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太无情

　　“死乞丐，再不躲开，轧断你的腿。”

　　丁飞睁开眼，看到灰白阴沉的天空，和飞檐翘角的屋檐。
　　巷子内的乞丐们四散躲开，她费力地想要坐起……饥饿却把她牢牢按在地面??。

　　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能预想到厚重的车轮轧过双腿的画面。

　　作为穿越的当事人，阿飞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就不该因为好奇，在睡前打开这个乙女游戏。

　　“欢迎来到‘五洲’修仙世界。”

　　NPC月老笑吟吟地展开介绍。

　　“十个男主，随便你攻略谁。待你姻缘美满，你前世的爱人……那位下凡历劫的仙君，便能放下尘缘，回归仙班。以他的仙力对抗一百年后的灭世之灾……”
　　“换言之，只要你谈恋爱，就能拯救世界。”

　　阿飞老游戏玩家了，打个哈欠，很快对月老的新手教程提炼出了重点——一百年后的灭世之灾，只要你，拯救世界。

　　“懂了，这就去拯救世界。”

　　她还有点小兴奋，这种中二事业往常都只有坐在“后排靠窗，王的故乡”的日本动漫高中生主角才能做。居然这回轮到她了！

　　月老：“……你真的懂了？好像有什么不对？？”
　　月老：“等等，其实不用你来，你等着被攻略也行啊……”

　　阿飞生怕月老反悔，完全没管他又说了什么，已经先一步踏入传送门，进入这个名为“五洲”的修仙世界中。
　　……结果开局了才发现，她居然是个不知名的小乞丐，饿得连躲开马车的力气都没有。

　　眼看就要被轧死，阿飞心道算了……回去喊月老，这把重开吧！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从巷旁窜出，抱起阿飞滚开。他似乎气力不足，将她抛到安全的角落，自己却整个人跪摔在了车轮前方。
　　这可不比阿飞躺直的双腿，如果撞上，马车高低得侧翻。

　　车夫紧急拉紧缰绳：“吁——”
　　马车斜转了个弯，扬起的车轮把他狠狠地撞了下，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爬起来，慢慢挪到阿飞身前。稚嫩的脸脏污一片，只有一双盯着她的鹿眼格外明显。

　　他左右看了下没人注意，解开一个包袱，里面有些蒸熟的面饼。
　　阿飞就着他的手，狼吞虎咽，直到吃完，才想起她忘了给救命恩人留一个。

　　可惜太饿，抱歉的话到了嘴边变成：“……还有没有？”

　　男孩犹豫了下，从衣兜里又拿出一个脏不拉几的窝窝头，沾着黑亮的油污。
　　“快吃，别被皮主看到了。”

　　阿飞犹豫了一秒。
　　真的就一秒，足以对得起生活在富饶新社会的本能，和十八年吃苦耐劳的革命教育。

　　然而就这一秒，窝窝头被人踢翻了。

　　头顶灰白的天空被几个臭得流油的汉子挡住，侧边一个吊梢眼瘦竹竿阴笑几声，一把抓起男孩——他已经够廋了，而男孩轻到被他当成皮球踢到空中，他故意翘起脚趾在男孩落下时一脚踢中他的肚子。

　　“呕……”
　　男孩痛苦地吐出一滩浑浊的水。

　　“草，这小崽子肚里不干净，没有上交藏货！”
　　瘦竹竿一脚把男孩踹到不远处的雨水坑，旁边的乞丐避之不及被溅了满身，吓得抱成一团。

　　阿飞眼睁睁看他半张脸淹没在黑水里，一动不动。

　　她察觉头顶的视线，谨慎地抬头看去。
　　视线来自站在当中目光阴森的黑皮男人，他一身着装也是乞丐，身形不知为何却比旁人都壮实一些。看样子，他是头儿，而身边的瘦竹竿只是马仔。

　　果然，马仔中的矮个少年捡起那个被踢走的窝窝头，解下水囊清洗了下，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他。

　　“皮主，您请。”

