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

　　夏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那些喜欢拼命努力的人是什么看法，他只是单纯的自己不愿意努力而已。听到李晓曾经如此拼搏过，他也会从内心感到对李晓的敬佩。
　　但是，也许燕焱说的是正确的也说不定。夏致确实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值得自己如此付出的事情，因而自己并不愿意去付出那种程度的努力，也不能理解别人的努力。
　　那顿饭的后半段，燕焱不停的把李晓以前的各种糗事爆出来，伴着这些佐料火锅的味道还算可以。夏致也难得的吃到了肚子有些撑。
　　在餐馆告别燕焱之后，两人步行回到了李晓的单身公寓里。而夏致则一路一直在偷偷地看着李晓，想着燕焱所描述的那些故事里不靠谱的人居然也能成长到如此成熟。
　　「怎么？」
　　发现了夏致视线的李晓转头问道，夏致不好意思的别开视线小声地说了句没什么。
　　到家之后，李晓立刻催着夏致去订机票，因为如果不使劲催着夏致的话，夏致甚至能拖到临出发的一刻才去买机票。而如果原本想要乘坐的那班飞机的机票那时已经售罄，那他就得陪着夏致在机场等到晚上的另一班飞机了。
　　曾经这么做过一次的李晓从那次的经历中摸索出了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自己亲自盯着夏致来做这一教训。
　　然而似乎是因为中午吃的太饱足，夏致一回到家里就立刻倒在沙发里不愿意爬起来。
　　「快起来！买机票！」
　　李晓一边说着一边从夏致扔在一旁的外套里拿出手机，这是李晓第一次直接拿到夏致的手机，因为夏致的手机总是攥在自己的手里。点亮屏幕之后，锁屏界面的背景是一个纯色剪影化的热门动画角色。
　　而让李晓有些在意的是锁屏界面上的自定义欢迎词：
　　「请不要背叛今日的痛苦。」
　　李晓的第一直觉认为这一定是某个动画、电影或者是日剧之类的作品里的台词，但是至少他自己的知识范围里并不存在这样的句子。
　　「啊，李晓先生，请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夏致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手机落入了李晓的手中，声音有些紧张起来，然而却又没有直接说出「请不要看我的手机」，而是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好像到动画更新的时间了。」
　　李晓拿着手机，扔给夏致，但是补上了一句：
　　「快点买机票，买完了再睡觉。动画什么的，设置好缓存到飞机上再看也不迟。」
　　「哦……嗯。」
　　夏致接过手机，窝在沙发上的毯子里，整个身子蜷成了一个毛团，两只眼睛从毛毯里露出来，手机的光芒让他的眼睛有些闪光。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异世界的吉祥物一样。
　　「我说，你是不是没打算买机票。」
　　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李晓就是有这样的直觉——或者说夏致的演技太差了，每次他假装去做什么的时候，只要稍加注意都能看得出来。
　　「唔……嗯。」
　　裹成毛毯怪物的夏致从布片里支支吾吾的肯定道。
　　「怎么了？是因为自己一个人住在那边太寂寞么？」
　　李晓靠坐在沙发上，夏致将毯子收了收，给他留出了空间。
　　「怎么可能……」夏致将自己的脸更深的埋进了毯子里，「只是……有点累而已。」
　　这是夏致第三次给李晓进行生命的转移，虽然第一次的延生疗法之后夏致说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但是其实回到家之后夏致整整睡了一天。不过夏致执拗的认为那是因为刚刚做完延生就立刻被拉出去登山的缘故——虽然整个登山的过程夏致几乎就没有用到自己的脚。
　　李晓的延生治疗需要整整60次，而在这60次中夏致的全部生命力也都将转移。如果按照夏致能够活到80岁计算的话，那么每一次延生疗法从夏致那里转移的生命力都会让夏致衰老一岁。
　　作为接收方的李晓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只是希望尽可能的满足夏致的需求。
　　「不回去的话也可以，那么换洗的衣服……」
　　「一会儿到楼下的便利店去买就好了……」
　　李晓已经习惯了夏致这种不计较金钱的生活方式了，但是……
　　「话说回来，夏致之前也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么？」
　　「嗯？」
　　夏致的脑袋从毛毯里钻出来，虽然显得有些疲惫，但是还并没有到昏昏欲睡的程度。
　　「我是指，这种随意的花钱的生活。比如说……如果你见到街上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也会竭尽全力去帮助么？」
　　「那是不可能的吧……街上的乞丐那么多，而且给乞丐帮助究竟要帮助到什么程度也无法断定。把钱给那种人根本就是浪费……」
