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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破碎之竹篾
嘀嗒,嘀嗒。
鲜红的血滴从指缝间渗下,蜿蜒过白皙瘦弱的手背,留下朱红色的痕迹,骤然滴落月华流光,那大方石砖上的点点宛若红叶。
橘红色的鬼火从由琦肩上伤口的深处窜了出来,幽幽地缓缓燃烧着。额上墨色的碎发荡下来遮蔽了少女的双眼,虽然看不出她的神色却能发觉她咬紧了牙关。
“身为鬼族却偏袒人类,你难道没有自觉吗?”
千景原本缓慢的语调突然很急切,绯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咏园由琦的面容,强烈的愤怒在不安中升腾着。骤然间熊熊的青蓝色鬼火,从风间千景的身后燃起在空气中迅速扩张,将千景和由琦半裹在其中。霜雪之白从灿金与墨黑发丝的发根处急速蔓延,尖锐的犄角从额上瞬间探出,血红与暖橙之眸化为耀眼的金色……
“真的有……鬼族存在……”
左之助和新八怔怔地望着远处的两人,原本长久以来固定的认知被完全击破。在咏园由琦的身后的土方岁三勉强挣扎着站起来,虽然强迫自己镇定,但是脸上的惊诧却如何也掩盖不住。
由琦伤口处橘红色的鬼火因此迅速旺盛起来,跳跃得愈加猛烈,愈合的速度也非比寻常。咏园由琦缓缓地抬起头,映着月光的双眸眼神复杂,默默望着远处鬼化的男子。
象征了纯正而强大血统的四只犄角从雪色的额发前露出,白色的短发在风中缭乱飞扬着,颀长的身姿挺立在华丽的青蓝色鬼火之中傲然如同鬼王,耀金的双眸直直地倒映着自己。
“鬼与人正如火与水不能相容——如此固执下去,总有一天会被人类背叛。”
缓缓地响起千景低沉的声音,冷冷的目光未曾从咏园由琦的脸上移开。
雪色如瀑的长长马尾在异样的风中凌乱飘散,额上也长出了两只白色的鬼角——咏园由琦能够看清倒映在那双金色之眸里自己的模样。
——的确啊,我是鬼,而大家都是人类……
由琦的嘴角漾起一丝苦笑。
——刚来到新选组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万一有一天他们发现了自己是鬼,我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抹杀掉,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地想要和他们好好相处。
——因此,最初我完全不信任他们。
细碎的秋蝉之鸣掩藏在行将飘零的叶间,月光交叉着捕寻着濒临绝息的苟且之虫,细密而阴寒,不曾有一丝犹豫——
“哈啊,纲道先生也来了吧?”
俊容上呈现的微笑一如既往地微寒,尾音落下之时轻抿薄唇冷意更深。被咏园秋崎困在怀中的女孩抖着身子,睁大了褐色双眸不可思议地盯着从黑暗中走出的中年人……
——那是整整三年来,千鹤无数次为之担忧、祈祷和思念的面容。
“父亲……”
悄无声息地从雪村千鹤稚嫩的脸庞流落着晶莹剔透的泪水,褐色的双眸中那位中年人淡淡微笑。
“真是对不起啊,到现在才来找你——本来按照计划是要再晚一些的,只是出乎意料地被打断了。”
“按照计划?”
“是的。”雪村纲道微微点了点头,那神情完全像是父亲的慈爱,“还有,我身旁的这位是你的胞兄。”
千鹤犹疑地看过去,月色下那少年的容貌从模糊渐渐变为清晰,记忆深处莫名的熟悉感无声地翻涌着。
——“我知道纲道先生的下落,不过,你可不能告诉新选组哦。”
“熏小姐?!”
裹在宽大素色羽织中的小千鹤不由地向前挪了一步,但脸上突然的冰冷感却一瞬间僵硬了她瘦弱的身体。
修长锋利的长刀寒光流溢,在清辉之中无声地宣泄着扭曲的情感,那白皙娇嫩肌肤上紧贴着的钢铁如有隐约寒气。
南云熏不安地咬紧了牙关,褐色的双眸盯住咏园秋崎冷漠的面容却不敢轻举妄动。
“三年前未曾亲自参加咏园大人继承家主的典礼,在下实在深感遗憾。”
雪村纲道波澜不惊地保持着客气的样子,只是在客气的深处却暗流涌动。
“可是既然您知道身前的这位便是雪村家的遗孤,怎会不顾咏园家家主的身份,做出如此胁迫的事?”
