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

　　嘘声和辱骂声近得清晰可闻，如此刺耳。
　　冰冷的水珠顺着刘海往下滴着，黑子微微垂下眼睑，什么话也没说。

　　然而就是他的默然使得场外的观众更有了种被漠视的感觉，在保安冲过来控场前，有几个冲动的人效仿着方才的女生试图再次泼水。

　　黑子被人猛地一拽，脚下不稳直接撞进对方的怀里。他下意识地伸手扯住对方后背的外套，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是一片湿冷。
　　蓝眸猛地睁大，黑子震惊地望着帮他挡住了再次泼来冰水的赤司，原本因为打球而变热的身体在被冷水泼到后下意识地冷颤了一下，但赤司连眉头都没皱，只是轻轻捏起黑子的下颏，擦拭掉他先前被泼在脸颊上的水，低声道：
　　“没事吧？”
　　黑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妈的，这群人！”
　　有了暴动的引导者，观众席的人几乎大半都躁动了起来，青峰看着赤司怀里脸色难看的黑子，怒火已经是止不住地往上涌，一把推开试图阻止他的黄濑，青峰撑着看台的围栏直接翻身跨入观众席，在一个青年试图把手里的玻璃瓶砸入场内前一拳就揍了上去。
　　赶来的保安立刻把人扯住分开，先前泼水的女生也被制住，直接带出了场外。

　　“大辉，冷静点，你想吃个技术犯规？”
　　听到赤司的声音，青峰发暗的眸子这才沉寂了下来，很是不爽地推开拽住他胳膊的保安，“啧”了一声，青峰扯过板凳上的毛巾，把黑子从赤司怀里拉出来，低头小心地一点点擦拭着黑子脸上的水珠。
　　扯掉被水泼湿的外套，赤司淡淡道：
　　“哲也，你只需要记住你什么责任都没有就可以了。”
　　轻轻点点头，但黑子现在的表情实属勉强了些。尽管观众都已经被镇压下来，可那些谩骂的声音依旧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际。
　　“真是太让人不爽了，这些混蛋……”
　　“呐呐，赤仔，可以碾爆他们吗。”
　　“敦，等下配合哲也的助攻，帮他分担内线的火力。”
　　简单地嘱咐了几句，赤司轻轻拍了下黑子的后腰示意他可以重新回去场上了。
　　在黑子回场前，赤司靠在人耳边轻声道：

　　“哲也，用实力让他们闭嘴吧。”

　　作为上半场的决胜局，这是球队最需要支持和鼓励的时刻，但是这时，持球的黑子只听到了嘘声。

　　“换人！换人！换人！”

　　场外如此整齐又充满了嘲讽的口号一声声砸在黑子心口。
　　打球的人从来不会去要求看球的观众懂球，但是这不代表能够容忍场外观众无故的谩骂与讽刺。
　　黑子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只是简简单单一个突破过人顺带着晃倒了对方，凭什么对方的失误要由他来承担责任？

　　缓慢地运着球，黑子听着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已经逐渐吞没在了一波接着一波喊“换人”的浪潮中。
　　篮球场上一直以来都有一句真理，输球的打击，远比不上４８分钟的嘘声更让人崩溃。

　　饶是黑子的心理素质再好，满场刺耳的嘘声也让他的情绪难以完全平稳。他的掌心还是潮湿的，沾着冰凉的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赤司曾为他挡下那次恶意攻击的事实。
　　都是他带来的。
　　全都是他带来的。

　　紧紧抿着唇，那种先前的委屈与无奈已逐渐转变成了无形的愤恨。
　　持球迅速晃身过人，面对着贴身而上的２２号中锋，黑子冷静地显示一个向左的拉球假动作，以整个重心向□□斜，左手运球也向外拉出去更多，２２号迅速作出反应，在其向左移动时，黑子猛然一个大幅度的变向运球，速度拍球击地。右腿顺势向右横拉出去很多，这个动作完成的瞬间，身体迅速降低重心，运球在身体右前方。极其顺利的，黑子向内切也就是往回跑以挡住被过掉的２２号，冲入篮下直接用手指推动出球。
　　在他助攻的那一刹那，场外的嘘声高到让他大脑几乎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了。

