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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结发夫妻两不疑(5)
“张叔……”刘病已轻唤了张贺数声,侧身在他耳畔附语道:“许大叔看您来啦。”
张贺微微睁开双眼,嘴角抽搐了几下,挣扎着意欲从病塌上起身,病已见状顺势小心翼翼地将他扶立起来并在后背加垫了枕靠。张贺的病情在平君和病已地精心调养下有了好转,面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广汉,你来啦……”刚说完这句,他便剧烈地咳了起来。沈芊辰赶忙从几案上倒来一碗水递给病已,张贺左手有气无力地在空中虚摆了几下,继续道:“掖庭有什么事宜吗?”
许广汉走上前紧紧握住张贺那双饱经沧桑的手,语带哽咽道:“张令,公事您就不必操心了。天子已经委派了新的掖庭令,不日将走马上任了。您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好生养病。”
“新掖庭令?”张贺脸上浮现起不安的神色,沉默许久后问道:“如此说来,我的俸禄便不再发放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张贺为何会突然这么在意俸禄,要知道他向来淡泊名利从不为金钱计较,奈何在弥留之际竟至于此?
“张令且宽心,天子为了表彰您在任之时的兢兢业业,已下拨一笔抚恤金作为您的养老之资。”
张贺闻此消息这才面色稍霁,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地絮叨:“我这生作为太子家臣算是恪尽职守了,唯一地缺憾便是再也等不到皇曾孙生儿育女那天。到了黄泉路下,我没法向太子做个圆满交代!”说完,竟是老泪纵横起来。
许广汉作为张贺这么多年来的下属,他深知病已在张令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作为据太子在巫蛊事变后仅存的血脉,张贺为了护佑病已不知遭受了几多苦难,为得就是等到太子一族沉冤昭雪、还病已一个清白身份的那一天。如今看来这一切却是遥遥无期了,那现下的安慰便只能寄望于太子血脉能够得以继续延续下去。可就他目前的病情,恐怕终究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教他如何不伤心!如何不痛苦!如何不心存遗憾!
“张令,莫要心急!只要你安心养病,我想这天会很快到来的!病已,你说是也不是?”说完,许广汉朝病已使了个眼色。
刘病已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病已,你和芊辰暂且回避一下。我和你许叔有些私事要谈……”
“诺!那您有什么吩咐就叫我,我们就在门外候着。”说完,刘病已领着沈芊辰退出厢房,轻手轻脚地将门扉阖上。
庭院寂寂,病已的这座新宅因地处宣明里偏隅,故而院落外鲜有市井车马喧嚣之声,虽则稍显冷清却落个清净优雅,少了三分尘世纷扰却多了七分静谧。冯煊漫无目的地在院中晃悠,偶闻树梢枝头传来的蝉鸣之声,想起来到汉朝已有三月之余却在寻剑上毫无进展,心中不禁忧思忡忡。他愤懑地从地上拾起一粒石子朝树梢头抛去,初衷本欲制止住叫声烦扰的夏蝉,却未料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筑在树干上的蜂窝。还未等冯煊反应过来,愤怒的黄蜂便向他迎面蛰来。结果可想而知,只听数声嚎啕大叫,冯煊那张俊秀的面庞上便隆起了七八个此起彼伏的犹如小山丘般的蛰包。
沈芊辰和刘病已闻声赶了过来,但见冯煊双手捂着面庞蹲在地上竟是低声啜泣起来。
“冯兄!怎么了?”病已靠上前去关切地问道,见冯煊依旧捂脸不语,看似很是痛苦的样子,便掰开他的双手想要查看实情。当冯煊那副被蛰后的尊容显露出来,刘病已全然被震惊住了,不禁大感困惑道:“何至于此?”
冯煊自觉理亏,悻悻然地埋怨道:“院里有蜂巢,你不知道啊!幸好蛰得是我,若是蛰伤平君,叫你心疼都来不及。”
“呦呦呦……你何曾有过此等牺牲精神呐?”沈芊辰最看不惯冯煊这副无端责备于人的嘴脸,“我说冯公子,这蜂窝挂在树上那么高的地方,怎就偏偏蛰到你了呢?我想若不是某人无聊招惹,它们也犯不着群起而攻之吧。”一句话直将冯煊说得面红耳赤,脸上青红相间又是肿包隆起,别提有多滑稽了。
为了缓和气氛,刘病已只得从中打起圆场,“病已敬谢冯兄以身试险,我这就将蜂窝捣毁。芊辰,你且带冯兄处理一下伤口,平君房中有消肿药。”
沈芊辰应允颔首,再瞧冯煊那被蛰的滑稽模样,不禁掩唇窃笑不已。
厢房内,许夫人拉着平君促膝而坐,“这才新婚几日,便瘦削成这般!我说你嫁给病已这小子,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许平君解下缠在发髻上的缣巾,拭了拭额角的汗珠,嫣然笑道:“母亲,君儿并不在乎。此生,能得病已这样知我爱我疼我的夫君,纵然清贫相守,我心亦足矣。舍此,别无他求!”
“我家闺女就是这般痴傻!”言语中虽似有责备意味却饱含对女儿的怜爱之情,她拉起平君的双手,试探性问道:“乖女儿,跟母亲说实话,刘病已可有谋生之计?可能维持家中日常开支?”
许平君面露为难之色,其实新婚当日病已即提出要出外谋生,奈何张贺心疼他是太子遗孤且为皇室血脉不宜抛头露面便极力劝阻,到最后只得作罢。“尚且没有,不过自上了宗室属籍,病已每月可从宗□□领取一笔酎金。”
“多少?”
