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

　　时光流转，长安城便又落白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一个新的冬季悄然来临。
　　眼看许平君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刘询本想抽出时间陪伴在她左右，无奈年关将至朝堂上的政事也越发地堆积了起来。许平君不愿刘询两头奔波，便劝说他安心政务、减少来椒房殿的次数，如此这般下来两人竟是不知不觉间有旬日不曾见过面了。
　　这天深夜，刘询又是秉烛伏案批阅奏章。待将奏折全部批阅完毕，已是夜上三更了。他困倦地伏在书案上打算小憩一番，不想竟是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梦里，他又梦到了许平君：她依旧那样温婉动人，而他永远是解不尽地柔情。他和她肩并着肩坐在山之巅，举目遥望天际的夕阳。落日的余晖撒在她绯红的面颊上更添了几分娇媚，他笑了笑便要将她揽入怀中深情地拥吻。便在他们堪堪贴面之时，突然间山崩地裂只见山体平移开来，许平君却是顺势跌落了下去，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坠入到了万丈深渊而束手无策……
　　“平君，不要！”刘询呼喊着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额角却已渗满了冷汗。醒来发觉是个噩梦，心中这才稍微平复了下来。他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内殿，心头却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冷意。想来已经许多时日没有见过皇后了，再经梦靥一阵搅扰，此时此刻却是强烈地想要去看一看。
　　“金策，速去摆驾！朕要去椒房殿！”刘询朝贴身内侍吩咐了一声，随意拿起了一件外裳往身上一披便匆匆赶往殿外。
　　“陛下……”内侍金策上前一步，却是一脸担忧地劝道：“现在已是夜半三更了，外面的寒气正是最重的时候。小臣恐陛下着了凉龙体有恙，故而斗胆劝陛下回寝宫歇息。”
　　“无碍，朕扛得住！”刘询摆了摆手，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这下可把金策急坏了，他便又转了弯地继续劝道：“此时此刻，想必皇后已是歇息了。”
　　刘询稍一愣怔：是啊！平君定然是歇息了，如何能去打搅呢！转而，却是抑制不住地非要想去看看才安心。他笑了笑，说道：“那就不摆驾了，朕只徒步去看一眼皇后就好，绝不发出声响，不会打搅她的。”说完，便甩袖踏进了厚厚的雪地里了。
　　金策一阵木讷，却也是无可奈何地跟了过去。
　　艰难地在雪地里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到得椒房殿。刘询示意守护在椒房殿外的所有侍卫噤声，自己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大殿外轻轻地推开了门扇走了进去。拐过内堂来到寝殿，却惊讶地发现许平君却是没有入睡，正在榻上缝制衣物。
　　看到刘询的那一瞬，许平君真是又惊又喜，“陛下，深更半夜的不就寝，来我这却是作甚呢。”言语间听似责备，却饱含着浓浓的关切。
　　“皇后不也是没睡嘛……”刘询笑着来到榻前坐了下来，捧起许平君的双手贴在唇边吻了吻，“朕忒想你了，忍不住就过来了。”说着，便满带柔情地抬眸觑向她。
　　许平君羞涩地绯红了脸颊，“陛下也真是太不知爱惜自己的龙体了。”她笑了笑，便伸出手来拍了拍落在他发髻上的雪絮，“身上的衣裳想必浸湿了吧。快脱下来，正好试试这件刚缝好的襦裘合不合身。”
　　“呀！皇后给朕作新衣裳啦……”刘询脸上绽放出俏皮的笑意，脱下外裳便从许平君手上接过裘衣穿上身来，尺寸却是不大不小刚好合适，“还是皇后的手艺灵巧，穿着既暖和又舒适。”说完，他便俯身在她额头深情地吻了一下，“以后不许这般操劳了！你肚子里可怀着朕的小公主呢。”
　　许平君笑着打趣道：“万一又是小皇子呢？”
　　“皇子也无妨，只要是朕和皇后的孩子，朕都喜欢。不过呀，朕还是希望能有一个貌美如你的小公主。”说着，刘询便俯下身子贴在许平君肚子上仔细地听了听，“她在动呢，朕看呐以后没准是个刁蛮公主。”
　　许平君笑看着刘询，脸上洋溢起幸福的微笑。
　　“怎么样？身体感觉如何？有哪里不适吗？朕看得叫个御医天天守着。”
　　“陛下还像第一次做父亲一样紧张。放心啦！臣妾心里有数，没什么不适啦。”
　　刘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嘛。朕的皇后，大汉的国母，自然要小心侍候着。小公主，你说父皇说得对不对？”刘询煞有介事地对着许平君隆起的肚腩说道。
　　许平君瞅刘询如此这般，不禁笑弯了腰肢。
　　“如何不见芊辰？”过来一段时间却没见到沈芊辰身影，刘询不由有些稀奇地随口问道。
　　“晚膳后，芊辰便到长乐宫照看奭儿去了。”
　　“真是太辛苦她了……”刘询感慨地唏嘘了一声。
