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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溪市某重点高中,她18岁,离高考还有三个月。身边的人却好似疯了一样进入冲刺阶段,空气中的米兰花的味道都变得格外浓郁带有悬念。又是一年清明将至,刚刚脱下羽绒的季节,却来越静不下心来复习,远方的那座孤坟萦绕在她梦中,似乎在呼唤她回去看看,哪怕只是看看。这几年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请假回去看看,哪怕在坟前默默伫立片刻也能稍感宽慰。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会来得这样早,离清明节还有好几周,虽然已到黄昏,明明知道就算启程也没办法回到四五个小时车程之外的老家温馨镇,但她还是上路了,去跟班主任请了个假,便匆匆跳上了回乡的末班车。
车窗外风景不停闪烁,后移,她眼中看到的却是这些年的过去。父亲去世已经六年,这六年中岂是一个物是人非能够形容。她默然着窗外,陷入沉思。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似乎上了两个人,车上已经满员,有个人便径直走到末排角落前,那里有个神情淡然的专注窗外的她,只听一个男生不得已问道,“请问可以往里面挪一下吗?”她依然沉默,这几年她已经将自己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面独来独往,跟身边的同学已然没有交集。为了害怕受到伤害,便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面。那个男声见状略作沉吟,反身坐下,因为地方很小,他紧贴着她。似乎在挑衅,身体语言似乎宣告,这可是你自己不让开的,后果要自负。霎时间,她能感觉到从他的身上传来的温度,两个人紧紧靠在了一起。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马上跳起来叫流氓,或者恶狠狠瞪回他一眼,可是现在的安若梦已经不知以前那个小知了,她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心里苦笑了一下,此时此刻,想起父亲死后这些年的遭遇,恐怕,就算是突然有个陌生人冲过来劈脸一巴掌也不会让她惊奇了,甚至产生一种深深的疲倦,不想要斗来斗去,只想要安安静静的沉下去。看着她的无动于衷,倒是他有些无措,正巧旁边有人下了车,他便悄悄向旁边坐过去一些。他还带了一个小孩子,小孩子上了车安顿下来便小嘴说个不停,特别讨人喜欢,他一路安静的听着这些孩子话,很认真的聊天,仿佛幼儿园的事如国家大事一般重要。一个一小的有趣对话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听到小女孩一本正经跟他讲小羊从哪里生出来的,他还在认真的听着,偶尔回应,仿佛第一次知道一样,她便忍不住含住了笑回望过去,正巧碰上他转头的目光,笑了一笑算是认识了,后来小女孩拿了一颗糖给了他,他递给她,她道了声谢便接下来,也是无话。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眼,发现他也是疲惫混杂焦虑失落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就到站了,从这里回老家还要再转一趟车,临下车前,他拿出了一个本子,说能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吗?她没有犹豫,就用大大的字写下了她宿舍的电话。潜意识告诉她,能对小孩子这样耐心讲话的人都是好人吧,他走后,她伸手在口袋里碰到了一颗糖,剥了放进嘴里,还是玉米味道的。哎,安若梦啊安若梦,一颗糖就把号码给人家了,你猪头啊。若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着人流下了车,刚下车,熟悉的家乡气息扑面而来,年轻人挥挥手轻轻一笑,便消失在人群中。若梦默默走着熟悉的路,去了奶奶家,奶奶听到她来的原因后,眼睛里噙着泪去给她做晚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六年了,一个生命的消失,对这个世界的运转不会构成任何影响,但是对于他的亲人来说,痛苦确实无法磨灭的。
第二天早早出发,去往郊外的墓地,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镇,在她的记忆中,最美的就是这里,有长满梧桐树的小街,有熟悉味道的那些小吃,有亲切的邻居,而如今,这一切都还在,却是封存在记忆中了,她默默跪在坟前,烧着纸钱,好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上来,身边只有祖坟和突然惊飞吓了她一跳的不知名的黑色的鸟。她一直相信,父亲一直都在身边和心里。
待心愿了了,她突然平静下来,回到学校,接着复习。一个星期后的一个夜晚,已经下了晚自习,熄了灯,宿舍电话响起来,找她的,她接听过来,竟然是他。她稍稍感觉有点突然同时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他会打来。
他的普通话很好听,有点像她常听的音乐广播电台的的主持人梧桐的声音,他说:“hi,还记得我吗,我叫谢非。我之前在车上要过你的电话号码”
她有些腼腆地说:“还记得啊,我记得你当时带了一个小女孩,她好乖哦,你也很会哄小孩”
他说:“那是我小侄女,我哥结婚,我去参加婚礼,我现在在明京市,已经回来了。上次看你似乎有点生病的样子,现在感觉好些了没?”