“一金。”
许夫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剔除这座新宅的每月租金,恐怕所剩无几吧。以后你们有了婴孩,岂非要坐吃山空了。”
平君心知母亲是个精明人,与她争执这些丝毫没有任何含义,只好含糊其辞地回道:“母亲自请安心,我想会有办法的。”
“咚咚咚……”门外响起叩扉之声,许平君起身开门不禁被眼前的一幕震骇住了,只见冯煊脸上的蛰包越发肿大起来全然没了人形模样,“芊辰姐姐,这…这…是谁啊?”
“还能有谁!整日无所事事却自诩玉树临风的冯公子呗。”言语中颇多调侃意味,沈芊辰边说边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呦!这是被蜂蛰伤的吧,肿的不轻啊。依稀有了猪彘的轮廓了。”许夫人说起话来,总是能切中要害。
“哈哈……”沈芊辰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流了出来,“许大婶,您好诙谐啊!”
“事实嘛,肿得确实像个猪头啦……”
冯煊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了,但碍于情面不便发作,青红肿大的脸庞上便又平添一抹黑竟是色彩斑斓起来。
许平君亦忍不住地掩袖窃笑起来,“母亲,快别说了啦。”
“我说…你们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救人要紧!拜托!”冯煊脸上的肿包已然蔓延到嘴唇影响到他正常发音功能了,因此说起话来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死不了啦!看你挺精神的嘛!”沈芊辰拍了拍冯煊的肩膀,又是一番大笑。
“我去拿消肿药……”许平君赧颜道,便匆匆跑到里屋翻找起来。“找到了!需要先用井水冰敷一下蛰伤再涂药,消肿效果会更好一些。”说着,她又端着木盆脚步匆匆地跑到院外。
这时,病已刚刚用竹竿将蜂巢捣毁,见平君出来,便问道:“冯兄的伤口处理了没?”
“先用井水冰敷一下才好……”
“我来吧!”他走上前来,从平君手上接过木盆从井中提了一桶凉水倒了进去,“走,进去吧。”
在许平君细致护理下,冯煊的伤口很快就被处理好了。“给我拿个镜子来!”冯煊央求道。
“拿镜子干嘛?”平君不解地问道。
“冯公子要臭美啦!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还英不英俊……”
“冯兄,我劝你还是不要照得好。”
许夫人倒是挺利索,二话不说直接将平君的梳妆镜摆到冯煊眼前,“就那样吧!包得像个粽子似得,只是多了蝴蝶结罢了。活像祭礼上的三牲一般,反正看不出是人脸。”
“许大婶,你太有趣了吧!”沈芊辰那是边笑边擦眼泪,一旁的平君不好意思地向病已吐了吐舌。
处理完伤口以后,芊辰搀着冯煊便到隔壁厢房休憩去了。
“我说刘病已啊,你都成家立室了,以后还打算整日游手好闲吗?就没什么打算吗?”待沈芊辰他们离去,许夫人便开门见山地质问起女婿。
“前些时日,我去宗□□上属籍。他们说可以给我提供一份皇宫的职务……”
“奥?卫尉还是光禄勋?”
“都不是。”刘病已平静地摇了摇头,“钩盾吏。”
“钩盾吏?这是干什么的……”
“简单地来说,就是修护皇室苑囿。”
“每月俸禄几何?”
“二百钱。”
“我呸!”许夫人不屑地啐了口唾沫,叉着腰指着病已的鼻尖碎碎念起来,“刘病已,不是我说你。好歹你身上流淌着大汉皇室的血脉,本指望你上了宗室属籍不说封侯拜相,至少谋个体面的差事或是俸禄高点的职位。你倒好!这种连家奴都不愿做的钩盾吏,你倒看成香饽饽一样。难不成让我女儿以后跟着你去皇宫给那些王公贵族修剪花草。我家君儿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却也是我和你许大叔的掌上明珠。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们还丢不起呢……”
病已蔫然不语地杵在原地,许夫人滔滔不绝地还要说下去,许平君赶紧拉住她,“母亲,您就别再说了。病已能够舍弃他的皇曾孙身份,肯去做这份杂工,至少说明他在努力。”
“皇曾孙有什么了不起!长安城哪个平民不比他强!”
刘病已的自尊心第一次受到沉重打击,他满怀委屈地默然走出厢房。
“你看看,这都说不得了!”许夫人气愤地直拍案几,依旧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女婿的不是。
许平君安抚了母亲几句,便径自追了出去。刘病已独自坐在井边石凳上,双手支颐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平君脚步轻柔地走了过去,静静地挨着病已坐下,沉默有顷后安慰道:“病已……母亲说话向来刻薄,你就不要放在心上。只要我不在乎这些就行啦,不是吗?”
病已摇了摇头,侧脸瞥向平君,“君儿,我不敢亦不曾埋怨过母亲。母亲说得句句在理,想我连一个平民都不如,没有足够的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只是自责!”
“我不要这些,君儿只要夫君常伴左右。纵然粗布麻衣,我亦无怨无悔。”
“可是我会心疼!我不可以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过苦日子!”
许平君双手捧起病已的面颊,将自己的鼻尖碰上他的鼻尖,额角贴在他的额角,“病已,你要知道你所娶的君儿绝非世俗女子,我只要你一颗疼我爱我的真心,我必倾尽此生与君恩爱厮守,永远不离不弃直至生生世世!”
刘病已被许平君的这席话深深震撼住了,他知道说再多的话语都无法表达此时内心对于妻子的感激之情。他将平君拥入怀中,深情地吻了吻她的青丝,不禁感叹道:“娶妻若此,夫复何求!”说着,眼角竟情不自已地溢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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