会做……”

      我心头翻起一阵厌恶,这情绪辗转许久,才被勉强压下:想来他也只是懵懂少年,所受训导不过是被人灌输,哪里明白自己出卖的是什么。心下暗叹一声,只道:“好了,你出去罢。”

      “公主?”韩福童骤然睁大双眼,意外地看着我,似是茫然,似是失落,似是不解,神色惶惶地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福童,你下去罢。”我勉强一笑,将他挥推。小少年慢吞吞地起身,费解地看了一眼沉默许久的同伴,才悄悄退下。

      屋中只剩我们二人,再无需顾忌什么。好整以暇地坐回榻上,目视着眼前少年,我微微一笑:“你心中定有许多困惑,而我,也有很多疑问。夜来无事,我们不妨好好谈谈,慕之?”

      少年压抑许久的迷惑和愤懑登时泻出,抬起一双眸子,满怀不解地看着我,纵然年少,却已是傲骨轩然:

      “直学,不……”他旋即改口,颤声问,“公主,慕之不懂,您、您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我的笑意瞬时冻结,少年的话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悲郁,莫名勾起我心中的悲凉,言语间亦是萧索: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有些出神,喃喃自语,忽而反问,“你说呢?”

      少年动动嘴唇,又是失望又是不甘:“慕之觉得您不是那样的人,”他话语一滞,又补充道,“至少不是阿合马所教习的那样……您不该有那样的喜好……”

      我苦涩一笑,稍感慰藉,缓声道:“你既来了我身边,不妨慢慢去看……你,愿意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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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自《元史》。(2)引自《南朝辍耕录》。

    送小鲜肉这个……原谅我的恶趣味吧,这章卡了一周才憋出来,打仗啥的我就侧面写啦,实在不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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