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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宫闱深深深几许(5)
霍光满面愁容地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地朝外张望一番,却依旧未曾瞅见皇帝的踪影。他不免有些失落,深深地暗自垂叹了一声。
张彭祖只静静地从旁伫立,却也并不主动上前同霍光攀谈,脸上亦是出奇地平静到几乎看不出神情了。
几名刚从前线赶回来的斥候聚在一起,喋喋不休地议论着彼此探明的战况,却是越说越激烈,到了最后竟都异口同声地称赞起了常惠。
“哎,你听说了吗?常惠孤身前往乌孙王庭,竟是斩杀了乌孙内亲匈奴的亲王。真够勇猛的!”
“还有呢,常将军联络西域各国连同乌孙共计十五万兵马迎战匈奴并大败了左贤王所部呢。”
“是啊是啊!这战真是打出了我大汉的威风。这是从卫青大将军北征漠北以来,未曾有过的大捷呀!”
霍光心中本就有些不悦,再听这些斥候从旁聒噪不免大发雷霆了起来,“宣室殿岂是尔等嚼舌的地方,休得再在此妄言战事。一切静等皇帝来了以后再一一禀报!”
“诺!”斥候们虽然对霍光这通无名火感到莫名其妙,却也只能诚惶诚恐地服从命令噤了声。
“皇帝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通传之声,刘询英气勃勃地领着沈芊辰进了宣室殿。
“参见陛下!陛下千秋万岁!”霍光领着众人依礼朝刘询深深一躬。
“大家都起来吧,不必多礼!”刘询的心情似乎很好,他还亲自走上前去作势将霍光搀扶了起来,“大将军操劳国事着实辛苦了。大家都坐下来吧……”说完,婢女们便拿来蒲席安排众人就坐了。
张彭祖抬头这才发现沈芊辰也来了,不免感到有些惊讶。
霍光也看到了沈芊辰,不禁颇有微词道:“陛下,今日臣等所议皆乃国政。让一介女眷在此,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沈芊辰见霍光当面朝自己发难,竟是丝毫不顾及询的情面。为了避免刘询难堪,沈芊辰便主动请辞意欲回避。
刘询笑了笑,朝芊辰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大将军不必太过拘泥,宣室殿本就不是议政的地方。朕之所以带芊辰过来,倒不是没有缘由的。其实,常惠将军在乌孙取得的战绩,朕已先有耳闻。而常将军之所以能在乌孙大获全胜,其谋略大计先前正是与芊辰商议而制定的。”
一句话说完,张彭祖惊讶地嗔目结舌并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觑向了芊辰。霍光更是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个尚且陌生的女子,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何这样的邦国大计竟是出自芊辰之手。
刘询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露出恬淡而儒雅的笑意,“芊辰虽为女子,却常有惊人之想法。朕每遇棘手之事便请教于她,确有茅塞顿开之感。此次常惠能够平定乌孙大败左贤王,其谋略大多出自芊辰。故而,朕今日特地带她前来,与众位共商接下来的北征事宜。”
霍光听完刘询这番叙述,当真感觉有些匪夷所思却也是无可奈何地点头应允了。
“既然常惠已稳定乌孙,不知我大汉五路征北大军有何斩获?”
这一问,霍光脸色立马刷地阴沉了下来。
“启禀陛下:据各路斥候探明,五路大军除赵充国、韩增所部多有斩获之外,其余三路却是颇为惨淡。其中,范明友所部深入汉匈边境不过十余里便无功而返。邓广汉所部遭遇匈奴右谷蠡王突袭,损失惨重。田广明所部与右贤王鏖战,几乎全军覆没。”
刘询听完却显得很平静,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霍光,开口问道:“霍大将军如何看待此次北伐?你认为我军是胜还是败呢?”
“臣有罪!”霍光早已冷汗涔涔地渗出了额头,“臣教导无方以致如此,臣死罪!”
“朕记得范明友、邓广汉、田广明都是大将军的爱婿?”
“正是……”霍光顿首跪在地上,声音颤巍巍地回道:“臣的这些小婿们无能,有负陛下厚恩有损大汉国威!臣万死!”