　　皮主横了瘦竹竿一眼，这才慢悠悠接过窝窝头啃下。瘦竹竿吓得哆嗦，一咬牙，捡起一块石头照着自己踢翻窝窝头的脚砸下——

　　“嗡——”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声，好似某种乐器被吹响。

　　众乞丐一顿骚乱害怕，不知这种怪异的声音是什么。只有皮主不耐地喝道：“乱叫什么，这是神武军的号角，告知震慑周边，他们今晚扎营，宵小勿扰。”
　　瘦竹竿抱着脚忍痛恭维：“皮主英明聪慧、无所不知……”

　　阿飞回过头，夕阳下，一条长长的骑兵队伍正在通过主街。
　　他们装备精良，银色的铠甲闪烁耀眼。一辆高大的马车被重重护在队伍中。阿飞只来得及看见马车车尾从巷口一闪而过，后面跟着几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道士。

　　老道士们骑着驴，驴蹄子飘着些淡淡的光芒，似乎施展了什么仙法，行速竟与战马完全一致。看到这一幕，好几个乞丐惊惶虔诚地跪拜下去，瘦竹竿也不例外。

　　队伍最后是一辆辆粮车，除了满袋子的粮草，甚至还装着活着的、“会哼哧哼哧”的猪羊。
　　猪羊的叫声，吸引得乞丐们都朝那边观望，眼中流出羡慕。

　　“……神武军吃的真好啊。”

　　矮个少年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而后立马收声，忐忑不安地看向皮主……
　　皮主一脸不以为意：“那可是从属于徐王爷的军队，咱们五洲千年以来第一个异姓王。自然少不了供奉。”

　　矮个少年目光闪烁，斟酌着道：“小的愿……愿屈身去讨些军粮，来孝敬皮主您。”

　　皮主转身，亲昵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哦，那我可得谢谢你。”
　　然后，扬手就是一巴掌，把矮个少年打飞出去。

　　“跟着老子还敢有异心！”

　　少年抱着摔断的腿，凄声呼痛。
　　皮主大步上前，一脚踩上断腿：“想从军，去啊，就用这条腿！”

　　四下静得可怕，只有他踩得骨骼断裂的声音回响。
　　所有乞丐都收回了看向神武军的目光，垂头惧怕不敢吱声。皮主扫视一圈，凶狠眼色下浮出一丝得意。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童声突兀响起。

　　“你为什么不打我？”

　　好一会儿，皮主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地上的小女孩，愣了：“什么？”

　　阿飞指了指身后水坑的小男孩，又指了指前方的少年：“你们打了他，还有他，为什么不打我？”

　　皮主这才明白他听到了什么，不由哈哈大笑。他一笑，身边瘦竹竿、马仔们，乃至周围乞丐都跟着笑起来。
　　“你很想挨打吗？放心，以后有更‘舒服’的等着你。”皮主勾起舌尖，缓缓地舔舐上唇，“你可是上好的‘粮食’。”

　　“‘粮食’？你要吃了我？不对……”
　　阿飞垂眼扫了下自己皮包骨的身材，眼珠一转，笑道，“原来如此，你要卖了我。”

　　皮主笑得愈发猥琐：“感谢上天把你生成个女的吧，不然你就和他们一样……”

　　“你不打我，”阿飞摇摇头打断他，“那我就要打你了。”

　　“什么？！”皮主瞪大了眼睛，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阿飞深吸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喔豁，她现在还不到皮主的腰高。
　　她很有耐心地等大家都笑够，这才用不大的声音继续说：“你们，想不想吃神武军的军粮？”

　　“就凭你，”瘦竹竿找到机会发泄，“你要是外地来的流民，那还能装回落难贵族，去神武军讨个可怜。一个从乱葬岗上捡来的孤儿，送上门当两脚羊都嫌你肉贱。”

　　“哦，这样啊，谢谢你，终于有人肯介绍我这个角色的身份了。”
　　“……什么狗屁玩意？”
　　“没什么，我就问你，想不想吃到军粮吧！”

　　瘦竹竿想都没想就反驳，嘴巴刚张开……阿飞笑了。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刚刚那群道士经过的时候，你跪拜了吧？万一他们侍奉的神仙让你出口成真，那你这辈子从此，只能饿，肚，子……”

　　瘦竹竿吓了个脸色苍白，飞快地退到一边。

　　阿飞缓缓转了一圈，和每个乞丐都对视：“都想吃对吧？没错，没人不想吃好的。军粮比起你们乞讨，上供给皮主后剩的那点子，好太多了。”