她有些意外,问:“我没有生病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他说:“因为我看你像学生,现在又不是放假时间,你那天精神好像不是很好,所以觉得你应该是请病假回家的。”
她坦诚的说:“哦,不是,我上次回去是清明节回家扫墓。”
“家里是有人过世了吗?”他很小心说道。
“是我父亲”她顿了顿,“他去世已经六年了,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请假回去扫墓。”
“对不起”他有点抱歉的说,“不过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应该也没什么了吧。你现在过得还好吧”
没等到她说话,他又接着说:“我父亲以前是局长,后来被免职了……你想啊,从一种环境到另外一种环境,我高二那年就开始自己学着独立,温馨镇旁有个奶牛场,我就跟他们联系送牛奶,那个时候,镇里订牛奶的人还很少,当时朋友都叫我牛奶男孩,我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
他在讲自己的故事,她想,他一定是也很郁闷吧,不然怎么会打给一个陌生人说自己的心里话呢。到后来,变成了她在倾听,他一直倾诉。
他说:“我们家兄妹六个,我今年24岁了,是我的本命年,我是最小的那个,所以有点孩子气,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叫我大小孩,觉得我像长不大的孩子,我女朋友最近跟我分手,把我甩了,她觉得我太不成熟。”听到这里她不禁心里发笑,原来是失恋了,难怪那天看起来有点抑闷。
他说:“我喜欢泰坦尼克号里面一句话,享受每一天,就是要努力活着,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
“你相信爱情吗?”她突然问,嘴角泛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她一直觉得那种至死不渝的爱都是书上编出来骗人的,生活了18年,真正的爱情和鬼一样都没见过。
“我相信爱情”他一字一句坚定的说。仿佛不是回答,也是某种给自己的答案和信仰。
她有点震惊他的回答,不语。心里沉甸甸的,又有一丝愧疚。他就算分手了还会相信爱,而她从来没恋爱过,却已经不相信了。
他说:“有时候心里的话,不知道跟谁说。打开号码本,从前面找到后面,却发现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所以就打给你了,因为我们不认识,有时候在陌生人面前,才能说说心里话。因为我们不一定还会见面。”
他说:“家里面人要我回去上班,托关系帮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去医院,我不想回去,想用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我相信我走到今天,不是偶然。”
他说:“……”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喧闹的宿舍不知道什么时间安静下来了,她回过头来一看,大家都呼呼进入了梦乡。已经是十二点了,他们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好久,他问:“你身边为什么这么安静?”
“她们都睡着了呀”
“哦,不好意思,你也睡吧,今天跟你聊了之后,觉得心里轻松多了,不过很抱歉,影响你休息了。谢谢,晚安”天哪,他的声音好温柔而有磁性。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说话”,她含蓄地说,“晚安”。心里泛起了层层波澜,却睡意全无,今天这个电话对她来说,太过于致命。她打开自己的小灯,趴在床上蒙上被子,怔怔的用笔在纸上不停的写写画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暮然发现,纸上竟然写了无数句“谢非,走到今天不是偶然”,六年前,一个送牛奶男孩的身影突然浮现,她的大脑突然哄的一声,停止了运作,如遇当头棒喝,一下子没有了自己。
他24,她18,他经历了从一种生活到另外一种生活的转变,她也是,父亲死后,家里破产,从衣食无忧,变成了需要亲戚接济才能读书的女孩,母亲过了几年,带着她改嫁了。到了另外一个家,这个家跟以前的家有太多的不同,她已经从主场被命运迁移到客场。
另外,她的工作还没毕业,就被好心的亲戚们托关系安排好了,回家乡一所小学上班。她不想接受这种安排,她想要的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她一方面觉得很感激亲戚们的帮助,另一方面,这种帮助也让她觉得为难和有压力。难道她们是失散的兄妹吗,随便找一个人聊天,竟然都能命中内心跟谁都没说过的心里话。所以他说的一切她都深刻的懂得,如同身受,只是她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一切。甚至连享受每一天,这种生活理念,都是钉在她心里的坐标,如今已经无法形容这种默契,她觉得他们就像紧紧咬合的齿轮。难道这一切,都是父亲冥冥之中的安排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异样的感觉,虽然说不清是什么,有点迷糊,有点思维停顿,发呆。她甚至感觉,那天感觉到来自远方的召唤,不是来自于父亲,而是来自于命运给予他们相遇的安排。第一次,她开始相信命运。
想到命运,她不由想起他的经历,一个局长的孩子,本该是以从容优越的姿态活着的年龄,却要去卖牛奶。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突然,六年前的一幕出现在她的回忆中,当遗落的回忆涌现出来的那一刻,若梦的脑袋像被人用棍子重击了一样,突然就变得无法清醒起来。
王菲的那首《流年》轻轻唱起,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突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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