刘询从御榻上起身走到霍光跟前,伸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这跟大将军有何干系,大将军的这些爱婿都是出身高贵,何曾带过兵打过仗,这次败绩朕不予追究。”刘询镇静自若地望了望霍光那充斥着困惑的眼神,继续说道:“再者说了,这次北征大战我大汉将士斩首十万我军损失五万,虽然是惨胜但毕竟是我朝开国以来首次在伤亡人数上少于匈奴。倒也对得起江山社稷、列祖列宗了。”
霍光知道这是皇帝宽慰自己的说辞,虽然也是事实但他心中终究有些不是滋味。当初是他力保三个女婿担当三路北征大将,原以为匈奴经过孝武皇帝时期的痛击已经衰败下去了,战胜匈奴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希望借此机会巩固一下霍氏的地位。谁曾想,匈奴依旧骠狠善战再加之这三个女婿向来纨绔本是酒囊饭袋,结果便造就了如今这样的残局。霍光虽是痛心疾首却也是无力回天,如今刘询不但不怪罪反而宽慰起了他,霍光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臣谢陛下隆恩!待三婿回朝,老臣定会严加惩处!”
“大将军不必较真……”刘询摆了摆手便示意霍光坐回原位,又转脸看望张彭祖问道:“北征尚未完成,朕有意继续痛击匈奴。奈何朝中已无可用之人,朕听闻你的兄长文武兼备,前些时日着你探明你父兄之意,不知有何结果?”
霍光一听,心中不禁一凛。如何皇帝绕过霍家直接起用张家,他竟是浑然不知。再一细想,刘询却是通过张彭祖传达旨意,想来是要有意隐瞒他了。为何现在却又当面说明呢?再一想,霍光立马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是刘询刻意做给他看的,是在挑明“霍氏无能,则有他用”吗?还有,眼前的这个沈芊辰,竟是和常惠谋划了砥定乌孙的方略。这不是明摆着在说霍氏连一介女流都不如吗?霍光却是越想越气,他气得是自己的那些膏梁子弟,当真没有几个可塑之才。再看看眼前这位气定神闲的皇帝,霍光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韬光养晦、他的不动声色,疏忽间仿佛感觉看到了曾经的孝武皇帝。
“家父的意思并不明朗,不过兄长很乐意为陛下效命!”张彭祖拱了拱手回道。
刘询不经意地笑了笑,这个张安世果真颇有城府,竟是始终坚定地站在霍氏阵营却又不敢公开和自己唱反调,当真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既如此,改天将你兄长带入宫。朕要试过他才干,再决定是否重用。”
“诺!”
霍光脸色变得越发地惨白起来,看来皇帝是有心拉拢张家并且还是当着你的面,霍家经此征北大战不仅输了战场更输了皇帝的倚赖。到头来,你却是无话可说!要说皇帝有意疏远霍氏吧,但他毕竟起用地却是张安世的儿子,而张安世向来以霍光马首是瞻。霍光当真打心底有些佩服起了刘询的谋略。
刘询从御榻上站起来,悠然地踱步走到案前,指着墙上的羊皮地图对斥候吩咐道:“命常惠暂驻乌孙国,协助解忧公主以安乌孙。令范明友、邓广汉、田广明三路回师驻扎代郡以防匈奴突袭。最后,通知赵充国、韩增所部原地休整,等待后援补给再伺机行动。”
“诺!”各路斥候肃然领命,便赳赳赶赴前线去了。
霍光愣怔地望着眼前的刘询从容不迫地指挥着战阵,竟是条分缕析井然有序,不禁有些大感诧异。他没想到平日里看似平庸的刘询竟是如此地颇有军政大谋,心中真是喜忧参半。喜地是大汉朝终究有了一位如孝武皇帝的英明天子,作为一心为大汉社稷呕心沥血的忠臣,霍光怎能不心存激动。忧地却是霍氏盘桓朝政掣肘皇权数十载,这位新帝会怀恨他吗?霍光内心纠结极了,然而一时却也顾不了那许多。“陛下若无要事,臣便告退了。”霍光沮丧地拱了拱手,意欲告退。
“大将军且留步,朕还有一件要事说与你听。”刘询浅笑吟吟地走到霍光跟前,然后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递到他手中,和颜悦色地说道:“大将军且看有何不妥之处?”
