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

　　四月份的浅川总是被阴郁的灰色所覆盖着，太阳似乎与这片大地绝缘了一般，日复一日的小雨悄无声息的滋润着万物直到一切都已经有些粘稠过头。
　　虽然气温已经有些上升，但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着了雨水，身上还是会有些冷。而因为集中供应的暖气已经停止，因此早晚躺在床上还是会有些寒冷。因而在这样的季节里，如果能在白天天空泛着灰蒙色的光芒的时候伴着似有似无的雨声睡觉，便是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这样的时节里，夏致却并没有像往年一样躺在自家的卧室里靠着电暖气渡过这个周末。
　　夏致因为兴奋或者紧张的缘故原本就没有怎么睡好，周六早上还没到8点就提前的起了床以至于夏母在看到他的时候都有些惊讶。
　　「怎么啦，今天起这么早？」
　　面对母亲的问题，夏致想起赵芃之前说的要尽量地保持自然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于是回了一个笑容。
　　「因为，不是约好了这个周末要去赵芃学长家学习嘛？」
　　撒谎了，得心应手的说出了不符合事实的事情。
　　「我看你啊，根本就是像去玩吧~人家今年可是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可不要给人家捣乱哦~」
　　夏母觉得自己已经识破了夏致的谎言，但她却并不知道一切并非如此。夏致一脸被看穿了的表情，吃下了母亲准备的早餐。
　　夏致提前一周就已经和家里报备这个周末要在外面过夜的事情了，这也是他们家的家规，而因为不能在外面过两夜的原因，否则夏致就会选择周五的晚上去赵赵芃。
　　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学习，自然也不是为了和学长一起玩。
　　自杀，自我了断，结束这无聊的生命。
　　是赵芃先提出了这个方案的，夏致并不知道赵芃究竟为什么想寻死，但是他却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困扰的问题。因为夏致觉得赵芃和自己是同类型的人，夏致认为活着是痛苦的，那份痛苦是由常人看来——甚至连夏致自己也认为——日常生活中那些无关痛痒的小烦恼积累起来的。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的话，大概并不会因为那些小事而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但是对于夏致来说，生命就像是一种充满着这些小痛苦的漫长的折磨，就好像是轻轻的用手指划过砂纸并不会觉得如剪刀刺入那样的痛苦，但是如果那砂纸的长度如人生一般漫长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大概就是那种——既然人生并非时时快乐，那么又何必要继续忍受下去呢？——的感觉。
　　一开始赵芃和夏致提起一起赴死的事情的时候，夏致虽然有所犹豫，但是却很快的被说服了……被自己说服。那个时候夏致还并没有给自己独特的世界观里树立起不能自杀的念头，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的活到高中二年级，完全是因为夏致是一个很怕疼的人。
　　夏致还记得小时候被母亲领着出门的时候，经常会被不认识的阿姨围观夸赞皮肤细腻，长得像是女孩子。对于这一点，夏致也有些自卑，他并不觉得身为一个男生皮肤白皙有什么好处，而且连打针和抽血都会感到异常疼痛的他在意识到自杀必须经受这些痛苦之后就更加厌恶自己比常人更为敏感的肌肤了。
　　所以，这次的自杀方案，夏致也否定了赵芃学长一开始提议的割腕自杀。
　　「割腕的话，其实还可以，如果你真的很害怕疼痛的话，我可以找一点麻醉药来。」
　　在只有两个人的网咖隔间里，赵芃一边在网上搜索着资料一边说着，夏致却并没有附和。
　　「那么，如果想不通过出血的方式死亡的话，那就只有窒息类的了。但是，其实上吊也是很痛苦的事情哦。」
　　赵芃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是学长在给学弟讲解进路一般，温和而略带说教的色彩。夏致对这说话方式并不讨厌，他甚至将赵芃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异化成了另外一种景象——那不正是展现出了足以掌控一切的自信么？
　　即便是连自杀这种事情，自己都办不到，到头来还是要学长帮忙——夏致这么想着。
　　「那个，在小说里常见的那种方式如何……？」
　　「小说？你是说安眠药嘛？」
　　夏致点了点头。
