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驱魔之曙光

　　虞飖三十二岁的时候，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了。

　　虞飖很感谢沙利叶，没有沙利叶的帮忙，就没有她转世后的那三十二年。

　　窗户大开着，轻柔的薄纱窗帘因风扬起，金色的光线洋洋洒洒地照在躺坐在床头的人身上。背后垫着枕头，穿着一条月牙白的织锦旗袍，披着米色披肩的虞飖静静地看着窗外头的风景。

　　蓝天彻蓝，白色的云朵就像一颗颗软绵绵的棉花糖，一朵接着一朵在天空中漂浮着。眯了眯眼，虞飖将手心摊开，对着窗外折身寸进来的光线，看着那一丝一缕的金灿落在她的手心里。

　　房门被猛地推开，神田优走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步来到床头边，伸手去触碰虞飖的脸。指尖微凉，在触及到那一丝温暖的瞬间，双手往前伸出，身体跟着探出去，弯腰将她猛地抱住。

　　抱着虞飖的双臂在微微颤抖，神田优轻轻开口道：“我梦见你，离我远去……”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喑哑。

　　虞飖微微挣开神田优的拥抱，伸手捧住他的脸，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微微笑道：“阿优，你看，我在这里，现在，我就在这里，没有离你而去。”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后一句话还没有接上，前一句话就已经随风消散在空气中。

　　墨蓝色的长发随着他的低头，部分从肩膀滑落至胸前，有些还落在虞飖的手腕上。放开捧着神田优脸的手，虞飖往床的里侧挪了挪，接着她拍了拍边上的位置，道：“阿优，陪我一起坐会儿吧。”

　　神田优没有说话，他先是转过身坐下，将脚上穿的鞋子脱去，接着才挪了挪，挨着虞飖，坐在她的边上。

　　虞飖的面色很苍白，可那双眼却是亮得过分，她拉着神田优的手，一直低头看着，半晌，呐呐道：“阿优要比我活得更久啊。”

　　被拉住的那只手微微颤了下，神田优咬牙，道：“不许离开我。”

　　闭了闭眼，虞飖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我们只是人。不是神，不是恶魔，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从第一世到现在这一世，虞飖在这个世界经历了三辈子，这三辈子加起来还真是够短的，整整都没到一百年，连一般人的一辈子都赶不上。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既定的命运。

　　身体下移，觉得那么躺坐着有些累的虞飖躺了下去，她侧躺在枕头上，将脸往神田优的怀里凑。她侧躺下来，神田优也跟着一起下移了身体，只不过他是左手撑着头，右手则搭在虞飖的身上，将她微微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你准备去哪里呢？”他问，声音轻轻的。

　　虞飖的手紧紧拉着他的宽大的针织衫，道：“回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神田优的表情变得冰冷。“属于？”他静静地盯着虞飖看了许久，沉默了好久他长叹一声，道：“你是属于我的，飖。”

　　虞飖的眼眶有些热，她赶紧抬手盖住眼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硬是憋回去，道：“阿优，你来找我，好不好？”

　　神田优一怔，过了几秒回神笑道：“好。”

　　虞飖松开紧拉着他衣服的手，改去把玩他的墨蓝色长发，道：“阿优，我给你八年的时间，这八年里，你给我好好活着。”

　　瞳孔猛地收缩，神田优揽着她身体的手突然一紧。“八年？好好活着？”

　　虞飖淡淡道：“我要你好好活着，最起码要八年。八年后，随你怎么样，是要继续活下去，还是来找我，都随你。”

　　找，谈何容易？她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去的地方，是神田优，是这个世界的人终其一生都触摸不到的地方。

　　神田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道：“好，我答应你。”

　　唇角往上勾了勾，虞飖觉得有些困了，往神田优怀里靠着的她缓缓阖上眼睛，并在睡着前低喃道：“阿优，我困。”

　　神田优放下撑着脑袋的左手，与她一起躺下，道：“睡吧，等会儿，我再叫你。”

　　虞飖没回答，她已经阖上了眼睛，永远的。

　　手拔下挽发的簪子，黑色长发就那样散下来。抚摸着她的长发，手下移，来到稍卷的发梢，手指卷着发尾，神田优靠过去，在虞飖的耳边，以极其低柔的嗓音轻声道：“晚安，飖。”

　　******

　　虞飖离开得毫无预兆，也很安静。

　　她侧躺在床上，挨着神田优，嘴角微微翘着，似乎在做什么美梦一般。

　　将她从床上抱起来，穿好鞋的神田优抱着虞飖走出了他们的家。旗袍下摆由着走动而扬起，露出了那双浅粉色的绣鞋。神田优带着虞飖去了附近，那里有一片盛开的樱花树。四月份，正是樱花盛开的好季节，神田优抱着虞飖一步步走在铺满樱花瓣，两边都盛开着樱花的小道上。

　　来到最里头那棵最大的樱花树下，神田优抱着她跪了下来，手揽着她的肩膀，一点点地用力。就在这天，他最喜欢的人真正离她而去。这是第几次了？已经第三次了吧。每一次，她都先他一步离去。每一次，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他而去。