　　篮下的黄濑一个后撤再接刺探步，借由对方替补ＳＦ的空档，顺利地一个后仰跳投，内线两分空刷入网。

　　未被方才场下的小插曲扰乱节奏，东大开场行云流水般的进攻使得场外的观众更加暴躁了。
　　很快的，他们将怒火与攻击从黑子单人身上转移到了东大整支球队。

　　“黄濑！下场！黄濑！下场！”
　　每当黑子传球给队友时，场外就会传出恶意求下场的嘘声，如此的刺耳难听。

　　比分交替上升，在一片辱骂声中，黑子沉着脸色跑动回防，肩膀却与千叶的３２号大前锋撞了个正着。
　　顿了下，黑子抬头看过去，迎上了对方带着嘲讽笑意的脸：

　　“真是支垃圾球队，被骂成这样了还腆着脸打球。”

　　黑子猛地一僵。

　　“看，我们一点都不欢迎你们。”

　　话音刚落，巧合一般的，场外也不知道是谁朝着球场就扔了个空瓶子进来。

　　虽然没有砸到人，但那一瞬间，黑子仅存的一丝理智全线崩盘。

　　为什么要打篮球呢？
　　究竟是为什么会喜欢上打篮球呢？
　　那一刻脑海里突然就涌现了这两个问题。

　　黑子还清楚地记得他刚开始接受专业训练时，帝光的教练曾经对他赤裸裸地嘲讽：
　　“你也想学乔丹，万众瞩目下拉杆晃过四名对手将球投进？　——看看你的身高，看看你又短又瘦的小腿。”
　　“你试图模仿科比，在底线左右晃动，将球擦着对手的指尖送进篮筐？——看看你这么差劲的平衡力，动作甚至完成不了一半你就会向后摔个半死。　”
　　“你幻想着像阿里纳斯那样投出一个超远三分绝杀后张开双手，享受全程的欢呼声？——看看你细弱的手臂，只能够支撑你被撞趴下后狼狈起身。　”
　　“你以为你可以像艾弗森一样用交叉步和ｃｒｏｓｓｏｖｅｒ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晃倒高大的对手然后从他身上跨过？　——事实证明，你连手里的皮球都没法好好控制住。”
　　那时候的他一度想要放弃，却硬是咬着牙死死地撑了下来，现在这一切他都克服了，全部都做到了。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看着黄濑于夏天里长跑流下的汗水，中暑后眩晕着扶住旁边的大树不停地呕吐。他也还记得青峰上千次的折返跑、冲刺跑，最后抽搐着无法直立的小腿摔坐在地上。
　　他想起因为身高而平衡感极差的紫原所经历的那些摔倒，磨破的手肘、变形的脚踝、僵直的膝盖，想想那些拉伤的肌肉和渗出纱布的血。也想起绿间曾在健身房里每一次累得几乎脱水，累到无法走出体育馆，虚脱地倒在气垫上时的模样。

　　他们都为篮球拼过，光环掩盖不了背后的努力与汗水。
　　只因在青葱岁月里把对篮球的热爱注入了自己的灵魂，即使面临多少磨难彷徨都坚信这是自己的命，所以他们不抛弃篮球就像不抛弃自己的灵魂，他们热爱篮球就就如同热爱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

　　——这种爱就像是流动于全身的血液，像是融入骨髓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所以凭什么，他们的一切要被人这样否认，只因为他人无端的失误？

