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

　　当常小慧在她少时的房间渐渐陷入昏迷、一步一步靠近死亡的同时，她位于北京市中心的豪华公寓却悄然亮起了灯。
　　李从谨打开客厅的顶灯之后，随手把钥匙扔在玄关的衣帽柜上，卸下肩上重达30磅的行李背包，深深地吸了口气，真怀念啊，这才是家的味道。
　　他不急着整理背包，任那庞然大物堵在门口，倒是先驾轻就熟地找出了工具材料，煮上了浓厚香喷喷的蓝山咖啡。
　　他耐心地站在厨房里等待，常小慧这处公寓风景极好，即使是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也可以见证长安街上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
　　片刻后，他捧着被咖啡捂得热热的马克杯，步入厨房旁边的客厅，刚想在柔软宽大的沙发上面摊成一片烂泥，却忽然记起某人的洁癖，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烂腌菜般的T恤短裤，认命地摇摇头，跑到另一边的阳台上，幸好他当初搬进来的时候不曾彻底的丧权辱国，到底成功地在这里安插了一处容易清洁的竹制躺椅。
　　他刚从南美的智利回来，一路上转了无数次飞机，浑身骨头都累得快要散架，极需一杯热乎乎的蓝山咖啡缓解疲劳。
　　李从谨惬意地躺在竹椅上，远处的灯火、天外的星体、附近高楼华厦不断变换的霓虹招牌越过透明的玻璃，点点光亮争先恐后地闪现在他的眼前。初春的凉风一阵阵地拂过他酸痛的躯体，那属于纯天然的按摩让他差点舒服地□□出来。
　　李从谨顿觉困意上涌，几番呼吸之后，已是人事不知，遁入梦乡。
　　待他醒来，天空还是幽蓝的发黑，只是周围的空气波动凝滞了不少，仿佛连车辆一向川流不息的长安街也沉静了下来。
　　他伸个懒腰，慢吞吞地从竹椅上坐直，瞥了眼腕表，原来已是凌晨三点，难怪。
　　李从谨睡足了八小时，自然精神抖擞，当下冲进浴室，洗了个极其痛快的澡，把从南美那里带来的汗味一并冲个干净。
　　当他擦干头发，披着浴袍坐到书房的手提电脑前上网时，刚好是三点十五分。
　　他与常小慧均是西式作风，十分注重个人隐私，即使身为同居情侣，平日依然分别使用各自的电脑，从不越距。
　　李从谨点开雷鸟电邮软件，同时双击火狐浏览器，按照他一贯的习惯，一边接受邮件一边阅览新闻。
　　他在智利的深山老林里闭关半月，与世隔绝，几乎不知这两周来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股市可有巨额涨幅、政局是否出现波动、好莱坞又推出什么新鲜电影，统统需要他依靠互联网充电。
　　匆匆扫了一遍各大国际报纸的头条后，李从谨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父亲与兄长他们的生意在现今稳定和平的大势下，只会蒸蒸日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样想来，未来真是美好啊，有钱的人事业做得越顺畅，就越会关注美术的创作与收藏，他和常小慧的日子就会过的越发滋润。
　　虽说他从不愁钱不够用，但总向老父伸手，毕竟难堪。
　　可惜像他这样不知节流的生活作风与有一天没一天的自由业者挣钱方式，入不敷出几乎是一定的。
　　好在常小慧卖画收入颇丰，平时花销均由她支付，他腰包里那点微薄的薪水才得以保存，在父兄面前不至于完全抬不起头来。
　　李从谨搔搔头，罢，就现阶段来说，他这个男人当的，确实寒酸了一些。谁叫他是个不出名的摄影师呢？自然比不得社会上诸多苛刻眼光赋予男性的标准。
　　他从旅行背包里翻出自己的宝贝相机，开始向电脑传送这一趟智利之行的收获。
　　如今这个数码横行的时代，照片的后期制作工程堪比实地取景同样重要。
　　在这过程中，他一直紧盯电脑荧屏，处于全神贯注的状态，待得完成初步的整理，已是朝阳升起的清晨了。
　　李从谨刚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肚子里便传来一串叽里咕噜的声音。
　　啊，是了，他似乎十几个小时滴米未进了呢。
　　李从谨揉揉自己的胃袋，斜着脑袋思索了片刻，现在的时间，应该已经有勤劳的人们在附近的小店里卖早餐了吧。
　　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拿了钥匙，噔噔下得楼去。
　　转过几个弯，已经走在王府井附近的大道上。李从谨停在街角，琢磨了一会儿，朝着前门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阳光，温和却不刺眼，如此美好，李从谨全心全意地享受着沐浴其中的时间。
　　到了相熟的店家，他叫了一份豆腐脑，一份油条，一碗皮蛋瘦肉粥，再喝着香喷喷的新鲜豆浆，内心倍感满足。
　　小店里聚集的大部分是赶着去上班的年轻公务员们，也有两三个学生，大家都匆匆忙忙地用餐，像李从谨这般闲得发慌的，基本上绝迹。
　　李从谨慢条斯理地吃着他那点早饭，偶尔抬头打量打量街上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
　　正在他出神的当口，早餐点的门被一组一看上去就像刚刚下了夜班的人群推开了。他们有男有女，气质文雅，衣着整齐，然而各个脸色憔悴，眼泛血丝，倒真让人猜不出是做什么工作的。
　　自有老板迎上去，热情招呼道，“马医生，乔医生，你们下班了。怪辛苦的，来，快到这边坐下，喝口热豆浆。”
　　原来是值夜班的医生，难怪，李从谨将眼光从窗外调回。
　　这班医生大概是刚忙完一夜，暂时又不急着回家，所以坐在一起大聊起天来了。
　　其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嗓门特别大，“马医生，昨晚你们急救室那边似乎很忙？”
　　“别提了，有个女的自杀，送进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偏偏有个了不得的父亲，我们一大帮人明知没戏还得不断地做无用功。”
　　回复提问的马医生的音量也不小，李从谨平常工作时均处在渺无人烟的大自然，早已习惯了安静的环境，因此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掏钱结账。
　　其他的医生好奇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啊？”
　　李从谨喝完最后一点豆浆，正准备起身，不料却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自杀的叫常小慧，听说是个颇有名气的画家，不过咱们医院理的还是她父亲，人家可是国资委上面的。”
　　李从谨震惊地连起身都忘了，动作停在半截。
　　常小慧，怎么可能？难道他们讲的真是他的同居女友，常小慧？
　　一瞬间，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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