　　皮主眯了眯眼，嗤笑：“你个小丫头片子，如何能拿到军粮？”

　　阿飞上下打量他两眼，像是在评估他，然后摇了摇头：“不能告诉你。何况告诉你你也听不懂，你要有我这本事，就不会只困在这条巷子当个乞丐老大，吃底下人上供了。”

　　皮主怒目而视，伸手朝她抓来，像要给她的教训。

　　阿飞满脸无辜：“你干嘛生气？我是说，皮主您身形魁梧，还没靠近军营呢，就被哨兵的乱箭射死了。”
　　“而我，和他，”阿飞把水坑里的小男孩拖出来，捏着他的嘴挤出污水。在小男孩苏醒的呛咳声中，嬉笑道，“我们在夜色中，怕是没有兔子显眼。神武军这么富有，总不会还打兔子充饥。”

　　墙角卧着一个干瘦的老乞丐，安安静静的。从阿飞苏醒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和其他乞丐那样说话、观望、害怕。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虚弱得没气了。
　　阿飞索性把小男孩放到老乞丐身边。这才重新走到皮主面前。

　　“所以今晚，你要不要赌一把呢？”
　　“就算失败了，也只有我俩丧命，皮主你毫无损失。但若我成功了，你们、所有人，无须上供，都有一顿荤腥。别忘了，神武军有猪、有羊……”

　　荤腥、猪、羊……阿飞说得很慢。这几个字仿佛有魔鬼之力，听着就叫人咽口水。

　　乞丐们纷纷抬起垂下的头，眼前似乎浮现了方才粮车经过巷口的画面。
　　如果能吃上一块肉，不，只要喝上一口汤，死了都愿意！

　　这一口汤，打死他们都不会再上供了！

　　皮主敏锐地察觉不对劲，乞丐们的眼神已经变了，好似阿飞说的话已经实现。可笑至极，一个口头白话，谁不会说……但他也本能地感到，再用刚刚暴打少年那一招来压制乞丐们，不好使了。

　　阿飞一面等他回答，一面也没闲着。
　　她捡起地上瘦竹竿用在砸脚的石块，又解下腰间的麻绳腰带，把它们栓到一起。

　　“行，你去啊。”
　　皮主不屑地笑了，一口肉汤算什么。只要他是这条巷子上最强壮的人，谁都得听他的。
　　“死了就把你拖到乱葬岗，哪儿来的哪儿回去。”

　　“好，那我就打你了。”

　　皮主愕然，但这回阿飞没有再给他时间。
　　她突然——以一个标准的体育课铅球训练的姿势，原地旋转，将手中的石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甩了出去，照着皮主的脑袋就是一击。

　　“啪。”

　　四下死寂。
　　这可比皮主暴打少年那会儿安静多了，吓傻了的人群之中，只有老乞丐掀开了眼皮，朝阿飞看了一眼。

　　皮主呆站在原地，石块在他脸上缓缓碎成渣，掉落在地。

　　阿飞拍打双手灰尘，松快地回到老乞丐身旁，捏了捏男孩的脸：“行了，气顺了，今晚去偷军粮吧。”
　　说着抬头看向老乞丐：“老头，要不要一起去？”

　　老乞丐越过阿飞身后朝皮主那边乜了一眼，看他暴露着想要冲过来打她，却被瘦竹竿死死抱住了腿。而窝缩在路边的乞丐们虽然没动，却冲向皮主隐隐成了群攻之势。

　　老乞丐突然道：“你真的要去偷军粮吗？我看你打算带着我俩借机跑掉吧？”

　　靠……死老头！
　　阿飞僵硬地裂开嘴角：“当然……不是啦。”

　　“你凭什么偷？”老乞丐哂笑了下，“凭你能演兔子？”

　　她幽幽地长叹一声，表情古怪：“或许，凭那位徐王爷，未来能成为我夫君？”

　　在周遭惊愕、不信、唾弃……缤纷多彩的反应中，阿飞悠哉地回忆起游戏的封面。
　　她穿越前只扫了一眼，似乎画的正是这位徐王爷。

　　以凡人身份从军十载，立功封王，进入五洲皇权中心幽洲的——徐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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