　　说到这里，夏致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虽然他几乎本能的那么说了，但是其实并不是如此……就在这次来到京安的时候，李晓因为车辆限行而没有开车去接夏致，两人是坐着城铁回到的李晓家。而就在地铁换乘的时候，夏致将钱包里的全部现金给了一名乞讨的老奶奶。
　　李晓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今天去吃饭前夏致所说的话让他想起了那时的夏致——当夏致将自己钱包里不算多，但对于布施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的现金交到老人手中的时候，夏致所露出的那种温馨到让人愉悦的笑容反而让人感到有些作呕。
　　在李晓看来，那好像是单纯用金钱来购买一种内心优越感的行为。当然，对于乞讨的人来说，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只要能够得到这样一大笔钱的话都会从内心感谢捐助者的。
　　虽然这样想不好，但是李晓并不像让自己成为那样的存在。联想到之前李晓和燕焱所说的话，夏致似乎也明白了李晓想要说些什么，于是反问道：「难道说，你认为我给你治疗费用是一种施舍么？」
　　夏致将毯子从身上掀开，暂时放弃了睡眠的打算。
　　「嗯……似乎是确实有一点吧，但是我没那么敏感，只是让我平白接受这样的馈赠我有些不好意思。」
　　夏致理解那种感受，不如说夏致才是几乎从不接受别人的这种施予，即便那是无足轻重的小恩小惠。但是在这一点上，夏致知道自己并不能做到表里如一，虽然明白那种感受，但是当自己作为施舍者一方的快感却无法否认。
　　之前父母健在的日子里，夏致并不经常成为这种施舍者。因为虽然夏致的家境还算殷实，但在浅川这个一线城市也就勉强算是个中产家庭，父亲一系几代的家族文化所延续下来的持家风格让夏致也没有机会去成为施舍者。
　　父母的死亡让一切的束缚都消失了，更何况夏致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有，那么所有的金钱和物质就彻底成为了身外之物。以夏致现在的财产，只要不把所有的钱兑换成现金在大街上散发，那么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半年之后用完。
　　夏致原本就是一个很容易不安的人，一旦涉及到未知或者不可控的事情就会变的有些手足无措。在下定决心成为延生疗法的供体之前，虽然手头的财产同样是那么多，但是夏致却从没想过要过上什么奢侈的生活——毕竟，不管存折上的数字有多少，如果以人生为单位去计算的话总有用完的一天。
　　但是，如果人生只剩下 180 天的话，就没有这个烦恼了……因此，半年之约必须践行。
　　这便是夏致主动提出承担李晓的医疗费用的原因。
　　「那么，就当做是为了我好了。」
　　「嗯？」
　　「因为如果你没钱治疗的话，我就没法顺利赴死了……」
　　「啊，这么说好像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晓立刻就明白了夏致在想什么。
　　但是，李晓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希望去依赖他人的人。夏致即便是这么说了，对于李晓也只是一种保险措施而已，李晓不可能真的因为夏致支付治疗费就辞掉工作踏踏实实的在家里休养。
　　「那个，我倒是有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李晓不希望我承担医疗费呢？」
　　「嗯……嘛……」李晓皱了皱眉头，「该怎么说呢？虽然不是自夸，但是你也听到燕焱说过我毕业之后的那段工作经历了吧？」
　　「是……为什么那么努力的工作，我也不明白。」
　　「要说的话，其实是有其他生活方式可以选择的。我回老家的话，说不定会过的比现在好。」
　　毕竟，现在的农民已经不像是几十年前的农民了。现代化的耕作技术和大数据的销量预测，农场主的生活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城市人。
　　「但是，也许也是因为我的精神有点怪吧？」李晓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大学刚毕业的我就是觉得，如果就那样回到老家去种田的话，那样自己的人生不就不存在了吗？」
　　「诶？」
　　「从祖上传来的土地和耕种方法，从父辈那里继承的人际关系和商脉，在本地娶一个几代之前也许有亲戚关系的美女……嘛，虽然我是同性恋。但是这样的话，那样的话，我不就只是一个血脉的复制品么？和我之前二十年所学的，所想的，所想要的东西都没有关系，任谁都可以……只要是我父亲的孩子就可以做到。」
　　「所以……？」
　　「但是因为大学毕业的时候没有找到心仪的工作，为了能够在京安留下来，才那么拼命的去工作的。」
　　夏致有所耳闻，同样为一线城市的京安有着非常严格的人口限制，即便是在这里上学的学生如果没有找到带有指标的工作的话也会被要求回到原籍去就业。但是，夏致仍然无法想象燕焱所描述的那如地狱一般的生活。
　　「因此，不管未来的生活多么艰难……如果不是到了活不下去的程度的话，我不想平白无故的受人恩惠。」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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