　　许平君默然地点了点头，思忖一番便说道：“陛下，将奭儿接回来吧。妾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再有千嘉从旁帮衬，想必照料奭儿不会有什么难处的。”她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柔美的笑意，“阿姊聪慧细腻，伴在陛下左右或许更好些。”
　　刘询没有立即应允，他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平君分娩在即，奭儿那边必是难以兼顾，让母女俩守在一起，再统一加强戒备或许更妥当些；再者说，朝堂上纷繁复杂的政事确实搅得他心头乱麻，若有沈芊辰从旁辅助倒是件如虎添翼的好主意。
　　“朕看可行……”刘询站起身来，“朕现在就去接奭儿她们。”
　　许平君担忧刘询身体会吃不消，便婉言劝道：“现在深夜了，奭儿她们必是睡下了。陛下也着实劳累了，明日下朝后再去吧。”
　　“是哟，朕竟忘了现已是深夜时分了。”刘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皇后快些好好歇息吧，朕也得回宫补个回笼觉了。”刘询安排许平君睡下，并将被衿裹严实看着她甜甜睡去，这才安心地闲步出了椒房殿。

　　走在回未央宫的小道上，刘询心情难得舒畅了起来，他突地回头向金策问道：“这附近有寒梅吗？”
　　“啊？”金策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仿佛没有听见似得，竟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刘询倒也不介意金策的失礼，笑了笑说道：“朕看椒房殿有些冷清，想摘些梅花装点一下。这宫里难道没种寒梅？”
　　金策心中顿时一热，赶紧回道：“向前有座废弃已久的寒香殿，周遭却是有种名叫‘岁寒香’的西域梅花却是不同，不长于树枝却是生于灌木丛。听说还是孝武先帝特地为李夫人引种的呢。”
　　“奥？”刘询听了便来了兴致，脚步轻快地便往寒香殿赶去。
　　不见梅花芳影却已有股淡淡的幽香飘逸了出来，闻来直叫沁人心脾，“岁寒香果真与众不同。香气增一分太浓减一分则太淡，色泽美而不艳，正宜养神凝气。”刘询拨开灌木丛见了娇嫩的岁寒香，已是小心翼翼地折了一枝赞许地评点了起来。
　　刘询继续在雪地中找寻岁寒香，忽地发现地上有几处脚印不禁心生疑惑，便向金策问道：“这寒香殿还有人住吗？”
　　“寒香殿自李夫人去世后便被荒废了，不曾听闻有住人。”
　　刘询眉头紧锁，便寻着雪印走了过去打算一探究竟。走了百余步，雪印便在寒香殿一处虚掩的门扇前销匿了踪迹。
　　“陛下，当心！”金策赶紧上前一步拦住正欲踏步而进的刘询，“容卑臣先进去看看……”说完，便一头钻了进去。过了片刻，只见金策神色慌张地走了出来，“陛下，沈姑娘昏迷在里面，不省人事了……”
　　“什么！”刘询大惊失色，一个大跨步便迈了进去。寒香殿内断壁残垣、一派荒弃景象，断梁窗棂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不时有硕鼠从瓦当间穿行。沈芊辰脸色惨白地蜷缩在一角，全身瑟瑟发抖却早已神志不清了。“芊辰……”刘询赶紧脱下身上的襦裘将芊辰裹个严实，轻轻唤了几声见她没反应，便打横将她抱了起来直奔未央宫。
　　待刘询他们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以后，一辆罩着厚重缁布的轻便安车便辚辚驶了过来。但见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从车上跳了下来，冯子都从旁指指点点，低声命令道：“你们几个，快！到殿内把大公子的女人小心抬出来！动作利落点！”说着，便朝落后的一名壮汉身上踢了一脚。不想，脚下一滑却是栽了一个大跟头。
　　壮汉们一下愣怔地站在原地却是不动弹了，随即一阵哄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冯子都灰头土脸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快给我进去抬人！若是耽误了大公子办事，有你们好看的！”
　　壮汉们收敛了笑容，便一溜烟钻进寒香殿。不想，冯子都在外面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里面有动静。眼瞅着天色渐渐发白，冯子都终于耐不住性子朝殿内吼道：“在搞什么东西？还不快将人抬出来！”
　　话音方落，一个壮汉便满脸沮丧地跑了出来，双手一摊回道：“长史，殿内没人……”
　　“没人？怎么可能！”冯子都推开壮汉，径自进了殿将各个角落搜了个遍，终是没见到沈芊辰身影。“怎么回事？常千嘉明明捎信说人在寒香殿……”他脸色一沉，眸子里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这个该死的下贱女，竟敢诳起了大公子！”说着，冯子都大手一挥，“走！先出皇宫！”
　　一行人就这样灰头土脸地来去匆匆，在皇宫内扑腾了一阵，便在天亮时分前赶回了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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