“这是?”霍光疑惑地望了望刘询一眼。
“大将军展开来看看不就知道啦。”沈芊辰似乎倒很了解帛书详情,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霍光听罢便缓缓展开帛书,首先映入眼帘地却是“麒麟阁二十四功臣封赏诏”。霍光一眼扫下来,心中不禁暗喜,诏书中所要封赏之人除了刘德、赵充国、韩增之外,其他竟都是霍氏党羽,更引人注目地便是他的三个女婿也赫然在列。霍光假装深沉地慨然问道:“陛下,这是作甚?”
刘询一脸谦恭地拉起霍光的手,语笑嫣然地说道:“朕之所以能继承祖宗基业,幸奈大将军与诸位臣僚全力辅佐。我大汉能有今日之煌煌功业,在于大将军。然而,朕即位以来一时忙于国政却是将此事耽搁了。近日北征大捷,朕有意趁此大好良机奖掖大功诸臣。帛书之中所列之人,不知大将军可有异议?”
本来以为霍家女婿遭此大败,皇帝不怪罪便罢了;如今却是要对霍氏一党大行封赏,尤其是诏书中提到要加封霍光万户,再加之先前已有的万户,足足有了两万户的爵禄,这是大汉自开国以来未曾有过的厚赏。霍光当真有些受宠若惊了,“臣等为大汉社稷效命自是应当,陛下恩德太甚了!老臣实感惶恐!”说着,竟是老泪纵横跪倒在地叩谢起了皇恩。
刘询赶紧走上前将霍光搀扶起来,“大将军言重了!大将军实乃我大汉股肱!朕日后还有诸多事宜还要烦劳大将军呢。”
“臣万死不辞!”
“大将军若无异议,便着手发布诏书吧。”
“臣遵旨!”霍光眼神瞬间恢复了光彩。他知道,刘询终究是要仰仗霍氏的,虽然那三个女婿没能给他挣个脸面;但皇帝毕竟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领完旨意,霍光一扫先前的担忧之色神情矍烁地便要迈步离去。然而刚走到殿门前,刘询却突然将霍光叫住,以一种极其平静的口吻说道:“对了!大将军回府后帮朕向夫人转告一声,就说她敬献的西域神獒不意暴亡,让她改日再挑一只送进宫来。”
霍光一听,心中咯噔一下,立马明白这是皇帝在暗示什么,估摸着自己那个向来胆大妄为的夫人又做了令帝后不悦的蠢事了。他转身回了一句“臣明白”便匆匆走了。
“吔!陛下恩威并施,倒让霍光唯唯诺诺,当真高明呢!”见霍光走了,久久没说话的沈芊辰终于按捺不住,笑盈盈地夸赞起了询。
可是,刘询却没有太多的喜色,反而忧心忡忡地说道:“朕连日来思忖的这番对策却也是无可奈何。朕虽然知道霍光勤恳事君,虽大权独揽但终究不会行大逆之行。这次北征,他的三个女婿战场失利,朕本意是要论罪的。但念及霍氏党羽在朝中盘根错节,一旦论罪恐会掀起轩然大波。故而,不得已以拥立之名大行封赏以安霍氏。”
“然则,陛下却也借此有利战机提拔起了诸如赵充国、韩增这些效忠皇室的军旅老将并且让那些霍氏党羽无话可说。”张彭祖却是一语道破了刘询此道诏书的真正用意。
沈芊辰似乎也幡然醒悟了起来,“还有,陛下是想借此机会通过霍光提醒霍显母女,让她们不要肆意妄为。”
刘询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以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君意不可妄自揣度呦!”一句话,竟引得三人畅然笑了起来。“好了,朕要去长乐宫接平君去了。”言语间,他难得摆出一副轻松姿态,“芊辰,你就代朕送一下彭祖。有劳有劳!”还未等沈芊辰允诺,刘询便拱了拱手、步履如飞地飘向了殿外。
沈芊辰朝张彭祖尴尬地相视一笑,“陛下有时还真有些孩子气。”
“是啊……”张彭祖亦是颇为不自在地随声附和。
“那…我们走吧…”说着,两人便肩并着肩走出了宣室殿,身后却依旧是一团若即若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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