语调温和中有一丝论理的坚定,说得似乎句句有理,也的确是见过大世面的中年人说法。
“很遗憾,我不喜欢废话。”
雪村纲道怔了怔,这种果断到无礼的话是他始料未及的。
——说是发泄怨气也罢,气量狭小也罢,那又如何?
——无用之物。
“我相信他们……”
原本坚定的声音在最后一刻颤抖了。
凄迷月光笼罩着的屯所前院,青蓝色的鬼火霎时间消散殆尽,连同那两人也恢复了人类的姿态。咏园由琦不安地望向前方的风间千景,所见的却是深入骨髓的蔑视。
世界未曾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寂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死灰在空气中无助地**,静得让人绝望……
——如果不停祈祷着坚定话语的漫长一刻,只是时间的凝滞该多好?碎落无痕间,一切安好。
“由琦,我们是一直把你看作重要的同伴的啊!”
“喂,我也是这样想的啊,平助那小子更不用说啊!”
左之助和新八一瞬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断大声地表达着自己真挚的想法,他们慌乱地看向由琦身后的副长,但那名男子只是沉默着,那神情一瞬间近乎是悲凉。
原田先生和永仓先生在说什么呢……明明听起来好像那么清晰,可是……
再也听不进去了。
凉丝丝的感觉从眼角顺着脸庞一路向下,由琦茫然地举起双手靠向脸颊。当低头看见指腹上不同于斑斑血迹的通透水滴的时候,少女莫名地蹙了蹙眉,才意识到这是眼泪。
——但是,为什么会流泪呢?
明明已经绝望了啊。
千景看着少女彷徨的模样,看着少女消瘦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微微垂下绯色的眸子,似是怜悯地叹息。
“风间,此地不宜久留。”
此时此刻最平静的自然还是天雾九寿,本来揣着“和那个家伙好好大干一场”而来的不知火也再没有了兴致。
“那么,跟我走吧,由琦……”
风间千景缓缓收起寒光熠熠的长刀,衣袖顺着手臂抬起的动作滑至肘部,露出了雪白的内里,以及他白皙而有力的前臂——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却格外有着优雅的姿态。
他轻轻地走近咏园由琦,金色的碎发在月色中羽化般耀眼。红眸中倒映的面容,憔悴而凄楚。
“经过了今晚之事,他们不会再信任你。”
千景的手掌握住那双沾满血迹的小手,却只觉得冰凉。少女的瞳仁没有聚焦,只是茫然地对着面前俊美的男子,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走吧。”
千景又温和地重复了一遍。少女终于机械地点了点头,那个人才微微露出了满意地微笑。
——很小的时候,我也曾很努力地追寻过……
——就算失败了无数次也没有放弃……
细篾条在笨拙的小小手指间弯着穿插,锋利的边缘随时都可能划破细嫩的皮肤。
——“由琦,小心点啊,还是我来吧。”
少年接过女孩手里半成型的镂空竹球,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稍稍修整后便飞快地编着——那灵巧的动作让女孩很惊讶。即将收尾的时刻少年小心地放进了两个小铃铛,在笼底清脆地响着。
女孩捧着系了浅金色蝴蝶结的竹球,很天真地发誓一定要做得和哥哥一样好。
每一天每一天不停地编着细篾条,也不记得有多久,慢慢地可以做至成型……手指上的伤口愈合了又划破,却因为愈加强烈的希望而忘记。
终于有一天,女孩捧着和哥哥做得一模一样的竹球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她稍稍用力地握住小球,但原本整齐编着的细篾条一瞬间歪曲错乱——
可是,只是那一次,她便再也没有尝试过,以前付出过的努力就好像忘了一样。
祈祷与努力是一个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过程,但是仅仅是一瞬间,就可以使一个人彻底绝望。无论已经走了多少路,无论事实上已经获得了多少,绝望的蔽障已隔绝在身后。
或许,记忆里浅金色蝴蝶结的竹球永远静静地躺在那时的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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