　　这些人怎么能，怎么敢，又怎么有那个资格，去否认他们一直以来所付出的一切！？

　　场内的光线被分割，细细碎碎打在黑子静静站立的身影上。
　　千叶的３２号有些意外地看着被他挑衅却依旧如此冷静的黑子，不……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冷静过了头。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中爆出的精锐光斑，与漂浮在光线中的尘埃相重叠，如同一闪一闪的火树银花。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平日里从不发怒的人一旦被挑起了怒火，那将是一场风暴。
　　在人的眼里，天堂和地狱只有如此微小的差距。

　　黑子安静地调整了一下现在的心态，因而做了一个绵长的深呼吸。随后，他用食指轻轻扫开挡在额前的刘海。
　　在万众瞩目下，黑子轻轻扯起右手的护腕，将其拉到了右手正肘部。

　　中锋获得新的球权，他似乎早已料到黑子会对他进行一对一的盯防，有些嘲讽地笑了下，３２号懒散道：
　　“就凭你这小个子，想防住我也太可笑了。”
　　然而他这句话的尾音还没落下，黑子已经双腿略微屈膝，风一般地冲入他持球右侧，３２号一惊，条件反射地左偏身，可让人惊恐的是黑子腿部惊人的爆发力竟然让他在身体的平衡未调整回来前就已经进行了完美的反身折返跑。
　　鞋底摩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黑子身体一稳，手肘后撤，继而再是一个变向空切直接将对方才运到半空的球打给了场内对角线外的青峰。

　　青峰早已等候多时，然而接到这一个力道满满的篮球时心底还是一惊。
　　他从来没接到过旋转力度这么大的球，之前任何一次同黑子的配合都没有过。

　　众所周知，球的旋转是依靠伸臂举球，手腕前屈或翻转，手指拨球动作所产生的力作用于球体，使球产生的一种有规律的旋转。
　　黑子在球场上一直是个脑力作战专家，极其会运用球的旋转。旋转的篮球最大的好处就是易于加大球的飞行弧线，从而增大入射截面，以便球入筐碰板时产生一个适宜的角度入篮。
　　——因此，要提高投篮命中率，应当通过手指的拨球动作使球产生正常的旋转。黑子也是依靠着这一点提高了自己的投篮命中率。
　　而现在，黑子居然将这种旋转加入到传球中，同以往的旋转加速传球不同，这次砸入青峰手中的球并未停止旋转，青峰只是一个后撤跳投，篮球轻松入网。

　　“阿哲……”
　　微微皱眉，青峰看着几步开外面无表情的黑子，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仿佛是激发出了黑子潜在的能力，之后黑子的每一次传球都带着较长时间的旋转流，使得内线外线的球员不需要刻意调整好投篮姿势与角度，依然可以精准地空刷入网。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赢了！”
　　对方中锋被越来越拉大的分差所激怒，他一直都瞧不起像黑子这种身高矮小的球员，在黑子飞速切入篮下的时候立刻进行补位拦截。
　　黑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在其张开手臂拦截的那一瞬间，黑子猛地一弯腰，身体的上半身几乎和地面平行，双腿分开也较大，屈膝幅度很大，拍球手臂很伸直。

　　这个动作让场外安静观战的赤司都是略微一怔。

　　超低身运球。
　　这是极其罕见的一种突破方式，最大限度的降低带球高度，是最有效的避免被断球的方法。
　　黑子一个晃步的假动作，随后侧身带球朝向３２号队员，左臂支在防守球员面前，球则被他的身体和左臂挡住。黑子慢而轻地拍球，一点都不急躁。每次接触球的时候，手在球的表面都有一个滑动过程，来更好的控制篮球。
　　敏锐的眼睛观察周围的环境，黑子随时找机会传球。而他眼神上的转换也让３２号高度紧绷起神经来，黑子的球一旦出手无人可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黑子将球传出。

　　也就是这时候，黑子微微提了下嘴角。并不是什么轻蔑的笑，而是如同往常一样，很恬淡。
　　３２号愣了下，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就如他所料，黑子压低的身体猛地一个右转突破，骗得对方的右侧倾身后再次利用强大的爆发力左侧背绕突破。