　　“飖，你看，你最喜欢的樱花开得多好。”他说，低低地在虞飖的耳畔。

　　只可惜，虞飖不会再向往常一样回答他了。

　　神田优到现在还记得她过去的模样。

　　第一世，第二世，第三世……她的三世太短，而他的三世太长……

　　二十一岁，二十一岁，三十二岁，她的三世笼统加起来也不过普通人的一世。

　　低着头，墨蓝色的长发顺着肩膀从前落下，落到了虞飖的脸上。她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神田优紧紧抱着虞飖，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神田优的眼泪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流干了，他早已忘记哭泣是什么感觉，可如今，她离开了，他却萌生了想哭的冲动。

　　心脏被一点一点地撕裂，这种感觉真的一点都不好受。

　　第一世，他失去她时，才明白她是多么重要。

　　第二世，重生过来的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必须牢牢将虞飖抓住。在乎她，在乎到就算被她讨厌也没关系的程度。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完全不给其他人机会。这就是为什么缇奇.米克那么讨厌他的原因，而他也向来不在乎那家伙的厌恶。

　　因为，虞飖本来就是他的。

　　第三世，每天珍爱着她，用自己的方式。看着她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就会觉得这样一辈子似乎也挺好的。可这一辈子是不是短了些？他们再遇时，虞飖不过十七岁，如今才十五年过去，她就又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短暂，短暂得他都怀疑这短短十五年是不是只是一个梦，一个他对过去产生后悔之情的梦境。

　　怀里的人的温度不如第一世那般冰冷，却也没有了活着的人该有的温度。

　　想和虞飖一直在一起，希望她能够一直微笑着陪伴着他，永远……

　　微小的希望，却是那么难。

　　“八年，有些长呢。”他说，声音沙哑。

　　八年，真的有些长，神田优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她。

　　她的世界是在哪里，神田优不知道，但有一点神田优很清楚，那就是不管虞飖去了哪里，他都会找到她。

　　就算容貌改变，就算记忆没有了，他也会找到虞飖的。

　　那份感情融于灵魂，刻入骨髓，哪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呢？虞飖可以不记得，但他绝对不会不记得，他要死死记得，这样才能找到她。

　　“飖，记住了，等我来找你。”

　　******

　　安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她从楼梯上滚下来，昏迷不醒，送至医院治疗的一个礼拜后。安霖还记得她出门下楼梯时，一只黑色的小猫突然从楼梯口串出来，害怕踩到黑色小猫的她因来不及收脚，只能多往下踩一格引发了她之后的悲剧。

　　幸好只是轻微脑震荡，不然来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就真惨了。

　　安霖出院时，她的妈妈还在唠叨她毛毛躁躁的性子，明明都大学毕业两年了，还改不了以往的急躁。妈妈的唠叨，安霖没向以前那样反驳，只是笑了笑说以后会改。许是安霖过于安静了些，以为她还没好的妈妈没有在唠叨，只是嘱咐她回去后要好好休息。

　　安霖是独居生活的，毕业后就跑去市里工作的她为了方便在外租了房子。一室一厅的房子，真的很适合她一个女孩子住。回到她的小天地，安霖还是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胸口的那份失落和悲伤让安霖感到陌生，她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就是想不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

　　休息够的安霖回去上班了。

　　一如往常，安霖开始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新鲜感的工作。

　　每每空暇时，安霖总会发呆，以往性子活泼开朗的她变得安静起来。这次的病假，让以往做事略急躁的安霖细心不少，经理和周围的同事都说她变了。

　　安霖不知道自己哪里变了，她觉得她还是她，只是……

　　只是什么，安霖一时间又想不起个所以然来。

　　这天，因第二天要放假的关系，公司下午就放了。忙碌了两个月的安霖没有跟同事们出去玩，而是准备回家补眠。拎着手提包，踩着裸色高跟鞋，穿着一字肩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安霖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乘上地铁，下了地铁，再从地铁走出去，来到了街上。安霖住的附近有一条街，方便过往小区内的住户买东西。穿过热闹的小街，她一同往常般走入小区。在要到她家楼下时，她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宽松的套头衫，牛仔裤和一双及踝靴。黑色的碎发不算长，却也不算短，他背对着她，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

　　虞飖只看了他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走过去，绕过他在门前停下，在她准备从包包里拿出钥匙的同时，那个男人开口了。

　　“霖.安？不，应该叫你安霖才是。”那是一个相当好听的声音。

　　安霖回头看去，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好看的脸。精致的五官，细碎的黑发，狭长锐利却不失温柔的眼眸，直挺的鼻梁以及微微翘起的淡色的唇。他很年轻，看年纪大约在二十岁出头，穿的的确是一件宽松的套头衫，不过一件V字领套头衫，精致的锁骨直接露在外面。

　　他认识自己，可自己却不认识他。

　　脑海里没有这个人的印象，安霖很肯定。那么出色的青年，如果见过一面，安霖绝对不会忘记。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不知为什么微微刺痛着，想问青年，他是谁，可还没开口，却发现面颊冰凉。

　　伸手去触摸，安霖惊讶地发现自己哭了。

　　青年放开手中的行李箱，走上前，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轻笑道：“怎么哭了？见到我该是高兴的。”说完，他似想到什么的，顿了顿，道：“飖，我依着约定来找你了。”

　　一声飖让安霖的脑袋有些痛，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忽然间像潮水般全都向她涌来。眼睛一点点睁大，瞳孔猛地收缩，安霖手中的包就这样落在了地上。她张了张嘴，良久，喉咙口才发出声音来。

　　“阿……优……”

　　青年知道她想了起来，伸出双手用力地将她抱住。

　　下巴抵在她的发上，神田优低低地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我回来了，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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