　　「安眠药的话，其实是很痛苦的死亡过程，我劝你还是不要考虑了。而且就算是我也很难弄到致死剂量的安眠药的，大多数温和类型的安眠镇定类药物只会破坏你的神经，一旦你睡够了还是会醒来，只不过身体的运动机能会被破坏……」
　　赵芃推了推亮黄色的眼镜，结束了滔滔不绝得夏致并不太理解的解说，转而说道。
　　「但是，安眠药的话……我还是能弄到一些的。如果可能的话，用炭火来自杀似乎也不错……」
　　在密闭的空间里点燃炭火之后，再服下安眠药睡觉，一氧化碳逐渐充满空间。听着窗外淅沥淅沥的雨声，身体的感知逐渐融入进身旁的炭火与身上的薄被所营造出来的虚空之中，意识逐渐远去直至散到空中，在雨水洗刷一切的季节里让灵魂随水而去。
　　「好像，是不错的样子！」
　　夏致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死亡过程让他很满意，而且似乎也并不会很痛苦。
　　「这样的话，接下来就要找点木炭来了，夏致你有什么线索么？现在浅川已经很少有人在卖木炭了吧？果然是要去一趟郊区的农村么？」
　　一边设问，一边给出自己的答案，那也是赵芃的习惯之一。虽然这样看起来好像他是一个未经思考就已经开始说话的人，但是其实基本来说他的问题都是想好答案之后才说的，而大多数情况下他自问自答所说出的都是最优的方案。
　　「我想……那到不用。」夏致打断了赵芃的话语，「我家附近有一家老字号的火锅店，因为是传统的关系，所以现在还在使用炭火。我想，应该能够从那里买到。」
　　「唔……」赵芃思考了一下，「那倒是不错，但是……一定要注意不能让人怀疑哦！另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炭火的部分就交给你来处理，没问题了吧？」
　　「嗯。」
　　这就是夏致为什么要在周六八点起床的原因之一：经过他的观察，那家老字号的火锅店会在10点的时候开门，而送木炭的人每天会在8点半到9点之间开着车将木炭送到火锅店门口。
　　夏致吃完早饭之后，拿上了双肩背的书包，里面象征性的放了几个练习册和雨伞之后便与父母道别了。
　　「那么，我出门了~」
　　「明天下午早点回来哦~」
　　「嗯，我知道了，妈妈再见。」
　　「再见。」
　　一切都和往日出门一样，就连夏致自己都觉得没有任何异常。
　　身后的防盗门关闭，夏致停下了脚步，默默地说了一句谁也不可能听到的「永别了」。这并非是夏致为这次特别的旅程而告白，而是夏致一直以来的习惯——如果说了永别就真的能够永远不再见面的话就好了——夏致将出门时默念的永别当作是一种对自己的一种诅咒般，不知从何时开始，但是今天就要结束了。
　　走出老旧的居民楼，天空中灰色的天光让夏致判断今天上午应该不会下雨，但尽管如此柏油马路上还是如同吸满了水的黑海绵，而人行道上的彩色地砖更是因为潮湿的原因而呈现出灰暗的颜色。然而，也许是因为想到这样的痛苦生活即将结束，夏致今天的心情格外的舒畅。以至于他甚至一点都不害怕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一般来说，让夏致去接触完全陌生的人，不管最终表现如何，夏致总会紧张的不能自持。
　　按照预定的时间8点30分，夏致出现在了老字号火锅店的门口。想到学长说的话，为了避免过于引人注意，夏致走近了火锅店对面的超市，在超市收银台外的饮食区坐下，那里的窗户正好对着老字号火锅店的正门——虽然一般上货都应该是在后出才对，但是因为这家店的后门是一个不足以让货车进入的小巷，因而上货都是在正门进行。
　　8点47分的时候，一辆有别于运送食材的冷藏车的封闭式小货车停在了火锅店的门口，夏致眯起眼睛确认那就是之前所见过的运送木炭的车子。于是从超市里走出来，从红绿灯走到马路的另一边，装作并没有在意的样子从火锅店门口走过……然后，停下脚步。
　　「诶？这个是……木炭嘛？」
　　仿佛是无意中看到卸货的箱子才注意到那是木炭一般，夏致用有些浮夸的演技在既是司机又是装卸工人的中年男子面前说道。男子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只是将手中的箱子顺着临时搭在火锅店门口台阶上的斜坡上一推，里面的员工在接着往上拉。
　　「那个……我能买两包木炭么？」夏致见那人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于是直接问道，「因为家里老人，想用这个煮中药，最近一直在找呢。」
　　原本，一家火锅店也用不了特别多的木炭，装卸工人将最后一箱卸下车后用挂在脖子上的头巾抹了一把汗，上下打量着夏致。
　　「别和我说，我只负责运货，这木炭不是我卖的。不然你直接问这个店家吧。诶，小王，这孩子说他要买木炭。」
　　装卸工人喊了一声在里面底货的那个火锅店的员工，便事不关己的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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