　　赶在２２号冲过来包夹前，黑子轻轻屈膝，三分线外直接抛投出手。

　　所有人都忽略了黑子可能投篮，而对面中锋的惯性已经使得他来不及盖帽——此刻的他只能祈祷黑子那可怜的命中率带给他好运。

　　打着旋儿的篮球砸在篮筐上，反复绕了两圈后落入网中。
　　比分刷新至５５：１３。

　　３２号的脸惨白了下来，就在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场比赛黑子的命中率高得吓人的时候，场外的解说员已经为观众解释了：

　　“黑子君很好地利用了护腕的能力——把护腕戴在正肘部，可以有效的固定手臂，不让它乱晃，保持稳定，这是第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肘部的内收，可以让右臂有效地保持住这个动作。护腕固定在正手肘处，右臂肘部很紧，自然的会向内收缩。球在出手的时候，右肘部有这个护腕，就不容易发力了，于是，右手协助左手一同发力的情况就会缓解，这也就是为什么投篮的命中率提高了。”
　　“黑子君，不愧是让人敬佩的球员啊。”

　　雪白的球衣纷飞起，只残留下一片静谧与昏暗。
　　而在这昏暗之中，黑子却仿佛是球场上最耀眼的光斑，这一刻爆出的亮度让人望而却步。黄濑他们从没想过一直作为辅助方的黑子成为进攻方的时候竟会有如此大的能量，那已经不是单纯依靠着光才能强大起来的影子。
　　那个瘦弱的身体下，究竟蕴藏了多大的潜能，所有人都看不透。

　　轻轻抬起手，黑子遮住头顶的灯光。光芒顺着他的指缝泻出，砸入了他睁得大大的蓝色瞳孔里。明明那么灿烂，可是落在黄濑他们的眼里却让人心碎一般。
　　只有他们深深地感觉到了现在的黑子早已越过了理智的界限，现在所打出的球再也不是黑子曾经追寻的快乐的篮球了。
　　他们从黑子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快乐的气息。

　　场外的嘘声已经渐渐降低了下来，或是被黑子这种猛然间爆发出的强大气场而震慑住，或是已经逐渐接受了无力回天的事实。

　　一下又一下地运着球，长年累月的茧长在手上，也慢慢打磨沉淀在了心里。
　　黑子感觉现在的自己很静，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看着几步开外的篮框，看着同样注视着他的队友，黑子的表情很淡。
　　他只有一个念头——得分，不停地得分，只有一次又一次刷新比分才能堵住那些质疑的声音，压倒性的实力永远都能给那些人打一记最响亮的巴掌。

　　从来都以正面情绪与最理智的心态打着球的他，第一次沦陷在极端愤恨与狂躁的情绪中。
　　这年头适者生存，原本善变的东西就要比永恒的东西更加能够永恒。
　　他终于明白人不可能永远都会打出快乐的篮球，起码现在，他已经做不到面对全场的嘲讽谩骂还能一直笑着打出所谓快乐的篮球，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证明瞧不起他，瞧不起他们的人是错误的。

　　那一刻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的确在任性，可他早已控制不住。
　　他做不到，忍气吞声地接受着全场的嘘声，更做不到，让那些肮脏的话语侮辱属于他们的荣耀。

　　情绪就这样被元素所填满——拆分、瓦解、愤恨。
　　黑子猛地一眯眼，在对方调整状态准备进行防守的时候，他也做好了再一次超低身运球运球突破的准备。

　　在他的脚才离开地面时，手腕突然就被人抓住了。
　　黑子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冷静点，黑子。”
　　低声说着，绿间把人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一些。然而撞上黑子的眼睛时，绿间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似有层霜。
　　即使沉静如黑子，在奇迹这群怪物一样的人旁边久了，也会多少带出些王者的霸气。
　　因为总是那一副面瘫脸，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黑子很享受看到那些对他说三道四的人在球场上瞪到眼珠都要掉出来的样子。

　　——这就是黑子骨子里本就存在的傲气与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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